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一笑:“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来开平时就打算以身为诱饵。一路而来,你把我保护得这么好,我连做诱饵的机会都没有。该到我出面了。”
    谢太初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行礼:“请殿下示下。”
    “放田允恩过北山,让他来开平,我在开平等他。”他下了决心,回头去看谢太初,“太初你带上城内千余精兵,赶往北山。一是诱田允恩迅速出山,韩传军自然安心落入圈套。二是封住北山北山麓往开平和独龙口的关隘,将韩传军的部队分段合围,与阚玉凤、萧绛一并将韩传军的部队困在北山中。”
    “我带人马倾巢出动。殿下怎么办?真要在开平唱空城计。”
    “不错,我便在开平唱空城计。等你们灭了韩传军,回过头来对付田允恩。届时……他就算知道我在唱空城计也晚了。”
    *
    田允恩部队在陈家坪附近遇见了谢太初,双方交锋,谢太初所率部众不敌向开平方向逃逸。
    此时天已漆黑。
    大雨似从天上倒出来般倾斜而出。
    自二十多天前,韩传军部队便带着诛杀赵渊的圣旨出了关,在草原上来去往复一千多里,从阴山一路追回开平,终于见到了赵渊亲兵的影子。
    田允恩哪里肯放过。
    山路上泥泞,车马无法行走,步兵营率先跟着田允恩等人一路冲了过去。骑兵营也舍弃马匹,尾随而上,过了陈家坪这唯一的山腰平坦之处。
    此后山路险峻,一条通往开平卫,一条通往独龙口。
    先头部队与谢太初又是几次交锋,都被谢太初溜走。田允恩急红了眼,命部队无论如何要咬住这几百人,将他们吞下。
    段宝斋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盛,可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半夜周遭豁然开朗,山下平坦大路就在不远处,竟无事发生。
    田允恩轻蔑一笑:“我说你是杞人忧天吧。你还不信。”
    段宝斋蹙眉:“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兄弟慌了怕了如丧家之犬,手下谢太初也是个废物。这还用争议?”
    “阚玉凤和萧绛都是北边名将,如今只瞧见谢太初,恐还是有蹊跷。”
    “哈哈哈哈……”田允恩大笑,扬鞭一指,“开平内城就在不远处,一个弹丸之地,我们这万人先锋,半日就能拿下!萧绛也好,阚玉凤也好,能以一敌万吗?”
    “报——!”斥候又来。
    田允恩已有些不耐:“今日夜间频繁来报,都是让谢太初跑了的消息。若还是这等废话,便不用来说!杨巨如此无能,回头让他吃军棍!”
    他所说的杨巨乃是先头部队的统率千户,世袭的军职,更是田允恩的亲信。如今让他打头阵,本来是存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军功怎么都是自己嫡系拿了大头算好。
    没想到这个杨巨大半夜追着谢太初跑,领着上千人愣是没抓住个道士,反而大半夜光是紧急军情都送了二十多次,田允恩感觉是啪啪给自己打脸。
    “不是的!”斥候回,“杨将军命小人来报,在前面官道上遇上了赵渊的亲卫军,有肃字大纛在其中,应该是赵渊亲自来了。”
    “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斥候道,“是赵渊的肃字大纛!”
    田允恩精神一振一拽缰绳,一路快马加鞭,直抵杨巨所在之处。他从杨巨的位置看过去。
    “在那边。”杨军道。
    此时,仿佛为了让田允恩看清敌情似的,天空中的雨忽然就小了,月亮竟从乌云 的缝隙中露出了半张脸。
    官道上,对面敌军的队伍便看得清楚了些许。
    远处雨中举着火把的队伍人数不少,影影重重间仿佛有着某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而其中火把最为密集之处,高悬着一只大纛,上书一个“肃”字。
    旗下着黑色甲胄之人,看不清楚,可是从身形上看定是年轻人。
    “是赵渊。”田允恩攥紧拳头,吆喝道,“来人!给我追!”
    他话音未落被杨巨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人不少。瞧着火把数量,对面人数恐怕在五千人以上。”杨军心有余悸道,“那个谢太初是个幌子。”
    “哼。五千人你就怕了?”田允恩冷笑一声,“咱们带着一万人马。”
    “这黑灯瞎火的,雨还不小,他们来了开平好几天了,谁知道给咱们设了什么局?”杨巨小声道,“我倒觉得,咱们如今咬住赵渊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了,若能把赵渊围在开平里插翅难飞。待韩将军来了,几万人马扫过去,也不怕他有什么后手了对不对。毕竟……这次先锋军里,有一多半都是咱们自己人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声音小得只有田允恩一个人能听见。
    田允恩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倒算没错。
    “那就把他逼回废城去,困住他。别让他瞎跑。”田允恩道。
    “将军英明。”杨巨连忙恭维。
    田允恩得意一笑,扬声问道:“传令兵何在?”
    身后有传令兵出列道:“小人在。”
    田允恩从马后匣中掏出令箭:“往韩将军处传信,我先锋军已出北山,遇赵渊亲兵五千人,欲困其于开平废城中。等待将军抵达再一并出击。”
    “是!”
    传令兵得了消息,便快步往北山中而去。
    而田允恩则扬声道:“全军有令,追击赵渊亲部,堵他入废城!”
    *
    传令兵脚程极快,越过田允恩部队,从北山脚下又上了山。
    山中大雨滂沱丝毫未曾减弱。
    他在山中点燃了黑火油做的火把,沿着山路往来时的路程而去。那火光极其明显,很快阚玉凤和萧绛所在的处便已经有斥候来报。
    “田允恩出了北山,传令兵拿了令箭知会韩传军部了。”
    阚玉凤突然问:“出北山的路得尽快封死,不能让田允恩有办法回头。咱们人手有限,萧将军派了何人去?派了多少人马?”
    “我这边未曾派遣兵力。”萧绛道。
    阚玉凤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是谢太初?”
    “是,之前王爷身边有一千精锐兵,他带了,守在北山出路处。”
    阚玉凤紧拧眉头,猛然站起来要下山,却被萧绛拦住。
    “玉凤你……”
    “萧兄,殿下身边只有一千人,如今都拿出来布阵,那他什么还有谁?你不会以为靠着陶少川一个人能抵挡田允恩的大部队?!”阚玉凤质问。
    萧绛苦笑:“知你不会同意。王爷传来的命令中便命我不许告诉你。”
    “你们、你们真是胡来……怎么能冒这样的险。殿下的孤注一掷,你也忍心同意!”阚玉凤怒斥。
    “韩传军的部队虽然困倦,却依旧有三万人马。北山虽然山势有利,却不是什么险峻关隘。每多一分力量,每多一个将士,咱们赢面便大上一份。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萧绛叹息道,“王爷的孤注一掷,我惶恐接受了,知是犯了大不敬的错,未来赢了,任由你处置。如今已是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也是逼不得已。唯一能做的就是赢下这场战争。才不辜负了王爷性命相托的恩情。”
    阚玉凤呆了半晌,苦笑一声:“胜利谈何容易。”
    “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萧绛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时地利人和,韩传军一样不占,这次只要他入了北山,就算拼尽我萧绛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第60章 破晓(二更合一)
    乌云徘徊在北山上空久久不肯离去,大雨不止,而今年的第一声惊雷已然响起。闪电在云层间狰狞穿梭,雷声层层叠叠地蔓延开,震耳欲聋。
    韩传军的主力军在接到了田允恩的军情后,毫不犹豫开拔入了北山。三万装备精良的韩家军带着十足的傲慢,踏入北山。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在这片大陆上都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任何时候都可以纵横南北,让敌人闻风丧胆。
    *
    “火药全湿透了。”阚玉凤从黑暗里摸过来,在萧绛身侧低语,“就剩下一些三眼铳枪管子里的还半干,不知道有没有用。”
    “正好。”萧绛说,“韩传军他们的火铳也点不着,对咱们有利。”
    “嗯。”阚玉凤答应了一声。
    萧绛瞥了他一眼。
    阚玉凤正双手合握冲掌心哈气。
    他们在雨里趴了好几日了,就算有些遮挡,亦早就浑身湿透冷得瑟瑟。
    萧绛将自己腰间的酒袋子拽下来,递给了阚玉凤:“喝两口。”
    阚玉凤没有推辞,拿过酒囊来喝了一大口,烈酒落到胃里,火辣辣地燃烧起来。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锃亮,道:“开平来了消息。”
    “王爷想好如何处置韩传军了?”
    “是。”阚玉凤道,“王爷要求传令全军,就地诛杀韩传军,将其首级带回开平者,官升一级,赏黄金百两。”
    “王爷真这么说?”
    “北山里现在有三万人,韩传军不死,便无法真正取胜。”阚玉凤道,“这样的局势、这样的敌情,绝不应该给对方死灰复燃的希望。”
    “我明白。”萧绛感慨,笑了笑:“我以为王爷会要活捉韩传军,亲自手刃仇人。没料到……王爷真非常人。萧绛佩服。”
    刚才喝的酒起了效。
    阚玉凤浑身暖和起来,苍白的脸也微微有了血气。
    “命令我已带到。如此我回西峰了。”
    “好。”萧绛回他,“你多保重,好好活着。”
    阚玉凤将手中的酒囊塞回萧绛手中,又使劲儿握了握他的手:“萧兄,咱们都要好好活着,跟着王爷回宁夏、打下陕西、然后是山西、山东……乃至整个大端。”
    他在雨中悄然撤了下去。
    于是寂静和黑暗再次笼罩了北峰这个哨点。
    雨声大了起来,混杂着滚滚雷鸣。
    狂风压低了树木,在漆黑中,这一切仿佛末日般绝望的没有尽头。
    可是萧绛知道……在树丛中,隐藏着数千人。他们安静地等待在寒冷的泥泞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破晓。
    又过了许久,在草丛中有前方斥候悄然爬过来,低声道:“报,韩传军率部分队伍过了陈家坪。我点了下火把,约过去了一万三千来人。”
    斥候说完军情,便退了下去。
    萧绛对身侧等候了许久的石贯道:“给西峰发信号,准备进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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