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是要促成与皇上的美事。
    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敲打。
    衣上的香味并不浅淡,甚至很明显,这就说明皇后并不想刻意隐瞒。
    她想借此告诉华玉,什么是本分。
    华玉在想明白的瞬间,忽然被心底涌上的如波涛般的耻辱淹没,她茫然无措地坐在床边。
    燕娘问她:“这衣裳要怎么处理?”
    华玉道:“先这样放着吧。”
    燕娘重新将新衣收拾进箱笼。
    看了华玉几眼,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虽然不太懂皇后此举是为何意,可这件事情让姑娘犹豫了,甚至还令姑娘伤心。奴婢不会说什么话,可是奴婢在一旁冷眼瞧着,皇上人虽然好,可是出了事情根本护不住姑娘!您曾是他的嫔妃,如今被贬为女官,这样离奇的事情他竟然无半点挣扎,从了。”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男人,姑娘天仙似的人,纵使他是皇上,也根本配不上!”
    “皇后虽是皇后,可她也不知姑娘的处境,也无法干预姑娘的决断。有些事情,姑娘不必受其干扰,自己决定就好!”
    话糙理不糙。
    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确实没有好退步的余地。
    且不说皇上能不能护住她,只说摄政王那样的性子,但凡看见华玉与皇上有亲密的举动,就恨不得将人扒了,她怎敢触怒他?
    华玉想通了,心情舒畅些,朝着燕娘笑笑。
    燕娘见此,也舒了一口气,又问:“这衣裳可要处理了?”
    华玉想想:“倒也不必,先放着吧。”
    随后又问:“这香是怎么起作用?是否近距离才能行?”
    燕娘点头:“若是焚于香炉,作用大些,但其染在衣上,除了贴上细闻,极难起作用。”
    华玉了然,点点头。
    ......
    凤鸣宫。王月兰躺在塌上,纱幔挽起,她穿玉色绣牡丹抹胸,披着夹绒的褙子,脖上围着一圈白色毛领。她脸色不太好,咳嗦几声。
    “我身子不舒服。双环,你去请摄政王来。”
    双环应了声,急步离开。随后回来。
    “回娘娘的话,王爷现在有事走不开。”
    王月兰闭眼几息。
    “你告诉他。我在宫里等着。”
    双环要走,王月兰又道:“等一下,你再告诉他一句,就说母亲前几日进宫来,做了他爱吃的糕点,要他务必来取。”
    双环应了声,将话带到。
    回来后笑盈盈道:“王爷说了,忙完事情就来。”
    王月兰的面上这才带上笑意。
    “扶我起来梳妆。”
    王月兰换了身新衣。坐在镜台前细细打量自己。
    镜中女子杏眼小嘴,巧笑嫣然,面上一抹淡似轻云的愁绪久久不散。
    她面色有些苍白,便在双颊涂了层艳丽的桃花粉。
    收拾好一切,她去催促宫人将屋中的熏香换成沉香,又令双环去小厨房取来栗子糕、翠玉豆糕和如意饼。
    做好一切后,她端庄坐在椅上,静静等着摄政王的到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糕点已经让人换过四波,檀云秋才来到凤鸣宫。
    王月兰本想坐在椅上静静等着,可她听着辚辚的车轮声便坐不住了,她下了椅子,急步走到门口,宫人为她撩起棉帘,檀云秋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止不住地扬起了笑意:“表哥!”
    檀云秋刚从大狱出来,面上还凝着未消的寒冰。赵美人的死讯传出,赵大人与赵夫人当场吐血身亡,他二人本就还剩一口气吊着,乍闻噩耗,承受不住就这么去了。只是这件事情传到外面,被人抓住了把柄,言他残害朝廷命官。
    龙虎卫可不是吃素的。
    当场抓住几位传播此话的人,其中有平民亦有朝廷官员,被他系数关进了大狱。
    只审了半个时辰就都召了。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也难怪这些时日盛京城关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斥责如此之多,原来全都是广平王在背后搞得手脚。
    一个远在大周边境的老匹夫。
    他并不放在心上。
    檀云秋静坐在轮椅上,一面用帕子轻拭手背溅上的血点,一面轻抬眼皮,似笑却告诫道:“皇后慎言。”
    王月兰面色一窒,心头升腾而起的喜悦顿时被浇灭。
    ......
    王月兰从幼时便很崇拜她的表哥。
    她的表哥檀云秋,是整个盛京城最明亮耀眼的男子。
    他不仅有华贵荣耀的家世、俊美无双的外貌,他还文韬武略,幼时出口成章,十三随大将出征,屡屡败退敌兵。那时候,他打马过盛京城,都能使得城内堵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心慕他的姑娘,崇拜他的郎君。他总是一身素色锦袍,腰携长剑,恣意潇洒。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这样一个如同灼日的人,令他人远观崇拜的人,是她的表哥。
    她可以随母亲入太子府。
    亦可以待在太子妃姨母的身边,去看那笑得爽朗明媚的表哥。
    这是她幼年最美好的记忆,母亲总说,等她长大就可以嫁给表哥。
    王月兰一直期待着。
    她性子娴静,容易害羞,只是看表哥一眼就脸红红的,她知道在表哥眼中她是个小姑娘,但总有一天她会长成大姑娘。
    她等啊等,却等来了太子谋逆全家流放的消息。
    而她那阳光恣意的表哥,也一去不复返。
    ......
    王月兰局促道:“王爷知道我并不喜这皇后之位!”
    檀云秋看她一眼。
    “你如今已不是小孩,愿不愿意都已成皇后。”
    王月兰抿唇没说话。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茂竹青松立在檀云秋身后,二人将他推进正殿。
    双环已将帘子打开:“屋内燃着炭火,请王爷进屋来。”
    檀云秋合着双唇未言语,亦不动。
    王月兰越发委屈:“难道王爷要与我生疏不成?你我是至亲之人,可自从你回京后,不但不肯与我相见,甚至我多次邀你,你都不来。我知你如今是摄政王,你的名声不好听,可我不怕!你要我自重,在这偌大的宫中,我却只有你一个可以信任依赖,这吃人的地方,我并不愿意多待!”
    檀云秋眉头紧蹙,怒气隐隐在面上浮现。
    他双手交叉拢在袖中,视线落在王月兰面上。她眼中滚落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可怜极了。她的长相,继承了苏家女人的面貌,温婉清秀。
    然檀云秋烦乱的心绪并未因她的泪珠而削减,只是收敛了下身上散发的怒气。
    “你该长大了。”
    他声音冷冽:“你如今已成人妇,男女有别,王夫人是怎么教的你?你在宫中,无人敢欺,便是皇上太后也得看在我面子上,不敢为难于你,你还有何不快?”
    他的语气冷漠又无情。
    仿佛撕开表亲这层关系,什么也没有了。
    “凤鸣宫是你的寝殿,我只警告你一次,往后绝不会再来!”
    王月兰瞪大双眼,泪珠接连滚落。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这么无情。
    难道从前,他对自己一点情谊都没有吗?
    她心里徒然比较起来,与那个仅有几面的女子。
    “......那怎么解释孟娘子?王爷口口声声礼仪纲常,可为何会刚好在冷宫中碰见她?又为何要救她,不惜杀死赵美人,惹来这许多日的弹劾!”
    檀云秋瞳孔一缩,张嘴无话。
    王月兰见他这副模样,心已经凉了大半。
    檀云秋问她:“你怎么知道?”
    王月兰笑笑:“自然是有人看见的。”
    继而又道:“王爷是有大志向的人,皇上身体虚弱,未来能到几何还不知道。他膝下无子,整个皇室本就子嗣艰难,现如今还手握实权的,只有广平王,可他与你相比,无异于卵石。孟华玉是后妃,虽如今挂着女官的名,可是太后心里打着的算盘你我都清楚,此事能有一人瞧见,便会有第二人,若真有一日被人发现,宣扬出去,拿此事做文章,你要怎么办?”
    檀云秋面色如常。
    王月兰惨然一笑:“我知王爷位高权重,流言蜚语并不在乎。可是连我的母亲,你都不在乎了吗?王爷虽与我生疏,可是连我的母亲你的姨母都要疏远吗?她一向爱重你,如亲子。她本就因为废太子一事,整日郁郁寡欢,当年我还在家时,便不止一次听她念起姨母的名字,如今我来宫中,一年也见不了几面,可她已经年纪大了,再承受不住噩耗。”
    “若让她知道,王爷与皇上后妃勾结,她会作何想?”
    檀云秋静坐片刻,忽然道:“谁说我与后妃勾结?”
    他唇角挂起抹嘲讽又不屑的笑:“只是一女子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
    小时,姨母待他极好,母亲死后,姨母便成他唯一的家人。
    他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较量。
    孟华玉虽然很美,也确实很得他的心,甚至那时在慈恩殿里的吻隐隐有让他沉迷的态势,但女子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随时可能被人发现,且在他头上冠上无、耻、昏聩、沉迷美色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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