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以为徐越在宫外,对此事不知情,立即将他排除,眼下细想,徐越堂堂东厂提督,手中暗探无数,岂会不知韩坤案子详情,或许他才是那一夜让皇帝改口压下韩坤一案的黑手。
    那么,这个徐越又是谁的人呢?
    从朱佑安嘴里没问到想要的信息,容语说不出的失望,将那幅画像捏在掌心,稍稍用力,将其捏成齑粉,头也不回离开。
    她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牢房另一侧的密道内走出一道清隽的身影。
    谢堰往容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近牢狱,那“朱佑安”立即打地上利落翻起身,将脸上的□□掀开一半,冲谢堰低声道,“主子,容语公公在寻一位年轻女子。”
    容语功夫深,谢堰不敢靠近,恰才隔得远,并未听到二人说什么。
    “那女子的模样你可记得?”
    暗卫苦笑,“属下记是记得,可惜不会画,不过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痣,长相秀美,若哪一日见着,必能认出。”又将容语打听韩坤一事告诉谢堰,谢堰缓缓颔首,从袖里掏出一枚药丸递给他,
    “明日你服用这枚药丸,伪装出畏罪自杀,回头刑部会把你的尸身运去城外安葬,我会安排人接应....”
    暗卫接过药丸,“主子放心,属下定不会出差错。”
    谢堰看了他一眼,最后从密道离开,出了刑部大牢,他策马来到城南一处别苑,最后在地下密室,见到了真正的朱佑安。
    密室一丈见宽,正中摆着一张长案,案上点了一盏烛灯,室内通明。
    朱佑安正不情不愿坐在案后,提笔写口供,除了他之外,旁边角落里还坐着一名蹲守的暗卫。
    谢堰下来台阶,扫了一眼,问暗卫道,“他写得怎么样了?”
    暗卫连忙起身行礼,“大抵都交待清楚,还剩最后两桩事...”
    朱佑安写了一半搁笔,抬眸朝谢堰望来,“我说谢堰哪,你这玩得是哪一出,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要这些做什么。”
    谢堰在他对面的圈椅坐了下来,神色冷淡道,“把这二十余件事交待清楚,我保你性命,其他不该问的不要问,对你没好处。”
    朱佑安满脸疑惑望他,“你留着我,对我二哥不利呀,谢堰,你当真在替我二哥做事?你该不会有异心吧?”
    谢堰一记冷眼扫过去,凉凉道,“这么说,你不想活?”
    “不不不,我不问了....”朱佑安揩了一把汗,连忙继续写口供。
    等到还剩最后一张状纸时,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忐忑问,“谢堰,你没骗我吧,真的把我送去朗州?朗州是烟瘴之地,我怕....”见谢堰脸色又冷下来,他连忙改口,“罢了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只要你留我性命就成....”
    谢堰看出他的担忧,淡声道,“你放心,你死不了,也出不来,我的人会看着你,今后某个时候或许还用得着你,我不会让你有事,但,你也得听我的乖乖留在那里,否则,一旦你踏入中原,必死无疑。”
    朱佑安现在只求保命,并不敢奢想太远的事,写完最后一张状子,他长吁一口气,将笔一扔,“成,大功造成。”
    暗卫立即将二十份状子折好,递给谢堰,谢堰稍稍翻了几页,脸上没有表情,想起容语之事,淡声问道,
    “对了,你跟韩坤当年从宫里弄了女子出来?”
    朱佑安一愣,身子往后方的凭几靠了靠,选了个舒适的姿势,“是有这么回事,我弄出来那个姑娘叫胜兰,像极了二哥已逝的未婚妻,人已送到二哥府中,这事你应该知道。”
    谢堰颔首,“那韩坤呢,他是否带了什么人出宫?”
    朱佑安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后来听他说,那女子不服管教,被他杀了,你问这做什么?”
    谢堰眼眸眯了眯,“据我所知,韩坤不是好色之徒,此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佑安笑道,“韩坤此人看着圆滑,心里却打着旁的算盘,若不是他有些本事,能得父皇青睐,我岂会与他同流合污?他死后,红铅丸一事被搁浅,我也不敢擅自劝父皇享用.....至于那名女子....”
    “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你可见过?”谢堰沉湛的双眸映着灯火,罕见露出几分急迫。
    朱佑安绞尽脑汁想了一遭,最后摇摇头,“我不曾见过,不过恍惚听韩坤提起,她好像叫....红缨?”
    “红缨?”谢堰眉心蹙起,将这名字记下,
    “行,事情交待清楚了,我也不必留你在这里,等过两日找个合适的时机,送你去朗州...”
    谢堰将状子收入袖中,转身要离开。
    朱佑安连忙跟着扶案而起,眼巴巴望着他,“喂喂喂,这些粗食我吃不惯,你能不能给我弄些好吃的....”
    谢堰置若罔闻离开了。
    回到谢府,已是夜深,他清寂的身影穿梭在游廊,欲往起居的东偏院走,一小厮从角落暗处迎上来,
    “二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
    谢堰脚步顿了下,跟着小厮来到谢照林的书房。
    书房只点了一盏小灯,室内朦胧幽黯。
    谢照林背对他,立在东墙一副画轴之下,画上矗立一座奇骏高伟的巨石,峰峦松壑,一颗迎客松破石而出,松下有一木亭,木亭里坐着两名仙风道骨的男子,其中一人下棋,一人吹笛,广袖宽衫,意境悠远。
    谢照林听到谢堰的脚步声,并未回眸,只淡声问,“你真打算留着朱佑安的性命?”
    谢堰随他一道走至画前,深渊般的眸子流转几分忧思,“十年前,韩坤等人上书要皇帝杀景初而后快,附和者甚多,唯独朱佑安提议留他一命,冲着这一点,我也该保他性命。”
    谢照林叹了一口气,侧眸望他一眼,这个儿子从来都极有主意,不是他能左右的。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成,绝不能让他成为隐患。”
    谢堰闻言募的笑了一声,这一笑如同寒风过境,霜雪加眉,“他还不配成为我的隐患。”
    二人沉默下来,唯有烛火发出呲呲的声响,谢照林回眸看了一眼,灯芯即将燃尽,灯芒渐暗,又不舍得望了一眼那幅画,
    “二十多年了,他们都走了,唯我一人苟活,哎......”
    他又长长闷出一腔郁气,寻了最近的圈椅坐下,蹒跚的身影陷在烛影暗处,神色苍茫,“北鹤若在,哪还需要我这般殚精竭虑,此人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天纵奇才,有他帮你,何事不成?这么多年,你派人寻他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谢堰一身傲骨如陷迷雾,神色前所未有的晦暗,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他。
    北鹤没有音讯,但他的徒弟出现在京城,那个叫红缨的女子又是谁?
    眼下容语还不信任他,他不敢轻易问个究竟。
    谢堰将疲惫很好的掩在暗处,缓缓摇头。
    谢照林也不意外,又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时辰不早,你去休息吧。”
    他扶着圈椅起身,谢堰立即上前去搀他,待走出门口,谢照林将他推开,清了清嗓子道,
    “朱佑安这一出事,许家女娃与他的婚事又作了废,你娘铆足了劲要替你把这门婚事说成,咳咳,你觉得怎么样?许松枝乃名门闺秀,又是首辅之女,你与许鹤仪情同手足,不如应下?”
    谢堰神色冷淡道,“还请父亲帮我回绝母亲。”
    谢照林脸色拉得老长,“你娘近来火气很旺,非得给你娶亲,我为了安抚她,往你房里塞了个人,你好好受着,权当是替爹爹我排忧解难,再这么下去,我还回不了后院了....”
    眼见谢堰黑了脸,谢照林干脆先瞪上一眼,“你若不急着娶亲,也不是不成,你是老二,咱们讲究不了那么多,先纳个通房,生下个一儿半女...只要你膝下有子,你娘也能安心些....”
    谢堰忍着怒火,朝他一揖,转身便走。
    谢照林气得对着他背影骂骂咧咧,“你是不知道外面传你什么,你娘都快气死了,你好歹证明一下,我们俩脸也有地儿搁....”
    “拒绝一回两回就算了,旁人当你洁身自好,拒绝次数多了,三人成虎,真以为你谢堰不行....”
    眼见谢堰步伐越快,快要跨出穿堂,谢照林嗓音拔得老高,
    “我告诉你,今日你敢把人赶出来,我定饶不了你!”
    谢堰回到自己院子,果然瞧见月色下,一衣着清凉的女子袅袅娜娜跪在廊庑下。
    他脸色一寒,侧身站在门口,抬袖往外一指,“出去....”
    隔着一庭院,那女子柔怜的啜泣声传来,“二少爷,老爷和夫人吩咐了,奴婢若出了这个门,便别想活着,还请二少爷给一条生路....奴婢只求给您端个茶倒个水,别无妄想...”
    谢堰扫了一眼屋梁上事不关己的暗卫们,“都愣着做什么,把人给我丢出去!”
    其中一名暗卫咽了咽嗓,打屋檐死角朝谢堰吐了个声响,“主子,老爷说了,今夜谁丢她,她就归谁,咱们要跟着您干大事,哪能拖家带口....”
    “.......”
    谢堰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当即着人将这女子发卖出去,他就不信今后还有人敢往他房里钻,果不其然,往后长公主再想挑人,那些丫头婢子个个瑟缩着脑袋不肯应事。
    谢堰心狠手辣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
    次日,五皇子“朱佑安”在狱中畏罪自杀,皇帝闻讯呕出一口血来,他趴在塌上痴愣半日,最终下旨好好安葬他。经过半月的审理,五皇子谋逆一案尘埃落定,三司将结案文书送到皇帝手中,皇帝枯坐了半晌。
    五皇子一倒,朝中局势明显有利于朱承安,立太子的呼声越高。
    皇帝这回比先前来的冷静,不仅并未斥责那些老臣,还时常召朱承安侍奉,他看得明白,他虽一直冷落朱承安,朱承安却无弑父的念头,否则,那一夜容语绝不会救他,是以对这个儿子也上了几分心。
    不过,即便他对朱承安有改观,在立太子一事上,他依然不曾松口,不仅如此,为了制衡朱承安,他下旨将二皇子舅父两江总督陈珞,调入京城,擢升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朱靖安除掉一个对手,又捡了个便宜,总算是心满意足。
    皇帝对刺杀一事犹心有余悸,每每入睡必有噩梦,后决心搬到养心殿起居,养心殿离前朝更远,大臣等闲见不到皇帝。
    司礼监毗邻养心殿,隔着一道宫道往来方便,皇帝备受打击,干脆将一应朝务交给了司礼监,准刘承恩便宜行事,若无重大军情朝务,可不复奏。只每月初一,准司礼监与内阁大臣齐聚养心殿,当面将上月朝务勾签,又制定下月重要议程,不曾签发的折子,或有异议的折子,皆在朝会上商议,皇帝居中裁夺。
    如此,司礼监地位越发突出。
    皇帝近来信任容语,时常起居容语得侍奉,得了空她还得去军营料理军务,再有闲暇也得往司礼监研习朝务,刘承恩大有让她接班的架势,事事都要细细说与她听,容语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六月初一个午后,她打司礼监出来,忽然瞧见门外那颗老樟树下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苏绣直裰,腰间系着一块和田黄沁玉牌,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似的,不是朱赟又是谁?
    小王爷朱赟摇着玉扇,气狠狠瞪着她,
    “你可知我在这里逮你多久了吗?整整七日!”
    “你现在可是大忙人,等闲见不着你。”朱赟气呼呼上前,三步做两步走,拽住容语手腕不放,将她直往宫外拖,“今日天大的事都拦不住我,我在红鹤楼摆了酒,你必须去!”
    容语深深望了他一眼,哭笑不得跟着他出了宫。
    二人一路策马来到三山街附近的红鹤楼。
    朱赟轻车熟路推开二楼阁楼的大门,将容语往前一推,冲里面诸人得意道,
    “瞧瞧,谁来了?”
    席上坐着许鹤仪,王桓与谢堰三人,还有一人身着黑衫被屏风挡了半张脸,容语没瞧清。
    王桓与许鹤仪望见容语,皆是大喜,一左一右将她迎了进来。
    “我都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见着你了....”王桓万分感慨地望着她,心痒难耐搓了搓手,“今个儿可以陪我过过招么?”
    “你那点本事就算了吧。”朱赟将王桓往谢堰身旁一推,迎着容语上座,“咱们容公公可是以一敌众的好手,你给她练手还不够格。”
    王桓不服气了,他扶着腰骂道,“我再怎么差劲,也比你好,你别是嫉妒我得陛下亲口允诺,每月许我三回前往四卫军军营向卿言兄请教,你心里捏酸吃醋吧。”
    “哦,忘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跟他请教的资格都没有!”
    朱赟被他踩到痛点,扬起玉扇就往王桓脑袋上招呼,二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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