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吴十三只是笑,就是不松手。
    “是不是口臭,怕我闻见?”玉珠故意戏弄。
    这时,吴十三一把挥开被子,手顺势勾住玉珠的脖子,猛地吻了上去,解恨似的,把她唇上的胭脂全都啃干净,又冲她哈了两口气,笑着问:“哪里臭,好好闻一下!”
    玉珠心里笑,漂亮的男人怎会有口臭,虽这般想,可她却嫌弃地撇过头,“哎呦,熏死我了。”
    吴十三气得扑倒她,两人又闹了一会子。
    屋里气氛暧昧,玉珠推了下男人,柔声道:“我去厨房弄点饭,夏日里炎热,之前存的新鲜菜肉估计都坏了,米应该还好着,我熬点粥,你梳洗一下,吃罢饭得去广慈寺了,咱们一夜未归,师父指不定急成什么呢。”
    “没事儿。”吴十三搂住她,嘟囔道:“师父晓得我本事高,能护得住你,况且他早看出来咱俩有猫腻,一夜未归干啥去了,他清楚得很,哎呦,累死了累死了,感觉才闭眼没一会儿,天就亮了,来,陪我睡个回笼觉,等睡醒了再去广慈寺。”
    玉珠秀眉微蹙,望了眼灰蒙蒙的纱窗,笑道:“也成,左右外头雨挺大的,万一淋湿了,又得发热了,你别说,我这会子困劲儿也上来了。”
    吴十三往后挪了挪,给她腾出个地方,问:“那睡?”
    玉珠挤进被子里:“睡!”
    两人说好了,等晌午雨停了后,就下山去广慈寺,可睡过头了,左右雨后山路泥泞,那且等太阳出来后,将湿地烤干了再走。
    找到这个借口,两人便在兰因观里待足足一日两夜,真真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在玉珠这个好师父姐姐的悉心教导下,吴十三的技艺可谓是一日千里的进步,不仅掌握了要领,还能创些新花样儿。
    玉珠很满意。
    第三日的上午,两人收拾了细软和一些昂贵的首饰、银票,将观里的大门锁了,下山往广慈寺去了。
    雨后的太阳温柔极了,官道两侧的草木上还残留有点点水珠,打远处缓缓行来二人一马,马上坐着个容色明丽绝艳的美人,她那如秋水似的眸子里如破土而出的冬草,含着向阳而生的旺盛生命力,牵马的是个年轻男人,他好像很爱女人,时不时地回头看她。
    玉珠从荷包里寻出块胭脂,小指抹了些,细细地往唇上涂。
    “别妖了。”吴十三望着女人,打趣:“打扮得那么漂亮,仔细勾得广慈寺里的小和尚思春,回头一个个还俗了,主持可要恨你的。”
    玉珠一个媚眼横过去:“我就要捯饬,去寺里好寻个俊和尚当情郎,然后把你甩了。”
    “那到时候我天天蹲你家门口哭,丢你们俩的人。”吴十三心情很好,忽然转头,问玉珠,“待会儿去了广慈寺,你说咱们是住一起,还是分开住?”
    “分开吧。”玉珠笑道:“到底是清静地,咱们已经十分叨扰主持了,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嗯。”吴十三笑问,“那晚上我偷偷去找你成不?天亮了就离开。”
    玉珠白了他一眼,骂了句德行,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正在两人说说笑笑间,忽然,平地席卷起一股邪风。
    吴十三本能地感觉到些杀气,他立马停下脚步,急忙退到玉珠身侧,警惕地环顾四周,顺手将马上的女人单手抱下来。
    玉珠有些愕然,她见十三脸色不太好,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倚在他身侧,轻声问:“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儿。”吴十三剑眉深锁,“走,赶紧回寺里。”
    谁知话音刚落,就隐隐从远处传来阵急如乱鼓的马蹄声,顷刻间,一队全副铠甲的精兵策马奔来,地面扬起老高的尘,轰鸣声犹如地动山摇。
    没一会儿,玉珠和吴十三就被约莫二十人左右的军队给团团包围。
    能在洛阳调动军队的,只有那个人。
    玉珠一想起那天的遭遇,脸顿时白了,
    “别怕。”吴十三忙将玉珠护在身后,他没了之前的轻松惫懒,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神凌厉,整个人就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狼,低声安慰女人,“我打小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这么几个人,我还没放在眼里。”
    “嗯。”玉珠点了点头,有他在,她很安心。
    在这当口,她往前扫了眼。
    很明显,这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年纪皆在三十岁上下,目光凶狠,脸和身上或多或少有陈年老伤,手里或攥红缨铁枪、或手执刀剑,有几个后背还背着十石以上的大弓。
    吴十三抱拳,上前两步,冷静地问:“敢问各位兄台在哪个军营效命?”
    这些军将并不回答,只是死盯住地上的那对璧人。
    吴十三急速思考应对之策,再问:“各位是可是魏王府的人?”
    这些人缓缓拔出武器,依旧不说话。
    吴十三拳头攥住,三问:“能放她离开吗?有什么事,咱们男人用拳头说话。”
    这些彪悍凶狠的军将面无表情,已然默契地展开阵势,成收网之状。
    眼看着一场恶战蓄势待发,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声尖锐阴柔的声音“等等,先别干仗!”
    玉珠和十三均朝声音源头处望去。
    只见前方奔来四个强悍士兵,他们抬着个竹制的平肩舆,上头赫然坐着个富态精明的“男人”,正是王府的大总管崔锁儿。
    崔锁儿穿着宝蓝色圆领直裰,头戴纱帽,一手把住肩舆,另一手胡乱地挥动拂尘,等走近后,四个士兵稳稳当当地蹲身将竹轿子平放地上,崔锁儿气喘吁吁地用帕子擦汗,仿佛跑了多远的路似的。
    “哎呦,咱家让你们等等,都那么急作甚,赶着投胎哪。”
    崔锁儿用拂尘扫衣裳,剜了眼在场的众将士,捻起袖子,阴阳怪气道:“瞅瞅,这可是瑞祥斋里上等的贡缎,一寸就要一两银子,十来个工匠赶制,做好后才刚上身半天,就落了一身的灰,毁喽!”
    玉珠见到这人,不禁惊呼出声:“崔总管,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崔锁儿这才停止训斥,他挥了下拂尘,这些将士立马自觉地分开,让出条道儿,只见崔锁儿高昂起下巴,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当瞧见这对男女举止亲密,手牵着手,而那吴十三脖子上赫然有几块嘬出的红色血瘀,崔锁儿心里顿时了然,不用问,肯定是睡了。
    “袁娘娘,您让奴婢好找哪。”
    崔锁儿率先给玉珠见了一礼,看了眼吴十三,暧昧笑道:“王爷醒后头一件事,就是传你到他跟前伺候,来吧,请您上轿子,老奴送您回王府,提前跟您打声招呼,您若是再惹恼王爷,他可真要大开杀戒了,想必您也不想连累家人死于非命吧。”
    吴十三将瑟瑟发抖的玉珠护在身后,厉声喝道:“她不是什么侧妃,哪儿都不会去,趁老子还好说话,滚!否则就别怪老子大开杀戒了!”
    崔锁儿到底是游走在官场上的老油子,见多识广,并没有被吴十三的煞气吓倒,他挥了下拂尘,端着架子,冷笑数声:“十三爷,您打杀我们这些粗野的下人不打紧,可别吓着咱们袁妃娘娘哪,她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
    说到这儿,崔锁儿身子朝前探了些许,眉一挑,“我说十三爷,您胆子也忒大了些,勾引袁妃娘娘这事咱家就不说了,但您为何要在益阳县犯下那样的恶事?当初你屡屡冒犯王爷,可主子爷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只是让人围猎活捉你,瞧瞧你是怎么回报他老人家的?将王府派去的精锐全都屠杀,甚至还将王爷的外甥骏弥公子的头颅给斩了下来,乱刀剁成了泥,你呀你,实在是罪恶滔天!王爷就算是个弥勒佛,也容不下你这样的歹徒了。”
    这番话说的,吴十三简直一头雾水,他这会儿也有些慌乱了。
    骏弥死了?
    崔锁儿自然是将吴十三错愕微怔的表情全捕捉到了,又往前了两步,叱道:“王爷生了大气,四处张贴海捕公文,要缉拿你和十七郎,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十七?”吴十三越发糊涂了,这事怎么又把十七给扯出来了,他不是和云恕雨远走西域,回十方城去了?
    吴十三右拳攥紧,扬了扬受伤的左手,咬牙喝道:“王爷因为争风吃醋杀我,我没什么说的,可要想冤死我,那我不干,没错,当日我确确实实和骏弥等人交过手,可我没有杀一个人,后头骏弥还说想和我交朋友,把他的软剑赠给了我。”
    崔锁儿垂眸细思了片刻,冷笑数声,伸出两根指头,指向吴十三,连连戳了三下,喝道:“扯谎,昨儿骏弥他们的尸首运回来了,仵作检验过,分明就是你的长剑和十七郎的独门暗器所为,你也别狡辩了,在那破庙里还发现了凶器,就是你的剑,好你个吴十三,为了在外头金屋藏娇,胆敢害我们魏王府的人。”
    吴十三憋闷得紧,只觉怒火要从脚底冲到头顶了,喝骂:“老子信天翁一生杀人无数,但绝不可能杀朋友,骏弥不是我杀的。”
    他这会子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忽然,耳边仿佛听见抹清脆的银铃响,脑中也浮现出个身穿黑纱宽袖的清丽女人,吴十三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是戚银环,这贼贱人杀了王府的人,要把事嫁祸在我和十七头上。”
    崔锁儿紧着问:“那戚银环在哪儿?”
    “她在哪儿、在哪儿……”
    吴十三低头极力思索,嘴里喃喃:“我不知道啊。”
    崔锁儿摇了摇头,“十三爷,你可甭混赖好人,死的那些人可都是戚阁主的手下,她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背刺主子?”
    说到这儿,崔锁儿阴恻恻地冷笑数声,“你也别费心思找什么惠清主持和陈二爷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千万不要伤了袁妃娘娘,否则就算陛下为你求情,也救不了你,来呀,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那些将士纷纷下马,手持兵器,一步步朝吴十三逼去。
    玉珠这会子急得要死,她双手抓住吴十三的衣角,刚才崔锁儿说的事实在太过离奇且令人震惊,她一时间还没想好应对的计策,但能确定的是,吴十三决不能落入王爷手里,否则必死无疑。
    “十三,怎么办?”玉珠带着声音颤抖,问。
    吴十三呼吸急促,忽然,他一把将身后的玉珠扯在身前,手掐住女人纤细的脖子,怒瞪向包围住他的二十多个凶悍士兵,喝道:“都他娘的退后,否则老子就拧断这女人的脖子。”
    玉珠立马反应过来吴十三的意图,她佯装喘不上气,虚弱地朝崔锁儿挥手:“公公,救我……”
    崔锁儿长了颗十窍玲珑心,跺了跺脚,拂尘直朝那些剑拔弩张的将士打去:“停下,都停下,千万不能损了袁娘娘的玉体。”紧接着,崔锁儿拂尘指向吴十三,咬牙喝道:“姓吴的,你快放开娘娘,否则咱家定将你碎尸万段!”
    “我不放开又能怎样!”
    吴十三挟持着玉珠一步步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女人上马,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暴喝了声,朝与洛阳相反的方向扬长逃去。
    而这时,有个士兵从箭筒里抽出根羽箭,搭上弓,拉满弦,对准吴十三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险之际,崔锁儿跳了出来,用拂尘狠狠打掉那士兵的箭,叉腰骂道:
    “好大的胆子,万一伤了娘娘的分毫,你们全家都不够陪葬的!”
    这时,一个士兵站了出来,抱拳恭敬地问:“总管,咱们追么?吴十三如今可是钦犯,若是让他逃了,王爷势必会怪罪下来……”
    “逃?”崔锁儿白了眼那士兵,慢悠悠地朝竹肩舆走去,冷笑数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带着娇滴滴的女人能逃哪儿去?况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惠清、张福伯、璃心这些他在乎的人还在王爷手里攥着呢,放心,不出两日,他会乖乖上门负荆请罪的,行了,话咱家也带到了,就看他们能不能领悟了,回吧。”
    第77章
    这几日阴晴不定的, 晌午时红日高头,下午又阴云密布了。
    玉珠和十三为了方便逃离, 暂将马弃了, 把行囊里的珍贵首饰和银子清点了番,埋在个不起眼的地方,并做好标记。
    后两人暗中去了广慈寺找惠清, 谁料主持早先得知全城通缉吴十三的消息,立马赶去洛阳城寻魏王去了。
    紧接着,二人又去兰因观看了眼, 果然发现那把埋在桃树下的剑没了。
    两人无处可去, 外头又下着雨, 只能暂时找了个破庙躲避。
    山神庙破旧不堪,草长了有一人高, 里头好似藏着什么毒虫猛兽,明明是八月盛夏, 可树木却有了种肃杀之气。
    闷雷阵阵响起, 玉珠的肚子这会儿也开始造反,饿得饥肠辘辘, 她浑身都被雨淋透了,衣裳紧贴在皮肤上,雨水沿着发缝儿往下流, 朝前望去,吴十三这会子愁容满面,眉头凝着心事,默默得在四处搜些干柴, 随之从怀里掏出燧石, 接连不断地打火。
    玉珠看见他这样, 忙过去蹲在他身边,从背后环住男人,轻声问:“你还好么?”
    “啊?”吴十三如梦初醒般,笑道:“还好啊。”他见玉珠淋成了落汤鸡,动手替她脱去外头的湿衣裳,“待会儿火生起后得赶紧烤烤,仔细着凉了。”
    “嗯。”玉珠晓得他有心事,用帕子轻轻替他擦额上残留的雨水,“你是个不论境遇多差,都能迎难而上、乐观应对的人。”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再让你落在魏王那老狗日的手里。”吴十三目光坚定,郑重地承诺。
    “有你在,我当然不担心。”玉珠摩挲着他微微佝偻的背,柔声道:“你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因为重情,所以宁愿自己身体心里上受折磨,也要偿还极乐楼宗主的恩情;你对我有男女的爱情,对主持有父子师徒情,为了这些情分,你会奋不顾身,受伤身死也在所不惜,虽然我不晓得那天在益阳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说骏弥公子是你新交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你绝对没杀人,友情对你来说,同样非常重要。”
    这番话,一下子就触到吴十三心里最柔软的那块了。
    他疲软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头低垂,声音都有些抖,“那天我中了埋伏,哎,其实无忧阁杀手真的很厉害,绝不逊色极乐楼,我心里也没底能不能脱身,于是生出急智,只攻骏弥,虽然他为魏王府效力,可我能感觉到他不是那种无脑死忠的人,有底线,也有温度,现在回想,当时他应该是故意输给我一招,让我挟持他,说这是我俩的私人比武的恩怨,不许旁人插手,后头他放我走,还把佩剑赠给我,我们约好了有空一块比武喝酒的,怎么、怎么会这样!”
    玉珠将他环抱住,心里也是慨然得很,晌午时崔锁儿说了,骏弥的头被斩下,叫人砍得稀巴烂……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依稀记得是个高高瘦瘦、容貌俊朗的小哥。
    “戚银环可真够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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