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在半个月前就被拉走了。
    在此次的世家清查运动之中,冯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批。
    冯家老三还住在牢里头,冯家老大虽然被恩准住在小宅子里头配合调查,但所有的职权全都被解除了。唯一还有官职的承恩公,则是以侍疾的名义,被路蕤带着侍卫关在寿康宫里面。
    这段时间内,惟有太医进出寿康宫。
    加之冯家从来都是行事嚣张,在朝中处处得罪。如今一朝获罪,旁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里会理会他们的求助呢。
    孟嬷嬷跪在床边,小心地给冯太后干裂的嘴唇上抹上白水:“太后娘娘不要思虑过多,承恩公……承恩公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您且起来喝一喝水吧,里头加了容婕妤进的花露,您是喜欢喝的。”
    提起容娇,冯太后总算回了一些精神,从嘴中冷硬硬挤出一句:“养不熟的废物,也不知道唐德怎样看上的!”
    这一段时日,容娇经常派人送一些花露来给冯太后,以表达几分宽慰与忠心。
    冯太后也叫孟嬷嬷给容娇传了话,希望容娇这位新晋的三品婕妤,能为吹一吹枕边风,给冯家求求情。
    不知道容娇是没能理解孟嬷嬷话中的深意,还是胆小没去说,总之冯太后没听见半点消息。
    因而有了今日的咒骂。
    但容娇的花露着实好喝。
    冯太后就一边骂着,一边喝着掺了花露的白水。
    “孟嬷嬷,你也不用劝哀家。”冯太后骂累了,就合上了双眼:“这些年哥哥他们做下的事情,哀家都是一清二楚的,刑部查起来,是完全遮掩不掉的。”
    从承恩公一家子被关进来侍疾、到自己这莫名的病症、再到不再熟悉的太医,冯太后的内心一点一点地颓然下去。
    冯家盛极一时,如今终究是保不住了。
    冯太后不在心里想是冯家作恶多端,反而是在心中责怪上书弹劾冯家的谏官。
    若不是他们起头,冯家何至于此!
    对,还有先帝那一道该死的遗诏。
    亏得她好生伺候先帝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为了护住皇位,算计逼迫了她一次!
    察觉到冯太后心中的愤恼,孟嬷嬷放下瓷碗,紧紧握着冯太后的手:“太后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论如何,奴婢都会陪着您的。虽然圣旨下了,但是还尚未执行,奴婢马上就去叫唐公公将皇上请过来。您抚养了皇上长大,为着孝道,皇上不敢不听您的求情!”
    “皇帝不会听的。哪怕是皇帝听了,外头的百官与百姓会听么?”冯太后缓缓睁眼,正要叹息,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去搜寻冯家三房的子女,是唐德亲自去做的;每回在外头请太医,是唐德负责的;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膳食菜肴,也是无一不经过唐德的手。
    可人找不到,太医换了也不说,她还莫名得了病……
    若是唐德一早就投靠了他人,又有谁的权力那么大,能直接将手伸到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
    只有一个人。
    冯太后撑着身子,猛然坐起,眼中浮现出一张面。
    是沈陆离在她面前,素来恭谦的温和笑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宣召宋玉墙进宫时,还是早在登上帝位时?
    少时盛宠,几十年的平步青云,让冯太后从未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让她家破人亡的跟头。
    沈陆离谦和的笑颜忽然变了,变作了嗤嘲与讥讽的模样。
    是在笑她如今的下场。
    冯太后脑中混乱,什么都想不出来,惟有一个念头死死地生长在她的脑海中。
    “沈、陆、离!”冯太后死死咬着牙:“哀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的手一拂,那瓷碗就落在地上。
    为着舒适,冯太后的寝室内,铺的是厚厚羊毛地毯。
    瓷碗落在地上,虽是伸展出无数的裂纹,却只是破碎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呈现出原来的模样。
    可裂纹却是密密的,只要轻轻触碰,就能变成碎渣。
    像是无用的挣扎与体面。
    第59章 完结章
    这一段咬牙切齿的话刚刚说完, 冯太后就忽然重重仰倒在床上。
    双手捂着腹部,呻.吟不止。
    孟嬷嬷吓了一大跳,冲出去让人叫太医。
    寿康宫中登时就是一片混乱。
    听到寿康宫传来的消息时, 容娇与沈陆离正在小院里面用着下午茶。
    “等到椒房殿里的椒泥全都涂制好了, 娇娇你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沈陆离挥了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转而对容娇温声笑道。
    一边说着, 他还递了一块绵软的栗子糕过去,顺势顺走容娇放在偷偷吃了好几口的超大碗西瓜雪花酪。
    不想正看到容娇一眨一眨的眼儿。
    沈陆离从里面品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不由以手支颐, 将栗子糕作为道具,放在容娇嘴边,“逼问”道:“娇娇,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容娇又眨了眨眼睛, 似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挣扎。
    半晌后, 她就败倒在栗子糕的香甜味道中,一口咬过那栗子糕, 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坐了坐。
    “我不是常常给冯太后送花露嘛。”容娇软软地看着沈陆离:“你上回问我是不是玫瑰汁子做的花露,其实那是石榴花做的花露, 我在里面加上玫瑰汁子一起煮的。”
    沈陆离闻言就笑了起来, 抚了抚容娇青丝:“这有什么的, 石榴花味道淡,你加些东西也是正常的——怎的,你是怕冯太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来找你算账?”
    容娇舌尖上抿着那一抹细腻的绵甜,低头道:“石榴和玫瑰总是一起吃的话, 会肠胃不适的。”
    因为今日冯太后忽然腹痛, 是因为她的缘故。
    “冯太后对你不好、对姑姑更不好。”容娇的声音又压得小了一些:“我当时就想, 不能让她那么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好歹也要让她肚子不舒服。
    说完这些话,容娇就闷着脸不肯抬头了。
    她怕陆离怪她,怪她擅作主张,怪她居然能想到这种法子……
    可她想亲手为姑姑报一些愁,也能帮帮陆离。
    感觉到抚着自己发丝的那双手停了下来,容娇眼中就泛出了一些滚热。
    果然,陆离陆离介意了。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沈陆离却是在心里头暗暗欣慰与庆幸。
    欣慰容娇这样软和良善的性格,却愿意为了他做这些。
    庆幸的是,他早早就将人渗透进了太医院。
    头一回送花露的时候,冯太后必然是找人看过的,只是没有太医同她说,玫瑰与石榴,不适宜长时间混着食用罢了。
    看容娇仍是低着面儿,沈陆离就上前温温柔柔地捧起容娇的脸。
    泪珠随着动作缓缓滚落,只在面上留下闪闪的泪痕。
    像沈陆离儿时,在月光下见过的、泛着涟漪的小塘。
    沈陆离知道容娇为什么会落泪。
    他心头软颤,连眉尖也发了颤。
    他低下头,一点点吻去容娇面上的泪痕。
    “谢谢娇娇替我报复。”片刻后,沈陆离轻笑着开了口,只这一句就抹平了容娇的不安。
    望着容娇重新放出光的眼睛,他又轻轻补了一句:“冯太后手上沾了许多的血,她应当得到与之相配的报应。”
    让她备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娇娇你呀,不必因为那小小的花露,就感到不安。
    容娇重新笑了起来,好似绽开一朵娇花。
    他们身边供着冰块,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凉气。
    不时有凉气化作实体,变作隐隐绰绰的雾气扑来。
    沈陆离就这样盯着容娇的笑颜看了许久。
    等到容娇面上露出几抹绯色,收了笑,认真地回望,他才清了清嗓子。
    “娇娇,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么?”沈陆离执着容娇的手,轻声问道。
    他一双凤眼中泛出别样的光彩,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与紧张。
    容娇方才被擦干的眼中又有闪出几分光亮。
    似乎是为自己短时间内二次落泪而不好意思,容娇抬手慌乱地抹了抹泪。
    连带着沈陆离的手也一并抹了起来。
    望着两人握住的手,容娇又含泪笑了起来:
    “陆离,我愿意的。”
    然后,他们一起收获了一个甜甜的吻。
    带着栗子的香气。
    ——————
    冯太后久在病中,竟忽然感到腹痛。
    贴身伺候冯太后的孟嬷嬷说好似中毒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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