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几日用的是他的腰包。账房都急得上吊,哪肯让他胡乱花。
    范安做好事不留名,万事只图个嘴瘾。等张知鱼知道时,还是范安没钱了,盯着饭碗,静静地对她说:“剩下的不能乱花了,好好做药。”
    说完,跳上马扬长而去,桌上是一个干扁的荷包。
    张知鱼惊呆了,张家人也惊呆了,妇舍也惊呆了。
    这钱串子不仅花了所有人的钱,还把知县的荷包花光了!
    张知鱼反思自个儿这几日有点儿不像样,心道,必须得发奋努力,不然何以对得起这么些没了肝儿的猪猪?
    第二天,张知鱼便把妇舍的事彻底交给了丹娘和高家的两位仁兄。
    两人在这头又当老师,又做后勤,累得日日倒头就睡,什么偷师,奶奶的,他们的绝技都被学跑了不少,老族长这是马有失蹄!
    那头保和堂闵大夫胡子焦黄一片,也没琢磨出来怎么做。
    这又不能水洗,又不能炖煮,还不能见光,大家点着蜡烛在房里捣鼓,捣鼓出来了也不知如何检验药性。
    张知鱼来的时候,大伙儿正在说用怀孕的母鼠,给它喂了看。
    张知鱼吓了一跳,忙阻拦阿公:“不成,老鼠太脏了容易害瘟,害了瘟如何了得?”
    现在可没有什么实验室的小白鼠,大夫们要用那都是物理抓取盐老鼠,这样太容易出事了。
    但是不试药当然是不行的,家禽也有缺叶酸的症状,张知鱼想了想道:“我们去抓鸡,鸡怎么也比老鼠安全。症状也更明显。”
    但好鸡群里都不会留下病鸡,要找到缺叶酸的鸡,只有去收病鸡的扑杀地找,是病鸡就有害瘟的风险。
    张知鱼肯定不能让大夫们处于危险之中,为朝廷发光发热的事,自然得吃官家饭才行。
    很快张知鱼又征用了范大人避暑用的庄子,离县城不算远,撑船两刻钟就能到。
    张知鱼见着阿公在巷子里很熟练地提起鸡,看鸡爪子鸡头鸡眼睛,还上窝里看人下的蛋,转眼工夫就掏出来三五只有些病病歪歪的鸡。
    张知鱼忍不住问:“阿公对耗子也没什么研究,在外头问怎么想起用耗子的。”
    说到这个张阿公就来气,”还不是二郎从家叼了只大盐老鼠么,这么丑,杀它不糟心。”
    杀好看的东西,张阿公一把年纪了,一心向佛,哪里下得去这般毒手,自然得离得远远的。
    杀老鼠就不同了,这是为民除害!张阿公云。
    张知鱼眼尖底地看到阿婆拿起了念珠,看样子是要给无辜的臭蟑螂臭老鼠消灾解难,化解厄运。
    想到那些老鼠蟑螂的样子,张知鱼就想吐,幸而晚膳有香辣的炸鳝段,连着吃了一碗米饭才把这股恶心劲儿压下去。
    吃了饭,张知鱼要出门选鸡,张阿公看她眼下青黑,便摸摸她的头笑:“明日去也不迟,你倒在地上我是肯定要做鸡瘟处理的。”
    张知鱼说不过他,只得上床睡觉,这一连便睡到第二天中午,等她醒过来阿公早去了庄子上了。
    张知鱼吓了一跳,他们家小骡车给阿公驾走了,张大郎也不在家,张知鱼去拍顾家的门,顾慈听得她说,便驾了马自个儿赶车送她。
    等到了地方,张知鱼跳下马车,还没进门便远远地看到里头有好几个大夫都在选鸡,还有人手上拿着药制的猪肝尝味儿,大夫们挑了一点便放在嘴里细细抿开,随即眼睛一亮,笑道:“不曾坏,我用冰镇着带来的,今日能用它。”
    张阿公嘴角也染着药汁,他是保和堂对家禽最有研究的大夫,所以他也离病鸡是最近的大夫。
    张知鱼立在门上,清淡的药香充斥在她鼻尖,瞬间心里便想起许多事来。
    要说用人做实验,从古到今,这片土地上都很少做这样的事,大夫们根本想都想不到那里去。
    调查一份药有没有用,西方的古代是什么样子,张知鱼不清楚,但在东方,试药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典故——神农尝百草。
    现在她面前的大夫们,就正在做这样落后,但又震撼人心的事。
    作者有话说:
    用鸡的原因是:家禽叶酸缺乏综合症很明显,用药见效快,鱼自己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只要有效果就可以了,这不是从零开始的实验,所以不用那么严谨。哺乳动物孕期太长了,我找了一下只找到了猪缺叶酸,同样时间太长了。有别的我可以替换掉。但是本文后续还会继续测试对人有没有用的,
    人口参考了明朝时期江浙的长洲(今江苏苏州),有二十多万人,我减了一半,且男女人口比例是304,我也平衡了一下。
    出处是,王泉伟:《明代男女比例的统计分析——根据地方志数据的分析》,《南方人口》2010年第5期。
    但我使用的数据各方面都改动很大,不能当真,大家看个乐子就好。
    二更下午六点或者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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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百邪是人心
    张知鱼抱着小药箱带好口罩对顾慈道:“晚上让我爹来接我和阿公。”
    顾慈点点头, 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这里看着可没吃的,我让家里早点儿来。给你送点儿吃的,你们吃完了再回家。”
    张知鱼唔唔两声, 对他挥挥手,便跑进去。
    农庄上已经送来了十几只鸡经过初步挑选的鸡, 家禽叶酸缺乏综合症十分明显。
    它们长得比正常的鸡都要大而且古怪,杀掉后人通常会发现, 这类鸡的血液更加稀薄, 同一个鸡爸鸡妈,它的肌肉也要比兄弟姐妹更加苍白,羽毛偏白就不说了,还稀稀拉拉的, 也不怎么产蛋,孵出来的小鸡不仅比正常鸡的少, 胫骨也更弯曲, 爪子还会流血,婴儿会出现的唇腭裂小鸡仔也会有,只不过看起来就是下颌缺了一块儿,没那么吓人。
    如果不及时补充叶酸,这些病鸡通常活不过三天。
    尽管民间奇术层出不穷,但大夫们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有张知鱼在,如今保和堂的大夫们都已经习惯带口罩, 特别的时候用酒精杀毒。
    但平日里,高浓度的蒸馏酒依然不会出现, 酒是粮食|精, 现在一亩田的产量, 在江南的上田里,最多也才只有三百斤而已。
    一个成年人一日至少也得吃三百克的米才能有力气活下去,一户五口之家一年就需要六百七十五斤粮食,大周三十税一,这已经是最轻松的税,稍微严厉点的君主都是二十税一甚至十五税一。
    这意味着一户人全家都下地,在风调雨顺的好年月,一年至少需要三亩地才能维持饿不死,如果想添点儿衣物走点人情,那么至少五亩地还是要种的,这时候的田种一季就得歇一季,所以要真正达到肚肠不鸣的程度,就需要十亩地,而且须是亩产三百斤的上田,这还不包括朝廷规定必须种几亩的桑麻。
    由此可想而知,一家子风里来雨里去,要种多少地才能将将活得下去,用粮食酿的酒就是民间顶级的奢侈品,用来抹在手上,就算是从小富到大的赵掌柜也很有些心疼。
    所以大多数时候,大夫们为了省点儿钱,自己多少都得担些风险,甚至在有瘟疫发生时,大伙儿拼的就是自己的命了。
    都是底层小民,一个大夫往往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有良心的官府在大夫们殉职后多少都会给点儿补偿,像保和堂的蓝大夫的爹,老蓝大夫就是殉职大夫中的一员,蓝大夫小时候,江南出了瘟疫,宫里的太医太少,像南水县这样的小地方自然只有自求多福,大家能靠的也就是本地的大夫——上头的支援,遇见好官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如果是不怎么样的贪官,老百姓就只有自己拧成一股绳了。
    蓝大夫的医术也很普通,但是都是乡里乡亲,亲不在,乡,也便不是乡了。
    或许有很多考虑到自己小家不愿意奔走在第一线的人,但大周年年月月瘟病不断,一次又一次挺过来,靠的最终还是这些义无反顾的小大夫,天家人眼里,他们是上不得台面的庸医。
    但在民间,却有好多长生碑哩。
    张知鱼的医术,便如百纳衣一般,哪个大夫都能往上缝两针,蓝大夫也是这样,他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
    记得老蓝大夫恩德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会拿红糖鸡蛋投喂蓝大夫。
    这些不识字,不动礼仪的粗鄙乡下人,比官府更记得老蓝大夫,诚然老蓝大夫医术并不出众。
    张知鱼蹭到阿公身边下去看鸡,七月的天,大家都很惜命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儿,看样子保和堂是下血本了。
    来自南水县各处的病鸡蔫丝打垮地被堆在院子里。
    张知鱼跟着几位大夫一日在鸡群里,精心挑选出对症的鸡,将它们挨个儿编号,剩下的真瘟鸡就交给衙门的人,进行焚烧掩埋。
    选好了这批鸡,张知鱼就开始拿着本子记录,喂它们吃用各种烹饪法做出来的猪肝,这些都放了药材,一连喂了三日,外头一往里边送猪肝,鸡闻着味儿就开始蹿稀。
    给几位大夫恶心得够呛,李氏就用去年秋日晒干的桂花缝在口罩里给他们送过来,大伙儿兴高采烈地就往毛脑袋上套。
    张知鱼连连摆手,阻止道:“这样可不成,香的臭的放一块儿,岂不是比夏姐儿估计晒臭的鱼饵还威力惊人?”
    大夫们长得这般年岁,何曾用过什么香,年纪轻轻皮就给风吹皲了,闻言一把夺来,不乐道:“小娘鱼好不扫兴,你愿意臭就自个儿臭着,还上这儿折腾起咱们这把老骨头来了。”
    张知鱼悲叹一声。眼睁睁地看着秦大夫套了两个在嘴巴上。
    很快,小小的农庄便臭气熏天,大夫们个个吐得面无人色,鸡看着也吐了。
    张知鱼直退到门外,看着里头一蔫哒哒的老大夫,心道,这下大家可一块儿害了瘟,也算共患难了。
    夏日又闷又热,味儿还这么难闻,小厮们一日三回地打扫都有些味儿,张知鱼也觉着自个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鸡粪的清香。
    夏姐儿一看大姐回家就喊:“娘。臭鸡屎回来了!”说完,这小兔崽子就蹿上房梁躲着哈哈大笑。
    李氏和家里几个小姑便风一般冲出来,拉住鱼姐儿按在桶里就狠命地涮。
    孙婆子自觉自己是何等铜皮铁骨的女娘,看着鱼姐儿出来跟虾子似的都觉得疼。
    但李氏有李氏的坚持——女儿可以丑,但是不能臭!她是个厨子,绝不允许家里有败坏人胃口的丑东西。
    夏姐儿捧着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道:“我说偷油婆不停往家钻呢,都是大姐和阿公招来的!”
    李氏瞪夏姐儿一眼,笑骂:“难不成你好到哪里去,成日家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
    又道——看看隔壁橙娘,日日用功,累得头发都不曾洗,瞧着跟牛舔了似的,你继续下去也得成那样!
    张知鱼咂嘴道:“娘也太不解风情,人家是爱美,故意用桂花油把头发梳成那样的。”
    巷子里的小猢狲都到了臭美的年纪,第一次被娘允许用桂花油,可不得半瓶半瓶往上倒么,不拘男女都这么个样,现在竹枝巷子都可以改了名叫牛舔巷了!
    夏姐儿笑得打跌,俗话说人笑得多了。就会乐极生悲,院子里三五年的老公鸡狠啄了一通,这鸡就是张大郎见了也得敬礼,着实威风得很,在竹枝巷子堪称鸡霸王,如今白日里已没有小猢狲敢往张家来了。
    夏姐儿看着鸡跳到树上不敢下来,看着大姐,道:“鸡哥,你什么时候害瘟?你害瘟好不好?”
    夏姐儿挨得一通鸡啄,还特意找顾慈念了三天鸡经,顾慈嘴皮都说薄一层也没将鸡咒死,从此慈姑在夏姐儿心头威风大丧。
    对此张知鱼早有解释——雄鸡一唱天下白,会不会她们家鸡阳气太重了,要慢慢咒呢?
    夏姐儿狐疑道:“真的?”
    张知鱼认真地看她:“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夏姐儿一愣,道:“不曾呢。”
    给鱼姐儿这么一说,准姐夫的面子好歹挂住了。
    当然这事儿咒来咒去都没什么用,可能鸡克咒吧,顾慈想。
    张知鱼看着自家大公鸡老当益壮,一日可吃三肝,在家称王称霸,回头对着瘟鸡就发了狠——吃不下,她就就用竹管往鸡喉咙里填。
    但除了鲜肝脏,结果都不怎么样,每日死的鸡依然很多。
    但看着吃鲜肝脏逐渐变得健康的鸡,大家慢慢相信了鱼姐儿说的话是真的,世上确实有叶酸这样的药,它在鸡身上,可以提高产蛋率和孵化率。
    在人身上是不是也可以呢?大周还没有哺乳动物的说法,大家最擅长的是联想,吃什么补什么是一种联想,鸡吃了有用,人吃了有用,也是一种联想。
    不过其中往往要经过大量经验累积才能知道这些联想是不是真的,但叶酸的事张知鱼知道是真的,试错成本已经很小,所以很快就达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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