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
    当时他被人追杀,不是刻意欺骗。
    到了后来,涉及到了赵戎本人的死以及前朝,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埋葬掉。容亁是皇帝,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他要活着带进去坟墓的,赵戎的事情就是其中之一。
    谢安摇头,他看着容亁,“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他知道事出有因,毕竟谢安出身世家高门,有些事情屡见不鲜,容亁身为帝王,心思缜密,要做的事情必然事出有因,若是纯为了自保,他无可怪责。
    容亁看着谢安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计较了。时隔日久,连他也几乎忘记了,谢安毕竟是谢家的人,他虽纨绔不知事,却也并不愚蠢,单是高门出身的眼界便要高出寻常人许多了,有些事情不至于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谢安站了起来,他走到容亁面前“你现在要拦着我吗?”
    “如果不想要我的命,替小皇子报仇,我就走了,谢老板还等我回去酿酒。”
    容亁高大的身子挡着谢安,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听到了一声叹息,最终容亁让开了身子。
    谢安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了身后的容亁忽然道“小皇子没有死,死去的那孩子本便病重,命不久矣,你……你不必自责。”
    谢安脚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容亁似乎觉得眼前显瘦的影子,似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再度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谢安含笑的脸,那还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谢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谢安的声音很低,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他是被从黑暗中拉回了人间。
    容亁安静的看着,直到那个背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梁英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陛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叹息“陛下,小心龙体。”
    容亁笑了声“他就是我的药。”
    若是他死了,他才真正的药石罔效。
    “走吧,去看看。”
    梁英关疑惑“去哪里?”
    “去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
    谢家的酒肆这日生意兴旺,人声鼎沸不绝。
    谢安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忙翻了天,谢老板擦擦额头的汗“小谢啊,这几天你可去哪了?听二丫说你被梁将军带走了,没出什么事吧?”
    谢安笑笑摇头“没什么,同梁将军叙旧。”
    老板早知道他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没想到竟是同梁将军还有渊源,可想原来这孩子家中定是富贵之极了。不免感慨命运弄人。
    谢安看出了老板在想什么,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去忙吧。”
    谢安点点头。
    人们说贪吃的人总是最好的厨子,谢安以前贪酒,他能酿出来连先皇都赞不绝口的酒,只是他出身权贵,衣食无忧,人又懒散纵于市井,除了先皇后的生辰,并没有好好酿过几回。
    谢安认真的挑选野菊花的时候,谢家的酒肆里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锦衣公子,通身的气派,身量甚长,眉目俊美,只是脸上犹带几分病容。身后跟着一位年过而立的戎装作短打装扮的青年,眼神凶悍凌厉。这二人一看便非富即贵,不是好相与的主。
    锦衣公子坐下的时候,那位戎装青年还站着,是防卫的姿态,直到那锦衣青年挥手示意,道“无妨”,那位戎装青年左右环视了一圈,才跟着坐了下来。
    谢老板过来招呼“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会店小二过来。”
    “我们要好酒,最好的酒。”
    戎装青年道。声音浑厚,倒是像习武之人。
    “好嘞。”
    这时候,隔壁一桌又有人喊了声“老板,你们这那个娘们似的酿酒师哪去了?”
    老板皱着眉头,抱歉的对着这两位贵客笑了笑,便过去招呼那一桌喧哗的客人了。
    梁英关手握紧了剑柄。
    容亁眼神阴沉,但是他还是示意梁英关,先别动手。
    谁料到对面那桌的客人越说越难听“听说被梁将军带走了几日,难道是被将军拐上床了?”
    那一桌的其他人便都呵呵笑了几声,皆是猥琐之意。
    谢老板摇头。这一桌是熟客了,一群纨绔,张家李家是邑城最大的两家皇商,这一桌都是张家李家的人。早些时候便盯上了谢安,谢安聪明,没被这些纨绔子弟得手,这几位便有事没事的过来滋事。
    “谢老板,把你们家那酿酒的叫出来呗,这酒今儿怎么尝怎么不对劲,总要说道说道。”
    谢老板无奈,还想解释,却听见身后有人道“这酒如何了?”
    正是谢安。本在后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身青步衣衫,面色微沉,手里还有几瓣残留的野菊,身上都是好闻的酒香。
    梁英关看了容亁一眼,见容亁没有出声,便也跟着没做声。
    “您可真是难请呢。”说话的纨绔叫李世荣,是邑城李家的大公子,一双眼睛从谢安出来的时候就扎在他身上了。
    谢安冷笑。
    要说纨绔,谢安可曾是顶级的纨绔,这些放浪形骸的东西,他还从来不放在眼里。
    “酒怎么了,要换给您换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打哪来回哪去。”
    “你怎么说话呢?”另外一个男子一拍桌子,此人姓张,邑城张家的人,说话亦是嚣张极了。
    谢安没有理会他们,有人过来扯他的手,冷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瓶砸了下去,直直把那位李公子砸的头破血流。
    “你他妈反了天了?老子要告官!老子要告官!”
    李公子捂着头,咬牙切齿。
    谢安把地上的碎瓷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收拾干净,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头上撒野。”
    要是以前,这样的货色,早就被收拾的连命都没了。
    “你去告官吧。”
    谢安淡淡道“告诉邑城的太守,李家的公子抢了多少良民的田地,占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李世荣盯着谢安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要不是旁边两个人架着,他这会早就扑上去把人撕碎了。
    “你他妈就是一下**色,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傍上了梁将军……”
    他话没说完,又被谢安浇了一头的酒“嘴巴不干净,就好好洗洗。”
    这一次李公子盯着谢安的眼神,仿佛真正看一个死人了。
    第82章 断袖
    “听说你要报官?”
    有个声音插进来,李世荣朝着人声处看过去,只见位锦衣公子走过来,眉目疏冷,犹带病容,眼神冰寒刺骨。无端便被那眼神激的有几分生怯。那是只有战场上杀过人才有的眼神,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已经收敛了很多。
    “报……报官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难道老子还不能报官了?”
    容亁眼神落在谢安脸上,见谢安只是看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不惊的样子,低低叹息一声,再回头看着这几个根本不能入眼的东西,神情冷冽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压平民,谁给你的胆子?”容亁贵为帝王,但凡朝廷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熟悉他的臣子便都知道他生气了,登时便跪倒一片。而这里不是朝廷,眼前的也只是几个不入流的玩意。
    谢老板走到容亁跟前,小声道“听公子不是本地口音,想来不知道邑城的情形,李家张家是邑城最大的皇商,邑城太守不作为,这些皇商富甲一方,只手遮天,还是少招惹这些人为妙。”
    容亁只是淡淡的瞧了谢老板一眼,那一眼竟让谢老板有一种想立刻跪在地上的冲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谢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如今他这酒肆喝酒的人少了,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谢老板便见一直在后面观望的那戎装青年两步走上前来。梁英关虽然声名正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那日市集上尚有一身红衣可揣测身份,到眼下一身戎装短打,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报官?”
    梁英关又笑了一声。这群人怕是还不知道,这大魏最大的官,就在他们眼前站着呢。他看了容亁一眼,容亁点了点头,于是出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还不曾看清楚,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等剑光过眼,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李公子抱着他断了的一只手惨嚎起来,他身边一起的一群人脸色惨白。
    围观的百姓倒是见了这惨况恨不得鼓掌欢庆,恶人自有天收,别说断一只手,就是砍了脑袋也是活该。方圆百里的人家,几乎没有不被这几个纨绔祸害的,难得有侠义之士出手,甚至还有人暗暗担心会被伺机报复了。
    李世荣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臂,便见那俊美的锦衣公子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半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眼神,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就是用这只手碰他的?”
    容亁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李世荣听见了。然后李世荣就看见这锦衣公子站起来,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处,锥心的痛楚袭来,目龇欲裂。
    容亁的脚离开了地上已经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的李公子,盯着一群纨绔,唇上竟然还微微带笑“不是要报官吗?去吧。”
    一群纨绔几乎是白着脸搀扶着李世荣从酒肆里出去,顺便还捡走了他的断手。
    围观的百姓看足了热闹,三三两两的散去,谢老板摇摇头,对着容亁同梁英关道“二位要小心这些人日后伺机报复。”
    容亁不置可否,倒是梁英关给了这好心的老板一个笑意“无妨。”
    老板看这壮士胸有成竹的神情,倒是也不方便再说话了。
    容亁的眼神始终落在了谢安的身上,从他进来开始,谢安便没有认真瞧过他一眼。他咬咬牙,往那边走了两步。
    梁英关拉住了谢老板,叹息“这两位认识,就让他们谈谈吧。”
    谢老板犹疑的看着梁英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梁英关摇头“不是什么人。”旋即他又笑了“你们这的酒可真是好酒。”
    便又闷头喝了一口。
    谢安垂着头清理地上的血迹,发丝垂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容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里拿着的是宫里最下等的人都不会碰的粗布,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这几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谢安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谢家的谢安已经死了,被谢锦埋在了谢家的老宅。”
    “现在的谢言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不做这些可没人养着我。”
    他话里没有一分讽刺之意,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些人……常常来挑衅滋事?”
    谢安瞧了他一眼,“就算你们不插手,我自己也能解决。”
    容亁只觉得他眼底微热,好像有什么就要从眼眶中落下了,到底没有。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想把这个人护在他的羽翼下。他是大魏的皇帝,却让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大魏的土地上受到这样的欺辱。
    良久,谢安听到一声叹息,然后他便看到大魏的陛下,亲自拿走了他手里的粗布,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就算是做起来这样的事,看起来仍然是端方雅正的姿态。
    “地不是这样擦的,这样血会留下痕迹。”
    谢安睫毛颤了颤,站了起来推开容亁,声音有些抖“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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