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闷闷道:“为何不好?是因为你不喜欢他才不好吗?”
    薛鹂瞥了眼天色,叹气道:“天色将晚,有些话回去说也是一样,不如我们先下山。”
    赵芸执拗道:“你觉着魏兰璋不好,是因为你从前辜负了他,将他惹恼了,他才会如此对你。世人都知晓他作风清正,不会做出品行不端之事。兴许是你与他有过什么误会……如今他有难,我爹爹待他有再造之恩,而我洁身自好,从未与人有过逾矩之举,与他相配是绰绰有余……”
    赵芸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说她先辜负了魏玠,转而与梁晏纠缠不清,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女子。再替魏玠开脱,并非是魏玠待她不好,而是她因私仇记恨魏玠出言污蔑他。毕竟她所说的话无人能够证实。
    薛鹂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是不想与赵芸计较什么。毕竟赵芸的话的确不算冤枉了她,以魏玠如今的处境,赵统肯重用魏玠,甚至想将女儿嫁给他,说是再造之恩丝毫不为过。以魏玠的才识姿容,仅仅是站在那处便能令人魂牵梦萦。军中多是些粗鄙蛮横的男子,偏偏魏玠又是个在何处都能鹤立鸡群的人,如今一来更衬得他神姿高彻。赵芸年纪尚小,倾心他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薛鹂无意讥讽赵芸,于是点头应道:“芸娘说的是,魏先生是个极好的人,若是你与他成婚,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怎知这话落到了赵芸耳中还是成了讥讽,她立刻愤愤道:“你不过是……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魏兰璋并非俗浅之人……我又怎会不如你。”
    “这是自然。”薛鹂继续顺着她的意思说,反而激得赵芸越发恼火。
    赵芸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薛鹂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又见她猛地回过身瞪了她一眼,说道:“他与你……与你是否真的有……”
    赵芸的脸憋得通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薛鹂猜她是想说肌肤之亲,淡声道:“魏先生算不得寡欲之人。”
    赵芸没想到她如此坦然,脸色一变,心中也气愤不已,虽然知晓薛鹂说的是实话,亲耳听到却始终不同。
    薛鹂见赵芸脸色很是不好看,想着是否要安抚她两句,毕竟魏玠在她眼底应当是个不食烟火的谪仙,怎能与她这样空有皮囊的女子厮混。
    然而没等她开口,赵芸便赌气似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前方走去,似乎要将她甩在身后。
    薛鹂累得不想动,也没有了心思哄劝赵芸,只好远远地跟着。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到赵芸身子一歪,惊叫一声栽倒了。
    等薛鹂走近,才发现是赵芸扭了脚,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赵芸见薛鹂来扶她,又觉得丢了脸面,低着头抽泣起来。
    薛鹂又只好蹲下身去安慰她,好一会儿了才哄得赵芸不再恼火,然而赵芸伤得不轻,一动便疼痛难忍,又不肯一个人在山里等着薛鹂叫人来,最后只能是薛鹂将她背起来。
    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落叶下掩埋了树根与凸起的山石,薛鹂自己走的时候都要顾忌脚下,如今还要背着一个赵芸,于是走得便愈发缓慢。
    赵芸不满地催促道:“天要黑了,你这样我们何时才能下山。”
    薛鹂压下怒火,好声好气道:“那你在此处等着,我下山来寻人来。”
    “不行。”
    薛鹂累得心中冒火,脚下一个不慎便朝着一边倒去,带着赵芸一起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衣上发上沾了不少落叶,二人皆是一身狼狈。
    赵芸痛呼出声,气愤地说了薛鹂两句不是,勉强爬起来后,却见薛鹂和她一般坐在落叶上一动不动,又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天要黑了。”
    “对不住,我方才也伤了脚,不能动弹,还是一起在此处等着吧。”
    薛鹂僵坐着不动,任由赵芸冷静后软了语气和她赔不是,也不肯再起身带她下山。
    天黑后山脚下的侍卫自然会上山来寻她们,若是她强要背着赵芸下山,兴许要一齐滚落山坡。
    薛鹂如此想着,安心倚着树歇息。直到夜幕沉沉,山林间时而有窸窣的声响,甚至远方能听见狼嚎,赵芸才感觉到害怕,小心翼翼地靠近,抱着她的手臂小声抽泣。
    “别怕,这山不算大,很快便有人来了。”
    她安慰过赵芸后,仍是坐着不动。直到听到些脚步声,她才朝着响动的源头看过去。
    火把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跃动着,魏玠的面容若隐若现,灌了风的衣袖被高高鼓起,像是白鹤扇动翅膀一般。
    赵芸见到了来人,抽噎声也渐渐地停了。
    薛鹂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地等着魏玠走近,黑暗中似乎能听到他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魏玠在她面前蹲下身,无奈道:“鹂娘,又是怎么了?”
    第92章
    薛鹂见到魏玠,心中有些窝火,别过脸去不看他,而一旁的赵芸先小声唤道:“魏郎君……”
    “郡主可还好?”魏玠说话的时候,若无其事伸出手去,将薛鹂发顶的枯叶摘下。
    赵芸原本还有话想说,见状眼神也跟着变了,语气沉了沉,说道:“你为何来了?”
    “不止是是我,世子也在寻找郡主,应当很快便赶到了。”
    薛鹂闻言瞥了魏玠一眼,扶着树起身,将衣裳拍了拍,淡淡道:“芸娘她扭伤了脚,怕是不便走动,劳烦你将她背回去了。”
    赵芸只是在父兄身边有些娇气,却并非无理取闹的性子,此刻冷静下来也不再恼火了,何况薛鹂还是为了她摔伤的,犹豫了一番后问道:“那你怎么办,你也有伤……”
    “只是小伤,歇息过后已经无碍了,不必管我。”薛鹂倒也没有真的受伤,她只是担心赵芸硬要她背着下山,路上再摔出什么好歹,因此才不肯起身。如今魏玠来了,她也不愿继续在黑黢黢的山林里待着。
    然而她的话说完后,魏玠也仅仅是将赵芸扶了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赵芸扫了魏玠一眼,忍不住扯了扯薛鹂的袖子,她只好开口道:“魏郎君不情愿吗?”
    魏玠淡然道:“并未不愿,只是不巧昨日伤了手臂,使不得力气,若不慎伤了郡主,实在是我的罪过。世子很快便到了,还请郡主等候片刻。”
    赵芸虽不知晓魏玠此话的真假,却也能听出他的拒绝之意,只好失落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候。而后她又仔细打量薛鹂的表情,见她的确一副不愿见到魏玠的模样,心中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薛鹂不肯理会魏玠,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很快赵郢便带着侍者赶来了,一见到赵芸心虚的表情,他立刻板起脸,问道:“你又惹祸了是不是?”
    薛鹂解释道:“芸娘也是怕我无趣想来陪我,是我没有照看好她,让她扭伤了脚,兄长莫要多加责怪了。”
    赵郢没好气地扫了赵芸一眼,说道:“总不让人省心。”
    说话的时候,他还恶狠狠地剜了魏玠一眼,魏玠面色不变,仿佛感受不到他的话外之意。
    赵芸也有些委屈,见赵郢来了,立刻小声地抱怨起来。
    赵郢只好叹着气俯身,无奈道:“还不快上来。”
    赵芸老老实实地攀上去,他又看向魏玠,语气不善:“你来此寻人,僵站着做什么?早说你不必上山,来了也是无用……”
    赵芸立刻拍了他一下,说道:“魏先生也是好心,兄长怎好说这些话。”
    他咬牙道:“你再多说一句,今夜便在山上就寝吧。”
    赵芸立刻噤了声,又听赵郢训斥了两句,都不敢出言反驳。
    薛鹂扫了魏玠一眼,默不吭声地跟在赵郢身后。几个侍卫举着火把护送,静谧的山林间除了哗啦的林叶作响声,便只有赵郢不曾间断的训斥。
    薛鹂心事重重,没有心思搅合这对兄妹斗嘴,只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以免再不小心踩空了摔倒。而魏玠不远不近,如同影子般静静地跟着她。
    赵郢起初还会回头关照薛鹂,最后将赵芸气哭了,只好急着带她下山去看伤,将薛鹂和侍卫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薛鹂心中思绪万千,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往下走,却忽地听到背后一阵哗啦声,忙回过身去看,便见到魏玠踉跄了两步勉强扶着树站稳。
    他薄唇紧抿着,站直身体,又恍若无事般说道:“无碍,我们走吧。”
    薛鹂却不肯再动了。
    她有些气愤地说:“你明知自己是视物不清,还要上山来添乱做什么?”
    魏玠没有因为她略显刻薄和不近人情的话恼火,只是无奈地垂下眼,低声道:“鹂娘,你应当知晓,我不会与赵芸有何干系。”
    薛鹂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在迁怒魏玠。只是她因为身孕的事担惊受怕,又听闻赵芸对魏玠有意,她心中愈发不安稳,又不知与何人诉说自己的愁闷,此刻见到了他才会觉得委屈。
    她总是认为在权势面前,情意会变得缥缈单薄,即便魏玠待她再好,她还是会害怕魏玠权衡过后将她抛下。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她对魏玠实在不算好,怎么好让他始终如一地珍视她?
    “我……”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闷声问他:“你当真受伤了吗?”
    “只是诳语,不必为我担忧。”他话音才落,又踩空了一处,薛鹂连忙上前扶住他。
    魏玠顺势牵住她,低声道:“劳烦你送我下山了。”
    薛鹂忙要抽回自己的手,小声提醒他:“前方还有侍卫。”
    “是我带来的人,无事。”
    她这才安心牵住他,提醒他脚下的树根乱石。一直快到了山脚下,魏玠终于出声问道:“鹂娘,你身上的药香是怎么回事?”
    薛鹂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很快又强装无事道:“我在军中闲来无事,去医师那处走动了几次,许是那时沾染上的。”
    “我记得你最厌恶服药。”
    “喝多了便也习惯了。”
    魏玠沉默着没有再问,等到了山脚下,赵郢已经将赵芸推到了马背上坐好,见魏玠紧挨着薛鹂,立刻跑过来将他们分开,关切地询问她:“他方才可有冒犯你?”
    薛鹂摇摇头,赵郢又瞪了魏玠一眼,冷声道:“看在父王的面子上,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往后你离我妹妹还有鹂娘远些,你我既是同僚,也省得生了事让人耻笑。”
    魏玠抬起眸子,轻轻扫了他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后赵郢便拉着大步离去,不等薛鹂与侍卫交代什么话,便将薛鹂抱上马。“芸娘说你也伤到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
    她无奈点了点头,远远地看了眼魏玠的身影,而后俯身小声嘱咐侍卫:“将今日采的药先送去医师那处,记得离魏玠远些……”
    交代好了,她才放心离去。
    待她走后,魏玠驻足在原地没有动,侍者询问道:“魏先生可要回去歇息?”
    他低下头,缓缓抚平袖上被薛鹂牵出来的折痕,说道:“不急。”
    帮着医师煎药……
    他怎么不知,薛鹂何时变得仁爱了?
    次日一早,薛鹂又奔着医师的营帐去了。一想到又要在苦涩难闻的药罐子旁守一整日,她便忍不住叹气,连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一早医师夫妇便忙着给将士们治伤,见到薛鹂的身影,抱着箩筐的娘子连忙开口道:“薛娘子来了,有人来寻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寻我?”薛鹂想到赵芸,不禁皱起眉,又问道:“在何处?”
    她指了一个方向,正是薛鹂每日唉声叹气煎药的地方。
    薛鹂快步走去,待她近了,看到的却不是赵芸的身影,反而让她更觉得头疼。
    药罐子里冒出的热气升腾着,夹杂在一起像是云雾似的翻滚又消散。薛鹂总是要掩住口鼻,离这熏人的药香远些,魏玠坐在其中却面不改色,一手拿着蒲扇煽风,一手正在翻动膝上的摊开的医书。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抬起头,只是默默地将医书又翻了一页,抚平书角处被薛鹂留下的折痕。
    “不想说些什么吗?”
    他的语气还算冷静,抬起头看她,冰凉的目光下却压着翻涌的怒火。
    薛鹂见到魏玠脚边还堆着她昨日辛苦采来的草药,心知已经无法隐瞒了,抿着唇一言不发,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半点没有知错的意思。
    魏玠隐怒不发,忽地冷笑一声,将医书丢到了燃得正旺的火堆中。
    “薛鹂,我当真不知如何说你是好。”
    对上魏玠的眼神,薛鹂心中颤了颤,又强装镇静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莫要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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