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谁跟你分了!”俞嫣不理他,起身出了书房,径直往浴室去,要把脸上和刚刚手上沾的颜料洗净。
    姜峥含笑望着俞嫣气冲冲地跑出去,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起身,去了书房的小净室,仔仔细细地洗脸。
    擦过脸的帕子被他扔进铜盆,姜峥望着晃动的水面中映出的自己的面颊,露出些许苦笑。
    他知道俞嫣恐怕还要跟他别扭一阵子。不过这也没什么,顺着她哄着她,听她娇滴滴的哼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姜峥走出去,盯着书房西北角的大箱子——面装着满满的红蜡烛。当然了,他还是希望他的酿酿这小别扭早点结束。
    下午,俞嫣午休时,姜峥出府了一趟。
    没有旁的事,只想给俞嫣买些小玩意儿,哄他开心。
    今日日头足,午后更是晒人。姜峥不喜晒。青叶跟在他身后,为他高举着一柄遮阳伞。
    姜峥迈进一家茶肆,青叶手脚麻利地为他擦拭了一遍桌椅,姜峥才坐下。
    点茶这种事,向来不需要姜峥亲自来。他在窗边闲坐,青叶过去点茶。并非店里的伙计不勤劳,而是姜峥并不饮外面的茶。青叶去向店家借了水,用自带的茶器冲了茶。
    临桌的议论飘进姜峥的耳中。
    “那是谁家的马车?也不知道谁家的闺秀,瞧瞧那阵仗。”
    “小郡主的马车你都不认识?”
    闻言,姜峥从窗口望出去,果然看见了俞嫣的马车。俞嫣正从马车里钻出来,和沈芝英一起朝一家裁缝铺去。
    原来姜峥出门之后,俞嫣也出门去找沈芝英了。
    “这满京城的闺秀,也就小郡主当得上‘明珠’二字。”一人感慨。
    姜峥听着这话,轻轻颔首,以表赞同,然后端起青叶递来的茶抿一口。
    “可惜啊。”另一人惋惜感慨,“可惜一场意外,让她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姜峥刚喝了一口茶,一下子被呛住。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不能吧。姜家那样的门第,就算有病也能找名医治啊!”前一个人质疑。
    “真的啊!”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姜六郎长了那么一副天上有人间无的好皮囊,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女色不沾,那不是有病是什么?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兄弟偶尔会往姜府送货,一来二去跟府里的丫鬟勾搭上了。听说姜六郎那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美人脱光了躺他床上,他也能毫无反应啊!这还不能证明他不能人道?他二十有三,我今年二十四,我大娃都八岁了!”
    “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可怜了人间绝色小郡主怎么就因为一个意外被讹上了?这一辈子独守空房可真够惨的……”
    姜峥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起身快步往外走。
    青叶瞧着这一幕,有些意外。
    以前姜峥和太子等人应酬时,没少被玩笑说他不近女色恐是身有疾。可姜峥一直都不在意他们的玩笑话。
    今儿个怎么突然在意别人怎么看了?
    青叶不多想,赶忙收拾了东西追出去。
    姜峥以前确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不近女色,不少人以为他有毛病,他是既无奈,又懒得解释。
    他只是觉得和不同女子有肌肤之亲不干净而已,只想和自己的妻子亲近罢了。
    他以前不在意、懒得解释,可是现在那些碎嘴的人开始编排俞嫣了。再联想到夏浮跑到俞嫣面前说的那通话……
    姜峥皱眉。
    他不在意别人眼光,可是却在意别人对俞嫣的编排。
    他立在长街这一边,看着俞嫣从对街的裁缝铺走出来。她偏过脸对沈芝英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姝色无双。
    不行,这么好的她。别人提起时,只能夸赞、羡慕,决不能惋惜。
    可是他要怎么证明?
    三年抱俩?
    俞嫣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姜峥。她脸上的笑容明显稍消,又几若蚊鸣地轻哼了一声。
    沈芝英顺着俞嫣的视线望一眼,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啊。”俞嫣嘴硬。
    沈芝英停下脚步,微笑着说“好啦,我得回去了。最近事情忙。”
    俞嫣点头,笑着说“过两日我去芙蓉街看你。”
    沈芝英说好,沿着长街回家。她今日出门是为了订做一些骑马的衣装。
    俞嫣目送沈芝英走远,她回过头时,姜峥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声问“怎么出来了?不疼了吧?”
    俞嫣微怔之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他怎么可以当街问她还疼不疼?即使这样问,落入旁人耳中什么也听不懂。可是她做贼心虚啊!
    俞嫣瞪他一眼,无声摆口型“闭嘴。”
    姜峥轻咳了一声,颔首以示明白。他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要回家了吗?正好一起。”
    “谁跟你一起回家……”俞嫣嘀咕。
    姜峥诚恳道“出来时觉得天气不错,只靠一双腿走来,如今走得久了,实在很累。小郡主就带我一程吧?”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先看见了熟人。
    “刚出了翰林院要回家就遇见师父、师母。”陈鸣衣走过来,恭敬作揖。
    有外人在,俞嫣倒是不会不留脸面地不准姜峥上马车了。简单的寒暄之后,正要辞别。陈鸣衣欲言又止片刻,终是问出来“刚刚无意间听见与师母同行的女郎要教女子打马球。”
    “是啊。”俞嫣望向他。
    “是这样。”陈鸣衣仔细解释,“我有个远房表妹正好想打马球。能不能请问师母的友人在哪里教学?”
    姜峥瞥了陈鸣衣一眼。他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赴京赶考,哪来的远房表妹?
    俞嫣听他这样说,能给沈芝英拉学生自然高兴。若是旁人问,她恐怕要多思量一会儿去分辨对方是否有歹意。可是陈鸣衣唤姜峥师父,又是今科探花郎,倒是没什么值得怀疑。俞嫣便把沈芝英的住址告知了他。
    辞过陈鸣衣,俞嫣先登上马车。她下意识地将手递给窃蓝,当姜峥扶住她时,她才发觉是他。
    陈鸣衣还伫立在一旁,俞嫣又忍下来拍开姜峥手的打算,这么钻进了马车。
    当姜峥上了马车,俞嫣又是朝一侧挪一挪,离他远远的。
    姜峥朝她靠过去,每靠一点,俞嫣就挪一点,直到她半边身子完全贴在车壁,再无处可逃。她轻蹙了眉心,嗔声“你挤我做什么?”
    “我有事情跟你说。”姜峥一脸认真。
    俞嫣瞥他一眼,瞧他神情似乎真的有要事,便抿了唇,没再呛声。可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姜峥开口,不由嘀咕“你爱说不说……”
    “我们要几个孩子?”姜峥问。
    就这事儿?
    俞嫣瞪他“一个也不生!”
    “还是……至少生一个吧?”姜峥沉思着,“多几个也好。”
    今日之事让姜峥想明白了,孩子不能不要,要不然不知实情的外人还会瞎议论俞嫣。可同时,他一想到一把鼻涕一把口水的脏孩子,就觉得头疼……
    俞嫣捂住耳朵,不想和他说话。
    马车到家时辰已不早,两个人没回院子,先去了大太太那。
    “母亲找我们什么事情?”姜峥询问。
    大太太目光悄悄打量着小夫妻,猜着这两人的小别扭还没彻底闹完。她笑着说“是这样,你们姨母一家要来京。我想让你们俩去接。”
    “他自己去不行吗?”俞嫣问。
    “妹夫早些年去了,你姨母一家子女眷。你跟过去更方便些。再说了,我儿媳这么好,我想炫耀啊!”大太太说,“路上远,他们到京的日子可能有出入。你们明日出发。”
    明日?
    俞嫣迟疑了一下,问“后天来得及吗?”
    “你明日有事?”
    俞嫣目光躲闪,有点心虚地说“也没什么事情。若着急,明日也行……”
    “我们后天一早出发,大不了路上赶一些。”姜峥道。
    他知道她为什么想后日再出发吗?俞嫣悄悄抬眼望向姜峥,撞见姜峥带笑的眸光。
    俞嫣瞬间收回目光,轻蹙了眉。俞嫣眉眼间浮现懊恼,她知道姜峥明白她想迟一日出发的原因了……
    小夫妻新婚头一个月都要睡在婚房里。
    今日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九日。
    过了明晚,才算应了这白头偕老的讲究。
    第96章
    俞嫣给陈鸣衣的住址有两个,一个是芙蓉街的那处宅子,另一个是沈芝英打算弄马球场的地方。
    芙蓉街不在闹市。俞嫣卖给沈芝英的那处宅子在一大片住宅巷弄最后一条。而往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过了那条小溪再走一会儿,是一片不高的山峦。沈芝英正是打算用小溪和山峦之间的那片平地改成马球场。
    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如今正是要将这一处地方辟出来,垒一圈墙。已是暮色登场,晚霞卷烧的时候,可马球场的工匠们都还没歇,仍旧忙碌着。
    陈鸣衣先去了沈芝英的家,隔得远远的,他就看见沈芝英带着侍女出门。陈鸣衣猜着她是要去马球场,略作迟疑之后,他没贸然打扰。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沈芝英走远了,他才往小溪的方向去。
    围墙不过刚砌,几乎没什么遮挡。陈鸣衣立在小溪这一边,遥遥望着小溪对面的忙碌人影。
    有些远,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慢慢的,那些砌墙的工人们都成了黑白画面,唯有一袭红衣的沈芝英是唯一的色彩。
    她缓步徘徊,专心瞧着工匠们垒的墙。偶尔说一两句什么话,又素手一抬轻轻一指。
    溪流欢淌,泠泠的水声就在陈鸣衣的耳畔。天幕中的晚霞落进了涟涟的溪水中,成条小溪都成了绚丽的斑彩。
    陈鸣衣静静望着远处的沈芝英,没有上前与她相识的打算。
    他就只是这样望着沈芝英,将她的样子记下来。
    原来怦然心动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曾被他觉得可笑的一见钟情就这样明晃晃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从那个淅沥雨日开始,从尚未看清她模样开始,潮湿雨幕下的红色倩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进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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