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沈逐抱拳行礼后转身便走,疾步出了舒宅。
    大雨比刚才还要凶猛,连天都压低了数分,似乎漫天的雨水倒灌下来,把整个顺天府都浸入汪洋。在这样的大雨中,沈逐仰头,任由雨水冲刷他的面颊。
    雨水打得肌肤生痛。
    沈逐长长的呼了口气,仿佛要将胸内的怒火和污浊释放。
    又过半晌,他才骑马离去。
    *
    说是收拾行囊,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逐从北镇抚司内点了亲信五十人,又去锦衣卫挑选随行之人二百,分发军备物资,每个人都是装备精良的重甲精兵,又统一发放火铳火药,一人三骑蒙古马,最后将这二百五十余人编成小队。
    待一切事情布置得宜,众人在北镇抚司安顿,沈逐这才回了私宅收拾行囊。
    此时顺天府的路上已有了积水,马行艰难。
    待入府后,他沐浴就寝。
    可窗外雨声太大,几乎让耳膜嘈杂,就在这样的噪音中,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来时辰,便被仆役拍门叫醒。
    那人道:“老爷,宫中来了贵人。”
    沈逐听见宫中贵人四个字便坐了起来,他道:“请贵人在茶室候着,我这便来。”
    仆役应声而下,沈逐刚穿好衣服,推开门时,却已经见严双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在外面。
    他一怔。
    仆役从院外赶来,无奈道:“严公公要入内,我等不敢拦。”
    沈逐叹息一声,挥手让仆役下去,对严双林道:“你来做什么。”
    严双林眼眶泛红,在雨中瑟瑟发抖,并不入内问他:“你要去四川。”
    “……是。”
    “为了荡平倾星阁?”
    “……对。”
    “你不能去。”严双林疾道。
    “有皇帝密旨,舒梁私令,我不得不去。”
    “你不能去!”严双林又往前一步,双手握拳,提高了声音说了这句话,“你知不知道,昨日半天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宁夏送回了顺天府,白日便送进了养心殿。肃王爷在宁夏发起靖难檄文,甘肃、宁夏反了!”
    “我知道。”沈逐平静地看他。
    严双林愣了愣,道:“也对,你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这样的事情你不可能不清楚。”
    “可是你绝不能答应了舒梁去蜀地!”严双林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天下大乱,肃王入主京城只是时间问题。沈逐,你虽然辱先太子尸身,又是谒陵之乱时的元凶之一。可是你在延寿寺放过了肃王,如此功过相抵便有一丝生机。你若去蜀中针对倾星阁,便是要反天命、便是唯舒梁马首是瞻。你不能去做这样的事!绝不能再错下去。”
    “迟了,我已领命。”沈逐道。
    这一刻,严双林只觉得有一种火辣辣的痛楚翻上嗓子,他声音哑了:“你不能去,沈逐,你不能去。你和肃王是结义兄弟,你若灭倾星阁,如何面对谢太初、如何面对肃王!”
    院外有锦衣卫推门而入,抱拳道:“大人,我等队伍已抵宅外,再过三刻城门便开,待您出发了。”
    沈逐冷冰冰看他,接着缓缓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拽下来。
    “你别让我恨你,我求求你不要去。”严双林哀求道。
    “我本没有选择。”沈逐说,“这是我要走的路。你也是……你选了肃王、又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严双林来得太急,只着了牙白色的袍子,发髻散乱,长发已经披在身后,就在雨中用那个绝望的眼神瞧着他。
    沈逐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在这一刻,严双林猛然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颈,仰头热烈又绝望地吻他。沈逐亦无法克制,死死搂住他的腰。
    雨帘之中,这个吻缠绵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缠绵。
    是倾诉。
    是交颈般的亲密。
    有些被死死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在大雨的遮掩下泛滥,淹没了人的神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个不该存在的、透露了太多情感的吻终于结束了,寒意再次袭来,严双林退后了一步,透过雨帘看他。
    “我走了。”沈逐对他道,“你好好保重。”
    他说完这话。
    雨声中,再无严双林的回答。
    沈逐心头暗自叹息,走了几步,到院门,他回头看向严双林,雨水让人影模糊不清:“你上次问我后不后悔。”
    他顿了顿。
    只有雨声。
    “遇见你,我不后悔。”
    沈逐说完这话,大步而去,出了沈宅。
    街道上着黑衣的二百多锦衣卫已骑马整装待发。
    沈逐翻身上马:“走吧。”
    他一拽缰绳,马儿箭一般地向阜成门而去。
    第70章 徐州
    肃王于宁夏举兵靖难,甘州、宁夏诸卫兵力莫不来投,结集兵力过十五万。
    以此气质昂扬之师夺取宁夏全境已在情理之中。
    檄文后五日,灵州、吴忠开门喜降。
    肃王军顺洛河而下,直抵韦州。
    韦州城内的庆王府奢华宏伟,设计与顺天府的紫禁城别无二致,其中奇珍异宝、珍奇异兽比比皆是。
    撞开庆王府的时候,臃肿肥胖的庆王正躺在酒池肉林中做着春秋大梦。
    被肃王军拉下王座时,他吓得屁股尿流,连声哀求。
    肃王见他这般丑态,半晌道:“你不配为赵氏宗亲。”
    *
    庆王下狱。
    韦州取定。
    肃王又效仿关外鞑靼人,将其中善骑者编为骑兵队伍,一骑配以好马两三骑,牛羊五六只,火铳箭弩装备。
    号称玄雷营。
    玄雷营下骑兵五万,装备精良,这支队伍作为先锋,自韦州出发,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宁夏疆域,十日后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临洮城下。临洮守备军几乎毫无防备,在火器猛攻下半日城破,如数归降。
    过临洮,则陕西腹地八百里平川再无险可守。
    朝野震动。
    连翻调遣武侯名将前去围剿。
    肃王军倚靠自己先锋三万骑兵,在这平原上连战三路共计十万以上步兵,三战接连告捷,打得卫所州府人人自危,甚至有城镇官员闻肃王军来,便弃城而逃。
    不止如此,土默部三娘子忽然起兵,带十万骑兵从归化城南下,直逼大同、宣府、广宁一线,使北边重兵分身乏术。
    肃王军势如破竹,玄雷营在这样的平地之上具有压倒性优势,今日取一城,明日取一城,不消半月固原、平阳、咸阳、西安先后归降。
    至此,整个陕西及陕西行都司皆归肃王所有。
    此时朝野众人以为得了秦王府,肃王应该要修整一阵子然后再战。
    而至此,也不过到了年中盛夏,距离在宁夏檄文之时,亦只过去了三个月而已。
    可后续步兵一到,玄雷营再次重整,自西安向东,又拔洛阳、开封二城。此后玄雷营顺渭河而下,出陕西、入中原腹地,直逼徐州。
    *
    徐州城外三仙台腹地中如今遍布白色营帐。
    比起半年前还在阴山时千人队伍不同,此时的肃王军抵达三仙台的有三万玄雷营骑兵及后续补给部队,已有五万余人,一眼看过去,白色营帐层层叠叠,抵达山下天边,看不到尽头,甚为壮观。
    营地设置三层栅栏,期间巡逻军队来往有秩,在其中军帐前有一高耸桅杆,上面挂着“肃”字大纛迎风飘展。
    有信鸽落入营地中,斥候取了信息,小跑入了中军营地,送到了门前出来透气的将领手中。
    “陶将军,有远方急报。”那斥候道,“是从徐州那边过来的。”
    这几个月以来的奔波和杀戮,让陶少川年轻的脸上青涩尽脱,只剩下冷硬的杀意,他从士兵手中接过那急报,打开来扫了一眼。
    转身掀开帘子,送了进去。
    中军帐中的争论已经有大半日了。
    陶少川掀帘子入内时,肃王正坐在正中马扎上,剩下几位将领争执不休。
    宁夏总兵步项明跟着大部队打了前锋,在沙盘上指着徐州道:“徐州处大运河与黄河交汇,各类水系穿城而过,周遭一马平川、阡陌纵横,可以说无险可守。然而徐州自古乃是贯通南北的水系要道,朝廷十分重视,急调了南京的宁宣侯周问雁过来驻守。周问雁号称大端第一武将,此次赵戟十分重视,亲封其为平乱大将军,看来是打算力保徐州。”
    自甘州而来的总兵张锡全是个脾气火爆的孔武有力的大汉,听了步项明的话已有些安耐不住:“管他怎么想,是不是要力保徐州。他们这些南方的兵卒不善骑射,咱们五万铁骑,冲过去能把徐州碾平。”
    “那可是周问雁。”步项明叹了口气。
    “老子等的就是周问雁。宁宣侯从无败仗,宁宣侯天下第一。这话在北边还没听够,我倒要会会这个周问雁。”
    步项明翻了个白眼,无奈问肃王:“王爷如何看?”
    肃王只安静听着,此时也不答,只问:“少川得了什么消息?”
    萧绛正看完了陶少川手里的新情报,便道:“周问雁来徐州的时间比我们预计的要早,一路发出军令,命周遭卫府军于徐州结集,又命驻兵和军户百姓加固城墙。我们来之前,城墙高了两尺不说,如今徐州城有二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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