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底下又传来一声破锣似的大嗓门,从缝隙里探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
    明明是个妹妹,却有个粗嗓门,天天嚎像是杀猪,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改得过来。
    严柯蹲下,冲它勾勾手,喊它“狗狗”,却见小猫只是拿眼盯着看,不肯再出来,不由失落道:“它不认我了。”
    温阮安慰他:“这不跟小孩似的,天天见谁就跟谁亲,换个人带两天,又把前人给忘了。你带回去养半个月,保证黏的你都嫌烦。”
    严柯笑笑。
    小猫向后退去,又从沙发另一头钻出来,熟稔地跳到沙发背上,神奇昂昂顺着走到尽头,又跳到角桌,撞掉两本杂志,钻进猫砂盆“嗯嗯”去了。
    住别墅养猫就这点不好,为了防止小家伙干坏事,只得每一层都给它配上一个豪华厕所,满足主子的随时需求。温阮每天翻shi翻出了淘金的感觉,不知会在那个盆里有发现。
    小家伙解决完个人问题,路过食盆看见里面早上剩下的罐头,又埋头吃了起来。
    吃完了,又歪头自动饮水盆里喝水。
    给自己安排的舒舒服服,明明白白。
    温阮看着好笑,随手拿起一个它常玩儿的球,朝着它撅起的小屁股扔了过去,力道很轻,被它的尾巴一扫甩到一边,滚动的球瞬间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刨开短粗的四条腿追了上去,冲进了另一个房间里,发出“咣咣”的声响。
    严柯看着小猫和刚来时全然不同的模样,又看见温阮给它配置的东西全都是最好的,比自己家中的强很多。
    忽然觉得,它在这里很幸福。这里才是它的家。
    心中微哂,脱口道:“要不……就让它留在你这里吧?”
    温阮一愣。她注意到严柯的装扮,进门时背了个土黄色的大包,被随手扔在了大门外面,上面原本颜色都有些看不清了,结着泥块。衣着也风尘仆仆,白色短袖外面照着和包差不多的黄色衬衣,卡其色的长裤,黑色的长靴已经变成了灰色,长发干枯末梢还打着结,和黑色头绳缠在一起,毛毛躁躁。脸虽白净,但也肉眼可见的沧桑,显然没有好好休息过。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叙利亚。”
    温阮:“……”
    她扭头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瓶可乐,严柯眼一亮,有些珍惜的接过来:“很久没喝到过了。”
    温阮让他在沙发上坐,他嫌自己的裤子脏拒绝了,同时也才也意识到这样不整理一下就登门,多少有些不礼貌,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
    “坐吧,我外出回来也是不换衣服随便躺的,客厅没那么多讲究。”
    严柯这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个边边,拉开了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悄悄打了个嗝。
    温阮又从四处找出了点什么曲奇点心放到了他的面前。
    严柯察觉到她的心思,哭笑不得:“我是去了叙利亚,又不是去流浪,还是能吃饱饭的。”
    温阮脸微红,问:“那,你这次是去做什么的?”
    “有朋友说老城那边不太平,似乎又快要开战了,我想趁着没打起来前,过去给几个文物点再做下记录。”
    温阮:“…………”你还不如去流浪。
    “顺便再去趟阿勒颇古城,那边虽被unesco保护起来了,但这些年来还是会受到破坏,跟我五年前去时相比又变样了!哎,你不是摄影师吗?我真心推荐你也过去看看,那些建筑,再不拍照留下记录,过几年真不知道还能留下些什么了……”
    温阮:“……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只是去趟黄石拍灰狼,虞桓就开始装病,要是知道自己跑战区去了,那他不得亲自杀过去……
    顺道再杀了鼓动她的严柯。
    温阮忽然想到什么:“我爸不知道你去那儿了吧?”
    严柯一瞬间紧张起来,眼神微缩:“你别跟他说,行吗?”
    温阮犹豫半晌,还是不忍他表情可怜,点了点头。
    严柯松了口气,开始跟她讲起这次见闻,滔滔不绝起来。温阮虽然起初心惊胆战,但越听越投入,渐渐被他的经历所吸引。
    狗狗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悄默声的凑了过来,脑袋瓜在温阮手背蹭蹭,又歪着把整个身子都倒在了她的胳膊上,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
    严柯垂眼见到,说话声断了断,想伸手去摸,被温阮拍掉:“先去洗手。”
    严柯缩回来,老老实实去洗了三遍手,又冲了冲脸,重新回来。狗狗这次很给面子的没有跑掉,但也没有给他一个正脸,依旧摊在温阮胳膊边,懒洋洋的任由对方摸着自己的毛毛,只有在那手想往肚子去时,才抬头冲他“哈”气警告。
    严柯爱不释手,在后背来回摸着,嘴上却硬气道:“我也不喜欢猫,你若喜欢,就放你这里养,也省得给我添麻烦。”
    温阮心里腹诽。
    不喜欢你风尘仆仆的第一时间过来接猫?
    不喜欢你摸着不放手?
    她这段时间虽也和狗狗培养出了感情,有些舍不得,但它毕竟是严柯救下的,自然没有横刀夺爱的道理。
    温阮叹道:“这是你的猫,就该你自己负责。我只是帮你养几天,别想着撇清关系。”
    严柯摇头:“不是……我、我自然可以承担它的喂养费用,它需要什么,我都给它买好。”
    “好啊,你这是把我当免费猫保姆?”
    “保姆费自然也……”说一半,严柯自知失言,但他口拙,一时解释不清,憋红了脸。
    温阮笑岔了气,也不再逗他,正色道:“好啦。既然当初选择救下它,就该对它的一生负责。以后若有出差无法照顾的时候,再给我送来便是。我会帮你的。”
    温阮想着,严柯孤身一人,若是家中有个小猫在等他,也算是心中有了牵挂,便不会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罢。
    严柯见温阮是认真的,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温阮起身,微笑:“我去把猫包拿出来,你装着它回去,省的路上出现意外。”
    “等等……”严柯又叫住她,对上温阮疑惑的目光,他张了张嘴,最终道,“我会接它走的,但下周所里安排要去敦州万佛窟踏查……我能不能,等这次回来了再来接?”
    温阮以为是多大事,自然应下:“万佛窟?”也来了兴致,“那个地方我熟!我给你看我在那儿拍的照片……”
    “这个地方是我自己发现的,景色绝佳,我告诉你怎么去啊……”
    ***
    踩着五月的尾巴,温阮做了许多事,比如,前往暮海度假区为其拍摄了概念照和宣传照。终于在五月马上就要过完的最后两天,旷野之风发布了获奖名单——
    《风息》票数位列第二,作者wr获得“自由人”奖杯!
    她是有史以来第8位获得此奖项的华人摄影师。
    温阮此时的心情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淡然与解脱。她想到了很多人和很多事,幼时的、大学前、本科期间、研究生期间、毕业后……
    虞桓守着名单公布,第一时间跟她通了电话。
    之后,又有很多朋友发来祝贺的信息——
    沈筱:“阮阮姐!!你太棒了!!!你是我的偶像啊啊啊……”
    何清然:“恭喜阮妞成为自由人!”
    徐特助:“嫂子!我们也看到消息了,公司全体员工让我作为代表,为您献来最诚挚的祝贺!(撒花.jpg)(撒花.jpg)”
    司娜娜:“女神女神女神!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发消息……”
    薛明辰:“恭喜。”
    还有许多从前a大摄影协会的朋友,以及业内的朋友都纷纷道贺……
    温阮的手机一时被众多消息淹没,她慢慢回复着,忽然间,一条消息入目,令她的这份平静被击碎,手机险些掉落……
    消息上的文字,读起来与记忆中那个忘不掉的声音重合。
    “温阮,成绩悉知,恭喜获奖。作品意境与色彩结合如一,构图稍见不足,待面见细聊。系主任对你获奖很重视,已待发布表彰,近期是否有时间回校,为师弟师妹做场讲座?望你分享经验,介绍技巧,以作榜样之效。盼复,林。”
    发送消息的人,是她的研究生导师:林陌。
    第二十四章 研究生往事
    温阮刚研一入校半年,一次组会结束。走到楼下了,才发现新买的钥匙扣忘在会议室,她返回上楼,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林老师,获奖名单已经公示了,证书我问过,最快下个月能收到,应该可以赶上提交材料吧?”女声音色紧张。
    “这个比赛层次是差了点,但你拿了第一,就这样吧,我跟院里再打个招呼。”林陌的声音。
    “谢谢,谢谢林老师!要不是有您,我只怕真的要延毕了……”
    “嗯。寻常这个奖项是不在认可名单里的。”
    里面传来女声隐隐的小声哭声,像是喜极而泣。
    温阮听出来了,女声是她的同门师姐陈央歌。
    a大艺术学院要求学生毕业前要独立发一篇核心期刊,或导师为第一作者、个人为二作时也认可;除此之外,摄影系的学生还要有至少一幅作品获奖。
    学院有自己认可的核心期刊和奖项名录,超出名录之外的不算。
    陈央歌没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文章是去年和导师合发的,可投去的参赛照片一直没有获奖,因此还未通过院系的材料审核。
    显然这种情况,自己是不便进去的,温阮正打算悄声离开,走廊的风却将门缝“吱拗”一声吹开了些,抬头,怔住——
    刚开完会还没收起的投影屏幕上,赫然是一张自己十分熟悉的照片。
    那是年初樱花盛开的时候,她和虞桓去靖渊潭公园拍摄的樱花照。
    拍完第二日课后她留在教室修图,陈央歌也在。中间她去了卫生间,电脑就留在了桌上,还喊了声师姐请她帮忙看顾一下。
    电脑是很安全,可她的照片……
    会议室里的人也发现了她。
    此时二人隔着门缝四目相对,俱是震惊——
    陈央歌显然更慌张,惊呼一声要去关投影,导师林陌被撞了一下,皱眉,看了看门口的温阮,又看向身旁的人,沉声道:“央歌,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师妹,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钥匙扣忘拿了。”温阮轻声道。
    屋内两人向桌上看去,果然见那上面躺着一个粉色小猪猪。
    温阮却没有理会,目光依旧盯着陈央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陈央歌见她一步步走了进来,眼泪又涌出,站在导师身后,望着温阮,无声摇头,哀求着她别揭发。
    “温阮?”林陌见她眼神不对,问道。
    温阮抬起头,看向导师,一字一句道:“老师,这张照片是我拍的。”
    林陌眼中一瞬间也显出震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的陈央歌忽然一声嘶喊:“……她胡说!”声音尖细破了音,满脸的泪水,目光却有些狠厉坚定,“这是我年初在靖渊潭公园拍的!同行的还有王皓师弟,他可以给我作证。”
    “温师妹……你有证据吗?为何要冤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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