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林眼一闭,再睁开眼已有了几分厉色,“我不管你什么想法,只三条,身份不能低,门第要出众,品性也要端庄。”默了又加了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堰身影一顿,默了半晌,颔首道,“我心里有数。”
    有了这句保证,谢照林放心下来,正要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折回身问道,“给你安排个通房?”
    谢堰一愣,耳根微微泛红,沉声道,“不必。”
    “哦,也是,你伤口还没好全,不太方便。”
    谢堰:“.......”
    谢照林嫌弃地跨出门,骂骂咧咧道,“你爹我娶了公主,不能纳妾便算了,你还不趁独身好好享受,若回头娶了个厉害的,有你苦头吃....”
    .........
    傍晚,东宫侧殿书房。
    容语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圆领太监服,入朱承安书房伺候。
    这段时日,王桓只要不当值,便兴致勃勃来东宫与她切磋武艺,经历上次朝阳门宫变,王晖对王桓习武一事已大有改观,至少再也不会对他冷嘲热讽,这给了王桓极大的鼓励。
    王桓得以名正言顺从王家账房支了一笔银子,重新打造了一把偃月刀。
    容语向来不辞劳苦,愿意与他习练,实在是今日来了月事,她体力不如寻常,是以将王桓赶了回去,这才洗漱一番,赶来书房。
    书房内除了朱承安,还有一年轻的内侍,名唤刘吉,他是容语第一次拒绝东宫时,被刘承恩派来东宫伺候的伴读,刘吉也是内书堂的小内使出身,行事细心周到,比容语更会伺候人。
    他们二人渐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成了朱承安的左膀右臂。
    容语跪坐在朱承安身侧,见他在习字,
    “殿下怎么在练《灵飞经》?”
    朱承安悬腕而停,望她一笑,“我见你小楷写得极好,也想学学。”
    刘吉跪在另一侧给朱承安倒了一杯茶,又顺带推了一盏给容语,抬目见容语脸色比平日要苍白几分,问道,“卿言兄这是病了?”
    容语微微一洒,“并无大碍..”立即揭过话题,问起司礼监今日可来了文书之类,刘吉一一说给她听。
    朱承安在一旁静静看着容语,那清致的眉眼明显有几分虚色,担忧道,“既是不舒服,便回去歇着。”
    换做平常,容语绝不推辞,偏偏今日福儿自隆安公主处回来,倘若被福儿察觉端倪,又是一桩难事,遂笑了笑道,“我陪着殿下习字,也算休息。”
    朱承安也愿意让她陪着,在桌案上寻了一圈,将一本《华严经》递了过去,“母后近来在抄此经,你与我各写一份,敬献给母后。”
    容语乐呵呵接了过来,刘吉在一旁研磨,研了一会,见二人写得入神,想起膳房还备了酸梅汤,夏日的夜,喝上一碗,凉爽通泰,遂悄悄退去取。
    朱承安率先写完一遍《灵飞经》,揽袖将毛笔搁在笔洗,抬目朝容语看去。
    莹玉宫灯将她脸颊渡上一层柔光,她全神贯注,眉峰也褪去了几分锐利,眸眼亮晶晶的,竟是显出几分女气。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数度扮女装逃脱。
    朱承安一时瞧出了神。
    容语写了一半,稍抬眼睑,意外地撞入一道痴惘的视线里。
    她愣了愣,“殿下.....”
    朱承安回神,脸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避开她清澈的眼,目光落在她飘逸的小楷,“前两日朱赟找你要的那几幅书法,能不能也写一份给我?”
    朱赟还惦记着采选那日,容语与谢堰对的那几句诗,说是对的好,求了她一份墨宝。
    朱赟胡闹就算了,朱承安竟然也要?
    容语略有些犯难,却还是应承下来,“待我写完经书,便写给殿下。”
    朱承安却怕她反悔,连忙将她面前写了一半的经书给挪开,“离着端午还有几日,你先把联诗写给我。”
    这是头一次朱承安对一样东西表现出执着。
    容语不能理解,见他眸眼灼灼,笑了笑,重新摊开干净的宣纸,选了只羊毫,提笔写了下来。
    这回写的是行楷。
    五幅书法,风格各有不同,或轻狂肆意,或潇洒自如。
    朱承安察觉容语给自己写得这份,比朱赟那份更为认真,心中略喜,待墨迹一干,小心翼翼卷好。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容语有些无奈。
    朱承安眉梢如染春光,“蓬莱吉士的墨宝,我自当珍藏。”
    容语哭笑不得。
    刘吉端了一盘酸梅汤,静静立在门口,灯芒下,那二人一个浅笑宁和,从容自如,仿佛是人间闲客,一个清润无双,贵气天成,像是月上酌仙。这是自波云诡谲的间隙里,难得的一片闲暇时光。
    他伫立片刻,退了出去。
    次日,朱赟清早赶来东宫,替容语告了假,愣是拖着她出了宫。
    “今日是许鹤仪生辰,他这人低调,又被他爹给赶了出来,我么,受林姑娘所托,在红鹤楼摆了一桌酒,他说你去他才肯露面。”
    容语听说许鹤仪生辰,神情亮了几分,“你怎么不早说,我得备份礼才行。”
    朱赟将马缰塞至她手里,神神秘秘道,“礼物我已给你备好。”
    容语面露狐疑。
    到了红鹤楼,推开阁楼的门,席面上除了许鹤仪和王桓,还有一人着白衫,气质清清郎朗,比平日少了几分冷隽,竟是谢堰。
    瞥见谢堰座椅上还垫着软垫,容语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除去立场,谢堰与在座诸人自小一块长大,情分非常,人家坦坦荡荡,她也不必不好意思。
    容语挥去脑海杂念,与诸人行了一礼,满脸愧色望着许鹤仪,
    “许兄,我不知你生辰,未曾带贺礼。”
    许鹤仪缓缓一笑,示意容语落座,随后从胸口掏出一叠宣纸,一半摊在容语面前,一半搁在谢堰跟前,
    “把那日你们二人对的诗写下来,赠我当寿礼。”
    谢堰扶着茶盏的手微顿,往容语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又立即尴尬地错开。
    容语咽了咽嗓,往朱赟扔出一眼,朱赟扬扇掩面,躲去一旁,“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一旁的王桓呢,笑眯眯地往兜里也掏出一叠,扔到桌面,言简意赅,
    “我也要!”
    第29章
    容语也算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人,今日偏偏被这两叠宣纸给砸蒙了,私下让她写便算了,居然还当着谢堰的面,写下来便是承认那日假扮沈灿的人是她。
    罢了,在座心知肚明的事,也不必扭捏,容语将笔接过,打算下笔。
    许鹤仪率先反应过来,按住容语的笔,深深望着谢堰,
    “清晏,咱们公是公,私是私吧。”
    从公,谢堰是二皇子的心腹,容语是东宫的人。从私,大家都是朋友。
    王桓闻言心头雪亮,连忙拍了拍胸脯道,“谢堰,咱们一块长大,你是什么立场我不管,容语的事便是我的事,这次钦天监一案,你若要算账,来找我。”
    谢堰听了二人一席话,漾起一抹苦笑,将茶盏缓缓放在桌案,
    “我与容公公各为其主,在朝堂上尔虞我诈,私下嘛,只要容公公认我谢堰是朋友,我谢堰不会做背后小人。”
    许鹤仪知谢堰一言九鼎,连忙把笔重新塞回去,
    “卿言,我着实想要你们二人的墨宝,回头留着也可给后人瞻仰。”
    容语提笔迅速写下两幅,谢堰也将自己那部分写就,墨迹一干,王桓与许鹤仪连忙卷起,又用锦盒小心翼翼保存好。
    谢堰瞥了一眼还剩的两张宣纸,忽然眉心一动,“容公公,在下能否求一幅?”
    容语看都没看他,果断拒绝,“手酸。”
    “咳咳咳....”小王爷朱赟连忙各给二人斟了酒,“喝酒喝酒....”将话题揭了过去。
    许鹤仪抬袖按住了朱赟推给谢堰的酒杯,
    “他身上伤还未好全,就不必喝了.....以茶代酒吧。”后一句话是与谢堰说的。
    怎料谢堰眼眸茫茫,似蒙了一层烟氲般,摇了摇头,“你的生辰,我岂可不饮酒?”硬生生将满盏的酒饮尽。
    许鹤仪隐约觉得谢堰情绪不对劲,却也没深究。
    这厢先跟容语碰盏。
    容语月事在身,其实也喝不得太多,给寿星敬了一杯后,便将酒盏推去一旁,专顾着满席珍馐。
    其他几人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王桓近来春风得意,喝得最尽兴,“卿言,你怎么不喝了?这酒可是小王爷府上的女儿红,入口醇香,后劲也足。”
    容语失笑,“昨夜着了些风寒,不宜多饮。”
    王桓越发不明白,“着了风寒越发要饮酒,一杯热酒下去,浑身舒畅,病也好了大半。”
    回眸往屋外扬声,“掌柜的,去取西风烈来。”
    朱赟见状,瞥了一眼容语微微苍白的脸色,猜了个大概,连忙止住王桓,“容语不想喝,你别逼她。”
    这时,对面的谢堰忽然扬起酒杯,“你要喝,我陪你。”把王桓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王桓抹了一把额头,“好啊。”立即给满上,与谢堰对饮一杯。
    许鹤仪只觉谢堰今日不对劲,连忙拦住他,“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有伤呢。”
    谢堰顿了下,眸色毫无波澜,“无碍。”
    坐在他身旁的朱赟笑呵呵觑着他,“许铁头,你别拦他,他铁定是被长公主催婚了。”
    “不仅被长公主催婚,还被谢侯爷逼着安排通房....”王桓幸灾乐祸地接了一句。
    许鹤仪一口酒喷了出来,瞠目结舌瞪着王桓,“你怎么知道?”
    “我爹大清早训我,说是昨晚遇见谢侯爷,人家侯爷都在给谢堰安排通房,是不是也得给我整一个,嘿嘿,我连忙溜了....”王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
    朱赟自酒盏里抬起头,醉醺醺地放声一笑,拿着扇子指了一圈,“你说你们仨,人家姑娘追着你们跑,你们非不要,家里给安排通房,你们也嫌弃,换我,但凡有人上门提亲,我保管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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