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个秘密压得夜不能寐,没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将死之际,念及乾帧帝对他的恩情,将这个隐秘告诉了他的救命恩人,而这个人就是我父亲。”
    晚风拂猎,吹来阵阵花香,化不开他眉间那抹霜雪。
    前方端王府隐隐在望,因贺客盈门,马车赌了半条街。
    车厢内清寂如厮,唯呼吸可闻。
    容语情绪久久陷在这个秘密里,身影僵滞,恍如精致的瓷器。
    不成想因为寻找妹妹红缨,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仿佛无意间伸出一只脚,又仿佛被人有意无意推入其中。
    红缨留话让她离开,难道是因为这些吗?
    红缨不过一十几岁的少女,与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心头仿佛被乱麻绞成一片,她长长吐气呐声,将满腔的沉闷给呼出。
    她已被端王盯上,没有退路。
    “你费尽心思与我讲了这么长的故事,不可能是话闲,说吧,你想做什么?”
    谢堰迎视她清致的眉眼,坦诚道,“我想拿到那份密诏....”
    “我怎么帮你?”
    “我今夜安插了些人手,回头你帮我声东击西,我的人会进端王书房搜寻密诏。”
    谢堰说完,见容语抿着唇,似有犹疑,问道,“怎么了?你可有疑虑?”
    容语抬眸淡淡看他,“你不觉得我去更合适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夜是唯一的机会,我夜探书房,你给我打掩护,就这么定了。”
    她担心密诏落入谢堰之手,他别有用心,总之她得亲手焚毁,谢堰敢将这件事告诉她,显然是对夜探端王府没有把握,打算借她之力,既然如此,那各凭本事。
    谢堰唇线绷得平直,将她心思看得透透的,久久没接话。
    容语轻笑,“怎么?怕我拿到密诏对你不利?不会吧,这件事对陛下任何一位皇子来说都是个隐患,必须毁掉密诏,咱俩目标一致。”
    谢堰无话可说,沉默片刻,吐出一字,
    “成。”
    第38章
    斜晖将徜徉在夕阳里的端王府,渡上一层金光。
    谢堰的马车在附近一条小巷口停了下来,容语正要起身,却见谢堰先一步下了马车,
    “马车送你去侧门。”
    他的浅淡的嗓音顷刻消失在人烟里。
    容语在王府侧门下车,提着一礼盒顺着人群挤在门口等着进去。
    门口的仆妇先问了家门,便往内门报讯。
    门第好些的,引去后院正堂,稍差些的,便引去花厅就座。
    小王爷是端王与王妃的独子,夫妇二人对这个儿子的宠溺,京城无人不晓。
    端王父子性情疏阔,爱结交,是以今日宴席,也不拘门第,贺客盈邸。
    容语报上名讳,跨过门槛,绕过山水云纹的照壁,来到院中,早有候着的小厮仆妇引着客人入堂。
    她立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小王爷随侍吴谦却眼尖望见她,喜滋滋迎了过来,“李姑娘,请随小的来。”
    一面低语道,“主子让姑娘去花厅旁的侧廊。”
    容语想起谢堰的话,这位吴谦是端王的人,淡淡扫他一眼,不动声色颔首,跟在他身后往花厅方向去。
    吴谦并未领容语走花厅,而是顺着垂花门后面一条小径绕行来到西侧一处偏廊。
    说是偏廊也如一敞轩,后接长廊,前临花圃,左右皆是绿藤缠绕,花枝垂垂,轩中还摆着一罗汉床,垫上象牙簟,上设小案,一只钧窑裂片天青的梅瓶搁在上头,里面插着一支孤零零的海棠,同色的茶具一套,茶烟袅袅,看样子,朱赟常在此处纳凉。
    吴谦先将她引在此地,笑吟吟道,
    “姑娘稍候,小的已着人通知主子,他很快便来了。”
    吴谦长得憨实,一双眼笑成了一条缝儿,呆头呆脑的,谁能料到他是端王眼线。
    容语将锦盒置在案上,冲他淡笑,“你去忙吧,我在此等候便可。”
    今日是朱赟寿宴,他要招呼的客人甚多,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
    吴谦也不坚持,笑着打了个揖,便离开了,又嘱咐一小侍女侯在轩外,远远伺候着,以防容语差遣。
    容语四下扫了一眼,光是这小轩,景致优美,摆设精细,奢而不华。
    花圃偏西临水泊一带矗立一三角亭,亭外雨水如帘,便是那名贯古今的自雨亭了。
    朱赟被称为逍遥王,名不虚传。
    若端王不淌这趟子浑水,朱赟该会永远这般潇洒自在。
    只可惜.....人总有贪欲,更有野心。
    说来端王手握密诏,有大义名分,由此滋生野心也不意外,那么谢堰呢,他若不参与朝争,以他之能耐,入阁拜相亦是等闲,他掺和进来,当真只为替二皇子夺嫡么?
    容语思忖一阵,听到身后游廊有脚步声,心想朱赟这么快就来了。
    转身,望见一道青玉似的人影立在廊下,他唇角含笑,眉梢如驻春光。
    “殿下....”容语微惊,连忙上前行礼,待要作揖,恍惚想起自己女子装扮,连忙敛衽一礼,冲朱承安缓缓拜了拜。
    朱承安含笑上前,轻声道,“无须多礼..”目光静静落在她脸颊。
    她额前铺着轻柔的碎发,右眼一侧描了珍珠妆,眼尾俏红,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朱承安若不是晓得她的身份,哪敢将面前秀美无双的女孩儿,与那叱咤风云的内廷提督相提并论。
    刘吉是第一次瞧见容语着女装,几乎是大吃一惊,好在他常行在内廷,尚且沉得住气,愣是一声不吭立在柱侧,心里恍惚咂摸出来,难怪自容语离开,朱承安魂不守舍,原来如此。
    瞧容语的情形,怕是并不知朱承安的心思。
    朱承安大婚在即,容语又是这样的身份,刘吉不由替二人着急。
    容语心性高洁,将来岂会甘愿为嫔妾?
    容语脸上挂着笑,
    “殿下怎么来了?”想起端王的目的,容语替朱承安捏了一把汗。
    朱承安心中讪讪,他原本用不着露面,可心里实在是痒痒的惦记着她,循着个借口便来了。
    他自小不被父母疼爱,一人战战兢兢住在东宫,很多时候不知自己想要什么,该干什么,浑浑噩噩,直到遇见容语,她仿佛是一束光不经意射在他心底,照亮他阴霾又彷徨的心。
    在明白对她的心思后,他整个人鲜活过来。
    “二哥邀我,遂一道来了。”他眼眸如琥珀般澄净剔透。
    容语不疑有他,
    朱承安又问,“你怎么...这副装扮出来?”他指了指她绣满碎花的裙摆。
    容语失笑,“有缘故,得空再与殿下细说。”余光瞥见长廊风风火火走来一人,连忙退开一步,双手合在腹前,静候朱赟。
    朱赟听说容语化身李四小姐过来,几乎是丢开一院的贺客,迫不及待赶来后院,一眼看到朱承安与容语说话,脸上的笑容顷刻落了下来,很快又挤出一丝淡笑,走了过来。
    “给殿下请安,殿下露了个面便不见人影,原来是来这儿了,殿下对我王府很熟嘛!”
    朱承安对朱赟夹枪带棒的话熟视无睹,只望着容语轻笑,“恰恰遇见清晏,他说容...说李姑娘来了,我便来看看。”
    容语心思一转,谢堰点名此事,定是防着待会有变故,朱承安也好给她打掩护,不得不佩服谢堰行事缜密。
    朱赟还能说什么,只干笑了几声,目光这才落在容语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李...李姑娘...”他嘿嘿一笑,指了指案上的锦盒,眼底的欢喜压都压不住,“这是给我的生辰礼吗?”
    容语笑着朝他作了一揖,“一点小心意,贺小王爷生辰。”
    朱赟迫不及待要打开,想起朱承安还在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将锦盒抱在怀里,慢腾腾转身笑道,“多谢李姑娘好意。本王留着夜里再看。”
    朱承安着实有些吃味,目光落在那不算精美的锦盒,问道,“李姑娘送了什么?”
    容语面露赧然,忍不住揩了揩额,她其实并未费心思,只是信手画了一幅扇面给朱赟,另外再着杨嬷嬷做了朱赟爱吃的点心,朱赟已富贵至极,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能送什么。
    朱赟见朱承安言笑晏晏,眼底却带着几分不屑,心中不甘,于是将锦盒给打开,第一层放着一尊玉观音,算不上极品,却是雕工精湛,水头十足。
    容语含笑解释道,“这是义父给小王爷的贺礼。”
    “原来如此,多谢刘公公。”原担心容语为他破费,心中稍不安,听说是刘承恩的贺礼,朱赟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打开第二层...
    容语瞥了一眼心虚道,“这是我托....”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朱赟先她一步,露出惊喜,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容语实在是说不出真相,执帕揩了揩额尖的细汗,吞吞吐吐地笑了笑。
    朱赟得到极大满足,挑衅地看了一眼朱承安,一副欠揍的模样,“哎呀,李姑娘这番心意叫我如何消受...我看我还是别吃了,回头供着吧....”
    容语狠狠呛了下嗓音,“小王爷,天热,会坏掉的....”
    杨嬷嬷的手艺比宫廷的御厨还好,这一点容语有信心。等朱赟吃到嘴里就知道不是她做的,她也懒得去戳穿他,他高兴就好,毕竟,她今夜来王府可是带着目的,容语心底愧疚。
    朱赟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待会拧去前厅,在正席上吃。”
    朱承安实在是看不下去朱赟那嘚瑟模样,他与容语朝夕相处一段时日,从未听说容语善厨。
    他难得生出几分意气,戳穿朱赟道,“这点心色香味俱全,是府中嬷嬷的手艺吧?”
    容语微咳,掩面不语。
    朱赟却有些恼怒,不甘地哼了几声,嘟囔道,“甭管谁做的,只要是李姑娘心意,我便喜欢,我便满足。”
    容语面上实在过不去,信手把第三层盖子揭开,“这里还有我画的一幅扇面,小王爷若不嫌弃,回头可用竹篾子做成扇子,供小王爷玩耍。”
    朱赟闻言顿时找到了底气,“真的吗?”
    连忙将最底下小幅画轴给拾起,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端详一会儿,不舍得打开,“哎呀,这个就等夜里本王独自欣赏....”
    特意在朱承安眼前晃了一下,堂而皇之插在胸前,明晃晃地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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