戚银环忽然脸变得通红。
    陈砚松略有些喘,皱眉问:“你准备怎么下手?”
    戚银环俏脸如同喝醉般,尽是坨红,她的腰肢如灵蛇般柔软,仰头微闭上眼:“我会盯住他,男人嘛,尤其是生意场上的男人,免不了饮酒,届时我给他下点药,他会呕吐不止,随之我再捂死他,做出他被自己吐出的秽物卡死的症状,再厉害的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好。”
    陈砚松欢喜之下,更卖力了,拳头紧紧攥住,狞笑不已:“我要让陈砚榕看着他在乎的生意、家产、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这小子痛苦了,我就开心了。”
    “你太他妈坏了。”
    戚银环捧住男人的脸,连连吻去,忽然,女人眼中闪过抹痛苦之色,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陈砚松坏笑:“可是又想起你那个小情郎吴十三了?哼,他现在正摇着尾巴当我老婆的看门狗,才不会理你。说起来真是笑死人了,我太了解袁玉珠了,把名声清白看得比命还重,根本不可能给你那小情郎一个眼神。”
    陈砚松越说越气愤:“莫说挑水栽树,他就算替她把孩子找回来,我老婆都不会动心,做什么美梦呢,孩子可是我们夫妻一起生的,只要有孩子,我和我老婆就不可能和离,更不可能分开!”
    “你倒是个情种。”戚银环捏住男人的下巴摇,叹了口气:“可惜我那傻师哥不懂这个道理。”
    言及此,戚银环又疯狂地扭起腰来,皱眉道:“我方才倒不是想我师哥,我在想一个问题,你家老大之前为王爷做事,算是尽心尽力了,可王爷明明晓得砖窑死人的事和你大哥没关系,还是将恩宠全都收回,转头赏给你,默许你打压你大哥,真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狡兔死、走狗烹,我担心将来会被他……”
    “嘘!”陈砚松指头按住女人的唇,低声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行了,相好一场,哥哥就教你个道理,王爷是上面坐着的,咱俩是地上跪着的,狗儿尽心侍奉主子即可,可不敢生旁的心思,晓得么?”
    “就你精。”
    戚银环亲了口男人的喉结,斜眼觑向床那边,“去那边,宽敞些。”
    外头站着的吴十三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禁冷笑数声,袁玉珠,这便是你深爱的男人?拈花惹草,风流成性,而且手上也沾满了血,论起恶毒,可不比极乐楼的杀手差。
    就在此时,屋里忽然传来女人的震怒声:“谁在外面!”
    吴十三冷着脸,大步走到正门口,一脚将门踹开。
    他就这般端铮铮地站在门外,往里看去,这对男女此时已经到了床上,陈砚松衣衫不整,戚银环寸缕不着,这女人一开始阴沉着脸,仓啷一声拔出弯刀,可当看清楚门外的是他后,顿时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用被子遮挡身子。
    “师、师兄……”戚银环又喜又惊又慌乱:“你来找我么?你、你听我解释,其实是……”
    吴十三并不搭理她,冷冷瞪向陈砚松。
    陈砚松随手扯了件女人的胸衣,遮挡住尴尬处,厌烦地剜了眼吴十三,冷漠地问:“你来做什么?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山上?”
    吴十三开始时还很想杀了陈砚松,现在忽然又不想了,他抓住长剑,朝屋里的男女吐了口,不屑地骂了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骂完这话,吴十三转身就走。
    夜已深,漆黑的小巷子伸手不见五指,街上除了打更的,便再无一人。
    吴十三酒完全醒了,他如同一只孤舟,飘荡在静谧的夜海,之前还有个归处,现如今完全迷茫了……
    他特别想冲到兰因观嘲笑一番,袁玉珠,你晓得你丈夫今晚干了什么?用什么姿势寻欢作乐?
    可是,他又很快打消了这个主意,没意思得很,一个犯贱的怨妇罢了,就该让她后半生尝尽这种痛苦。
    吴十三无处可去,不想去百花楼,也不想去杀陈砚松,一方面痛恨袁玉珠的无情,一方面又不甘心。
    最后,他跑去了广慈寺。
    寺里依旧安静清冷,吴十三轻车熟路地上了后山,摸进了老主持的小院,刚推开门,就看见惠清大师拿着扫帚,哧哧地扫院子。
    此时朗月当空,银白的光华扫满了一地,倒有几分诗意。
    吴十三心里腹诽,无聊的老秃驴,佛法不晓得高不高深,倒是挺爱干净,从去年冬天一直扫到了如今的初夏!
    当然,吴十三不会对老和尚不敬,他将长剑放在门槛外,整了整衣冠,收敛住所有的煞气和怒气,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冲惠清弯腰行了一礼,“深夜来访,扰了大师清修,还请您勿要怪罪,其实寺里小沙弥那么多,何须劳烦您亲自打扫?”
    惠清倒是淡然,伸手虚扶了把门外的男人,笑道:“读经参禅是修行、清扫擦洗亦是修行,夜里扫扫月光,岂不悠哉?参悟如何扫除世人心里的尘埃,岂不游哉?”
    说到这儿,惠清嗅了口,离得老远都能闻到股浓郁的酒味,他担忧地望向吴十三,柔声问:“十三,你喝酒了?瞧你眉头紧蹙,可是有什么难以参悟的心事?”
    这一句话,直戳中了吴十三要害。
    他噗通一声跪下,双臂伏在地上,痛苦道:“师父,您是救苦救难的神佛菩萨,慈爱普渡众生,求您救救我!”
    惠清看到从前没心没肺的男人这般的狼狈痛苦,便猜到了几分,轻声问:“可是因为玉珠的事?”
    “对。”吴十三仰头,望着前方的惠清,放下所有的傲慢和自尊,哀求:“师父,玉珠她最是尊重敬仰您,弟子求您在她跟前说几句好话,成全弟子的一片痴心,我、我是真的想和她结为夫妻!”
    第46章
    看见吴十三这般动作, 惠清当即明白过来,自打袁玉珠搬到兰因观后, 吴十三就不正常了, 上蹿下跳,经常来寺里“偷”桃树,若不是情根深种, 何至于此。
    “十三,你先起来。”惠清虚扶了一把。
    “师父若是不答应,弟子就长跪在此。”吴十三狠狠心, 身子越发低伏了, 反正他早都没什么尊严了, “玉珠她好面子,走不出那步, 师父您与她是多年的忘年交,只要您开口保媒, 她必定会接受我。”
    说到这儿, 吴十三直起身子,往前跪行了数步, 目光灼灼,呼吸急促:“师父,这几年您将玉珠的不幸全都看在眼里, 您也希望她能走出悲痛,对不对?自从我出现后,她脸上的笑也多了,对不对?”
    惠清不慌不忙地将大扫把立在墙根, 老人背略弓着走上前, 俯身将吴十三扶起,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这略带几分邪气的年轻男人,柔声问:“十三,你饮了太多的酒,莫不如随为师进屋,喝盏浓茶清醒清醒。”
    吴十三甩开惠清的手,颇有些急道:“我是喝多了,可我没糊涂,师父,我晓得自己在说什么,更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改过自新么,好,这便是个机会,只要我娶了玉珠,从此后我退出江湖,每日耕种行善,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夫,求师父成全。”
    这时,天上的乌云轻移,遮住了那轮朗月,小院顿时漆黑下来。
    面对年轻男人的发誓赌咒,惠清倒是镇定自若,他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十三,世有三苦,贪、嗔、痴,这些日子,你反复出入广慈寺,将寺里的桃树洗劫一空,全都栽种在兰因观,你为袁夫人的事尽心尽力,这份喜欢,哪怕老衲是出家人也能看得出来。”
    “对对对。”吴十三只觉得血气上涌,连连点头,“师父,我是真心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惠清摩挲着吴十三的胳膊,“你今夜酗酒后闯入寺里,求老衲帮你说亲,可见你必在袁夫人那里受了挫,她并不肯接受你,对不对?”
    吴十三颓然低下头,默认了。
    惠清叹道:“从前你堕入魔道,为名利杀人无数,欠下血债无数,是为贪;你如今执着于求而不得的情爱,是为痴;过去你放不下,现在你拿不起,将来求不得,是为嗔……”
    “别在那儿给老子念经,什么贪嗔痴,老子听不懂!”
    吴十三粗暴地打断惠清的话,男人眼睛通红,手攥住剑柄,厉声喝问,“就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惠清笑着摇摇头,“十三,莫要强求了,回头是岸。”
    “岸,岸你大爷!”吴十三只觉得血气和酒气同时上涌,腹中仿佛燃着团烈火,要将他焚烧成灰,他仓啷一声拔出剑,指向惠清,咬牙切齿地说狠话,“秃驴,老子本就是恶鬼,这辈子上不了岸了,下辈子再当好人,哼,老子看你年纪大,一直不想跟你计较,你越发得意了,唠唠叨叨个没停,你听好了,若是你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当着你的面杀光广慈寺所有和尚,一把火烧了你的贼窝!”
    说到这儿,吴十三侧身让出条道,喝命:“跟老子去兰因观。”
    惠清站在原地并未动弹。
    “你耳朵塞驴毛了,没听见?还是你不相信老子会杀人?”吴十三越发气恼,叫嚣似的扬了扬长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接着相逼,“我告诉你,老子就是坏种 ,老子就想要袁玉珠,今儿给你个机会说媒,成了,这事咱们皆大欢喜,若是你敢说个不字,老子立马去兰因观强奸了袁玉珠,反正得到她的人也是好的。”
    惠清笑笑,仰头望去,那片乌云被风吹开,朗月跳跃了出来,他淡然地望着暴戾的吴十三,柔声问:“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么,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你当我不敢?老子先剐了你!”
    吴十三喝了声,手挽了个剑花,一个健步朝惠清冲去,剑直指老和尚的脖子,就在剑尖触到惠清的喉咙时,他忙收手,可还是来不及,只听刺啦一声响,剑刺破惠清的胳膊,血顿时冒了出来,很快便染红了僧袖。
    看见血,吴十三稍微清醒了几分,可还是压制不住心底的野兽,恶狠狠地瞪着惠清,骂道:“老秃驴,为什么站着不动?哼,老子晓得你武功卓绝,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伤着你,还手啊,快上啊!”
    惠清再次摇了摇头,慈悲地望着这个异邦俊美男人,柔声道:“十三,你对老衲并无半点杀意,且你的剑慢了,说明你已慢慢从过去的泥泞中走了出来,并不想害人。”
    “我的剑慢?”
    吴十三狞笑了声,这次直接朝惠清的心口刺去,哪料剑刚沾到惠清的襟口,他眼前一花,都没看清老和尚是怎么移动的,只觉得右胳膊一痛,眨眼间,他手里的剑居然被老和尚给夺走了。
    吴十三哑然,怔怔地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苦笑了声:“当年大内第一高手,果然厉害,我输了。”
    吴十三低下头,那瞬间,他觉得自己不但是条滑稽的狗,还是个笑话,这么多年一直引以为傲的剑,在一个六旬老人面前居然不堪一击,那他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蓦地,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疲累向吴十三袭来,他的双腿酥软无力,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脑袋嗡嗡直响,他先是笑,打自己耳光,紧接着大笑,随之像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兽,低声怒吼,最后,他筋疲力尽了,猛地扑到惠清腿边,放声大哭。
    “师父,师父求您渡一渡我,弟子真的太痛苦了。”
    “痴儿。”惠清叹了口气,轻抚着吴十三的头发,“为师从前一直想要将你引入正道,可你须知,人到最后,还须得自渡。”
    吴十三紧紧地抱住惠清的双腿,哽咽不已:“我也知道,可我……师父,她说她还对陈砚松念念不忘,还想跟那个男人过下去,可是我曾见过数次那个畜生欺骗虐待她,她为何还要自轻自贱自寻死路呢?您知不知道,魏王那老家伙现在对她也垂涎欲滴,好多人都对她不怀好意……以前她和她丈夫好,我不敢打扰她,可现在他们都走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给我一点机会?甚至现在,她都不肯再见我了。”
    惠清俯下身,像抱小孩子般抱住吴十三,柔声道:“孩子,情爱之事最是强求不得的,袁夫人拒绝你,想必有她的考量、顾虑,她看着柔弱,实则是个通透刚烈的人,一桩婚姻聚散,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终结的,中间牵扯着两个家庭、孩子还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你可曾想过,你的这种爱意,会不会给她造成负担?让她心生恐惧?你只看到她一个人,可她却看到更多的人和事。她从陈府搬到兰因观,是为了躲避,如今你再苦苦相逼,你让她再躲去哪里?”
    吴十三痛苦地低下头:“我不敢逼她,我、我可以陪她走出来……”
    “孩子。”惠清打断吴十三的话,举起剑,用剑被敲了下吴十三的头,叹道:“她有她的三千烦恼,你有你的自渡上岸,十三哪,你仔细想想,你的出现有没有给她带来过苦扰?有没有打乱她的生活?”
    这一下当头棒喝,吴十三顿时清醒过来,他松开惠清的双腿,颓丧地低下头,苦笑:“是,我扬言给她找孩子,但并未找到,她再次从希望掉入绝望中;我去百花楼找云恕雨寻欢作乐,牵扯出她丈夫的隐藏的风流韵事,让她原本和满的婚姻岌岌可危,因为我,戚银环痛恨上她,狠狠伤害了她,还是我,不顾她的尊严和现状,一味地求欢,让她陷入惊惧中……”
    惠清长出了口气,轻拍了拍男人的头。
    许久,两人谁都不说话。
    夜虫嘶叫了一夜,终于困了,沉沉睡去,风也不忍打扰月,停下了脚步。
    “是我太卑鄙了。”
    吴十三忽然说了句,他挣扎着站起,躬身深深给惠清行了个礼,看向惠清血呼啦差的胳膊,羞惭道:“方才伤了您,真是罪过了。”
    “小伤而已,无碍。”惠清挥挥手,他皱眉望向吴十三,这痴儿虽说冷静下来,可面上眼里尽是颓丧,显然道理想通了,但还是放不下。
    惠清试探着问了句:“十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和为师一起在寺里清修?”
    “不了。”吴十三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上前扶住惠清,带着老和尚往禅房里走,自嘲笑道:“我祸害了中原太久,是该滚回西域了。”
    说到这儿,吴十三猛地停下脚步,神色黯然,低下头,“我不会再见她了,待会儿就走,劳烦师父帮我带个东西给她。”
    第47章
    袁玉珠连夜带着福伯和璃心从兰因观离开了。
    没错, 为的就是躲开吴十三的纠缠。
    主仆三人并未回陈府、也未去福伯家,而是在洛阳找了个僻静干净的住处, 一连住了九天。
    在这期间, 玉珠曾让福伯暗中返回兰因观跟前观望观望,若是那个吴十三还在流连,那么她就考虑搬回陈府。
    意料之外, 福伯回来后说,并未看见吴十三的身影,他还特特去王庄那边打听了番, 原来吴十三早在数日前就将山下赁的屋子退了, 还有当日魏王送的几十亩地, 也一并交还给王府,从此之后, 便再没有人看见过他。
    在第十天时,玉珠主仆三人收拾行李, 返回了兰因观。
    接连几场雨过后, 天一日暖胜一日,山上已经绿草如茵, 繁花似锦,到处透着属于深春的勃勃生机。
    数日无人居住,观里蒙了层尘, 主仆三人忙了一两个时辰,总算拾掇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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