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事更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不留情面,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姜肆不说这么做是为他着想,只道:“你赶走一次,说不定她又要来,还不如直接断了这种可能。”
    萧持却看透了她的内心,不拆穿,也没在说话了。
    夜里忙完医馆里的病人,姜肆回房,发现萧持还没睡,点着灯坐在床边,手捧书卷,坐得有几分慵懒随意。
    姜肆一副无奈的神情:“你在这里,不能天天召见大臣议事到深夜了,就早些休息,休息好了,病啊灾的就不敢找上你。”
    萧持就是要等她,翻开一页,淡淡道:“朕这样,它们也不敢来找朕。”
    姜肆赶紧过来,隔着手帕捂住他的嘴:“别乱说话,地邪知道吗,好的不灵坏的灵。”
    萧持放下书卷,眉眼含笑,有些惊讶:“你还信这些东西?”
    姜肆平时都不信。
    “小心点又没坏处……”她气势弱下去,嘀嘀咕咕的,平时大道理说得天花乱坠,自己作为一个医者反而相信这些,好像挺不应该,话音未落,腰上一紧,她冷不防落入怀抱中,吓得赶紧用手挡在萧持胸前。
    “不行!”
    萧持一顿。
    “什么不行?”
    姜肆推开他,伸手在他身前扫了一下:“什么都不行,通通不行。”
    “等时疫过去再说,你身为皇帝,我身为皇后,更不应该作奸犯科。”
    萧持气笑了:“这怎么是作奸犯科?”
    姜肆也觉得自己的形容有些不恰当,瞥他一眼,斩钉截铁道:“反正就是不行。”
    周遭无声,萧持看了她有一会儿,直到姜肆觉得脸都一些灼热了,他才极轻地笑了一声,放下手:“好,朕不碰你。”
    他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说的语气有些暧昧,尤其是那个字,极具破坏力,让姜肆脑中很快就闪过自己抓紧青帐的画面,脸顿时烧得更烫了。
    萧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发觉她神色有些不自然,正了脸色:“你不舒服吗?”
    非常时期,任何小细节也不能放过。
    姜肆却不敢再看他,躲开他的视线转身往另一边的罗汉床走:“我困了,我一困,脸上就烫,你别过来啊,我这就睡了。”
    她是沐浴之后进来的,带着一身清香,萧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怎么了,香气已经飘远,他倒是有些后悔。
    后悔归后悔,说过的话却不会轻易食言,两个人就这样,东西各一张床,灯火一熄,世界归于沉寂。
    第二日姜肆醒来,发现萧持并不在对面,她愣了一下,穿好衣服出去,在门口发现了正要进来的萧持,手中还拿了一个玉瓶。
    他看见她,神情微不可闻地一顿。
    姜肆没发觉什么,看着他的手:“这是什么?”
    萧持自然地放下手,语气如常:“文太医给朕的药,安神丸,你昨日不是说,想要朕好好休息吗?”
    姜肆狐疑地皱了皱眉:“我不是给你用着药呢吗?”
    萧持看了看手:“这两种药有什么冲突?”
    “倒是没有。”姜肆挠了挠头,伸出手去,“我看看,是哪种安神丸。”
    萧持却背过手去,目中含笑:“安神丸还分很多种?”
    姜肆看他动作,更觉得蹊跷,刚要扑过去抢,萧持已经把玉瓶拿到身前,打开给她看:“只是清水罢了,什么都没有。”
    姜肆一看,还真是清水,顿时皱眉,抬眼看他:“清水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还以为你瞒着我要做什么呢。”
    萧持一本正经:“逗逗你。”
    姜肆好气,想不通此人为何还有这么无聊的一面。
    尤其这话,他还经常在床帏上说。
    姜肆恶狠狠地出去了,不想理他。
    萧持看着她走远,眼中笑意渐淡,抬脚往越过门槛,他将另一只袖子中的玉瓶拿出来,倒出一粒药丸,伴着清水咽了下去。
    走到弄堂的姜肆忽然顿住脚步,神色变得惊疑。
    “文师兄不是才去晚青山吗?怎么今日又回京城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声音,现在还是清晨,医馆很清净,她走出弄堂,看到院中那颗梨树下立着两个人,好像正在拉扯。
    不远处廊下还藏了几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偷偷探出头,窸窸窣窣的,个个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像是在看热闹。
    周子芫抱着木桶,木桶很高,挡住了脸,里面都是后院熬好的汤药,她正要送到各房去,不想在这处被人挡住了。
    面前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穿着雪白的衣裳,身上没有半分褶皱,周子芫往右边走,他挡在右边,往左边走,他挡在左边。
    “有什么事吗?”周子芫认识身前的人,是太医院的杨太医,叫杨宗显,养父周元正还在太医院的时候,她曾见过他。
    那时候,杨宗显就总是对她言语轻佻。
    “子芫妹妹,你一个人抱这么重的木桶怎么抱得动啊,我帮你吧?”杨宗显脸上尽是笑意,说着就要伸出手来。
    周子芫暗暗皱了皱眉,把木桶往后一挪,侧着脸对他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怎么行,这里这么多年轻力壮的男子,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做粗活累活,还是交给我吧!”杨宗显自以为很热心,坚持要帮她。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周子芫肺管子上,她登时就冷下眼,朝着杨宗显冷道:“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是来做事的,能干我就干,不能干我会说,你要是真的很闲,后院还有好几桶汤药,去那里帮忙更好。”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嬉笑声,似乎是在嘲笑杨宗显在周子芫这里没讨好。
    杨宗显本来是想在周子芫面前表现表现男子气概,谁知道她会这么不留情面,直接拿话给他堵了回去。
    太医院的人都知道他对周元正的养女有意思,早就在旁人那里夸下海口了,说自己今后有一日一定会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谁知道好感没养成,却碰了几次钉子,杨宗显不信,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之前几次,都是私下里被拒绝,杨宗显是家中独子,习得一手好医术,也好面子,这种丢脸的事也不会出去说,可这次不一样,身后有好事的人,正等着看他笑话呢,周子芫明明知道,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让他瞬间恼羞成怒。
    他冷笑一声,把手放在木桶上,语气中满满都是轻蔑:“仗着周老在你背后做靠山,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看不懂我的意思?帮你是抬举你,又不是天仙娇娥,装什么清高。”
    周子芫当即抬起脸,满面怒容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流氓登徒子?身为太医院的太医,这种时候不做分内之事,跑到我这里来捣乱,还口出狂言,我告诉你,我不是眼睛瞎了脑子坏了,我就是讨厌你,希望你不要在我眼前晃,我一点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柱子后面的人一看坏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纷纷出来,要去拉杨宗显,又对周子芫笑笑:“周姑娘,你不要生气,都是误会误会,宗显就是开个小玩笑。”
    一边说一边扯杨宗显:“宗显,你也是,没两句话就急头白脸的,再把人小姑娘吓着。”
    “希望这种玩笑不要随便在女子面前开,显得你很没教养。”周子芫冷冷地说了一句,原本杨宗显都要松手了,听到这句话瞬间沉下脸来。
    忽然,他嗤笑一声,放开木桶,抱着手臂看着周子芫:“你不就想在皇后娘娘身前好好表现吗?得了娘娘提携,说不定能完成周老的心愿,进太医院做太医,啧,女人就是女人,只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可要论医术,你还远没到那个水平,我看你早早放弃算了,毕竟相夫教子还轻松一点,我真怕你入了太医院哭鼻子,丢了我们太医的脸!”
    “宗显,你过分了!”
    “是啊宗显,你少说两句吧!”
    连旁边的太医都觉得杨宗显说得有些过分,皱着眉阻止他,他却一动不动,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子芫,他知道说什么话最能让她难堪,也等着她发怒。
    谁知周子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厌恶到不屑,最后满是轻嘲:“如果太医院都是你这种人,我还真不愿进去,治病救人哪里不行,为什么偏要往臭水沟里跳,惹了一身腥不说,自己还犯恶心。”
    “你说什么!”杨宗显明显比她更生气,“你再说一遍!”
    “年年医籍记录为三级丙等,连宫人肚子疼都医不好,如果不是有个太医爹,谁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是谁丢脸,果然是越没用的狗叫得越欢!”
    众人一看周子芫这伶牙俐齿的劲,知道方才她才是留情面积口德了,以前跟在周老身后乖巧娴静的妹妹竟然也会这么说话,实在让他们瞠目结舌。
    杨宗显却没有瞠目结舌,他只觉得胸口都要烧着了,尤其是那句“三级丙等”,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当即就要冲过来,幸好旁边的人拉他一把。
    可惜杨宗显在气头上,几个人都拉不住他,推搡间,只听“砰”地一声,院落里瞬间安静。
    木桶掉在地上,汤药都流了出来。
    周子芫眉头一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女声。
    只不过不是跟她说话。
    “杨太医,女人只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这种话,是谁教你说的?”
    众人一听这个声音,只觉得脊背生寒,额头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抬头一看,姜肆正下台阶,一步步走过来,脸上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恐怖。
    杨宗显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赶紧跪下,磕头道:“微臣一时情急才说岔了,求娘娘饶了微臣!”
    姜肆眼中含笑:“你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我?”
    众人心头一凛,皇后娘娘既是医者也是女人,这话可不是把她也给骂进去了?
    杨宗显吓得口齿不清了:“微臣……微臣绝没有诋毁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是,微臣怎敢诋毁皇后娘娘……微臣……微臣……”
    “这么说,我若不是皇后,你就是也想连我一起骂了?”
    “微臣不敢!”杨宗显急得大叫一声,心中早已懊悔不已,要是知道有皇后娘娘在一旁听着,他就算被周子芫骂死也不会开这个口。
    周子芫看他伏在地上装怂的模样,忽然就觉得不气了。
    为这样的人说出的话生气,简直浪费精力。
    “月核次次是三级丙等,也这么自信,这里面哪个不比你强,怎么就你这么嚣张呢?”
    杨宗显不说话了,皇后娘娘训话,他除了听着还能怎样。
    姜肆冷着脸,不是心中没气的,方才听他说的那些话,姜肆想起自己刚刚追随游老的时候遭受的那些冷眼。
    这世间庸医那么多,而女医犯错只会归咎于她们是女人。
    明明她做得比所有人都要好,在旁人眼里也是因为游老的点拨而非她自己的努力。
    总之,就是要一辈子缩在男人的阴影下。
    “我若不是皇后,你怕是打心底里也不会信服我,既然要比靠山,本宫今日也摆一摆皇后的架子。”
    “杨宗显,从今日起不再是太医院的人,你若行医救人,本宫不拦你,但此生别再想入太医院,看看你失去了太医院的这层光环,拿着三级丙等的成绩,在民间行医,能不能养活得起自己。”
    杨宗显瞪大了眼睛,膝行至姜肆跟前,急道:“娘娘!不可以啊,微臣知道错了!求娘娘收回成命!”
    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姜肆看也不看他,对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不去做自己该干的事,也等着领罚呢?”
    话音未落,众人一哄而散,赶紧去后院帮忙,姜肆带着周子芫离开,到了没人的地方,姜肆叹一口气:“别看了,我脸上有医典吗?”
    周子芫圆圆的脸上满是敬重,眼底闪着光,激动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你是周世伯以外,我最尊敬的人……不对,你现在就是我最尊敬的人,比周世伯还要好!”
    姜肆被捧了一捧,忍住笑:“让你周世伯听到了,该伤心了。”
    “他怎好意思吃皇后娘娘的醋?再说,世伯也没那么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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