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上其实有两座清凉殿,一座是皇后的前清凉殿,一座是太后住的后清凉殿。太后信佛,住的也清幽,自打上了安山便少出门,整日理香拜佛。
    太子妃原先是在皇后的殿里住着的,奈何皇后整日拘束她,她悄悄给太子写了信,隔日便搬到太后的殿里去了。
    皇后本来还气闷,一想,能同太后亲近一些也是好事,便默认了,叫她自个做主去。
    太子妃本就是个大咧性子,太后又万事不操心,这样一来,索性什么都自个做主了,悄摸把温姝也接来了。
    太子妃小时候常年在宫里,是伴着太子长大的,同家中的父亲生疏,母亲又走的早,独留下一个幼妹,后来父亲又娶了继母,温姝时常受委屈,长姐如母,太子妃对温姝是真的处处周到,上次谢府的事情,温姝压着不肯去道歉,太子妃虽为难,却也纵容了。
    温姝这次能来,也是讲要给明月道歉,可来了山上还没几日,道歉还没有,太子妃自个就先倒下了。
    明月同大谢氏入清凉殿的时候,显王同显王妃已经在了,大殿里坐满人了,气氛凝重到叫人有些窒息。
    皇后面色苍白,坐在玫瑰椅上不讲话,太后坐在主位上,闭着眼睛转佛珠,边上连清河郡主都来了,殿里就没一个人是笑脸。
    明月同大谢氏一齐请了安,自个找了个位子坐了,边上正是宝和公主。
    明月还有些惊讶,宝和年纪这么小,怎么也在这守着。
    宝和公主瞧明月倒是很亲近,小声道:“方才有人进进出出的,盆里的水都红了,可吓人了……”
    明月听着吓人,问起她怎么在这。
    宝和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母亲叫我来的。”
    明月顿时了然,她虽然才来京城两月,但是皇帝不专后宫也是听说过的,宝和公主的生母家世平凡,于公主少有助益,日后想要一门好亲事,自然得亲近东宫。
    明月没再问这个了,两人也没讲几句话,殿里安静极了。
    是显王先打破了沉默,他端着茶杯,歪在椅子上,道:“母后,您把咱们都叫过来,也得先讲讲是为了什么,不然这一屋子人都枯坐下去?”
    为着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太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勉强扯了个笑脸,道:“太子妃不好了,夜里方才睡下便腹痛,太医诊了,讲是吃了……现下咱们都守着吧。”
    显王不是太后亲生的,生母当年也并不显赫,太后对他难有好脸色。
    现下就是等着太子妃的肚子,若是好了,兴许就这么散了,若不是不好了,瞧皇后那副模样,现下撕了人都是有可能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人是怎么出事的还不一定呢,就先把自个觉着有嫌疑的人叫来等着,全天下也少有这个道理,但太后在这,倒是没人发牢骚。
    明月无心去管堂上的纷争,她看着宫人门在殿里进出,盆里的血水有时会洒在地毯上,隐约可以听见里边传来女人痛苦凄厉的哭叫声,那么的痛苦,那么的惶惶,喊着太子的名字。
    明月又看着显王妃弯弯的唇瓣,一点也不觉着高兴,抿着唇,把手交叠在小腹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大谢氏面无表情,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里边的声音越哭越小,最后是皇后坐不住了,疾步入了内殿。
    太子妃发髻散乱,汗湿了黏在脸上,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双手抓着床顶垂下来的帷幔,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有女医满头大汗地看诊。
    皇后看得腿一软,一旁的嬷嬷连忙提了椅子过来,皇后歪坐着了。
    太子妃叫的嗓子都坏掉了,讲话的声音粗的像是叫人撒了把沙子,她已经不觉着疼了,只有害怕,想哭却哭不出来,哑着嗓子努力大声道:“母后,你们救救这个孩子,救救殿下啊,怎么办啊……没了孩子,殿下怎么办啊……这样不行的啊,不行的啊……”
    皇后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医女给太子妃灌了药,太子妃很快便意识朦胧,挣扎着哭叫道:“殿下!”
    明月坐在外间,听着这个声音,忍不住按住了小腹,重重地呼了口气。
    这一行人在外间枯坐了一个时辰,太子妃好转了,到底是保住了孩子。
    皇后经了这么一遭,像是彻底同人撕破脸了,要找出是谁害了太子妃,她起先指认大谢氏,大谢氏嘲讽她几句,她又同显王妃互相指责,接着就互相吼叫起来,最后连带着大谢氏都搅和进去,几人险些仪态尽失,全无白日里优雅贵气的模样。
    太医诊断的结果是太子妃吃了不好的东西,但是到底是什么却讲不出来,只知道性凉,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大谢氏反倒要状告太子谋害谢琅玉,殿里一人一句搞得一团糟。
    最后是太后受不了了,先散了伙,叫几人明日去两仪殿前叫陛下做主,几人这才罢休。
    明月将近子时才回了殿里,累的很,谢琅玉竟然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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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来信
    殿里还燃着灯, 但只点了床边,屋里便也昏暗,外边的雨小得几乎感觉不到, 丫鬟们在屏风后边规置洗漱的物件。
    明月的鞋袜都有些湿了,脚上凉凉的,正准备换鞋袜, 就见谢琅玉还没睡, 下意识小声道:“你还醒着呢。”
    谢琅玉伏在枕头上,像是有点犯困了,垂着眼睛翻书,见她进来了, 就把书合上了,侧脸贴在枕上,看着明月道:“嗯,累不累?先去洗漱吧,很晚了。”
    明月边点头边脱了鞋袜,接着坐在床边同他讲话,道:“里头都还没弄好呢……你晓得吗?太子妃真出事了, 特别下人, 我方才在外边坐着,其实也没瞧见什么……但是看着都觉着害怕,到底是谁害了她啊……”
    明月现下想起来都觉着毛骨悚然,轻轻搓了搓手,太子妃平日里顶顶体面的一个人, 方才躺在榻上, 母子二人的性命就由旁人拿捏了。
    谢琅玉看着她, 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道:“吓着了?”
    明月摇摇头,趴在床头小声道:“我就是觉着我娘真好,我要是能瞧瞧她就好了……我以后会是一个好娘吗……”
    明月连明佳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但是她晓得,明佳一定很爱她。
    谢琅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明月看得出他有点犯困了,他道:“你要自己先好好的,然后再讲旁的吧。”
    明月嗯嗯两声,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母亲也好。”
    谢琅玉笑了一下,闭着眼睛道:“去洗漱吧,你一会出来我就睡着了。”
    明月解着腰带,道:“你喝药了吗?”
    谢琅玉还闭着眼睛,懒懒地嗯了一声,道:“喝了,跟迷药一样。”
    这汤和迷药也没什么区别了,喝了以后连身后的疼痛都能忽略。
    明月忍不住笑,道:“那你快睡觉吧,给你把灯熄了。”
    明月吹了床头的蜡烛,在床边坐了一会,谢琅玉仿佛就真的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瞧着有些疲惫,唇瓣也有了点血色。
    明月看了一会便去洗漱了,出来时都要过了子时了,殿里黑漆漆的,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谢琅玉像是已经睡着了,现下被吵醒,有些困倦地叫了她一声,明月小声应了一下,便轻手轻脚地去小榻上睡了。
    第二日辰时不到明月就醒了,下榻洗漱穿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好了,谢琅玉还睡着。
    外边传来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紫竹把梳妆台旁的窗子推开了,笑道:“还下着雨呢,这都下了几日了,还不停。”
    雨下的也不大,就是不停歇,这么连着几日,殿里都要发潮了。
    明月昨个睡得好,心情便不错,这几日也没那么惦记着睡觉了,收拾好后,瞧瞧时辰,便去主殿同大谢氏几人吃膳。
    昨个太后讲这事要去两仪殿叫陛下做主,但是真到了今日,大谢氏倒是不好去,只能叫谢知去,这事便也从妇人们的口舌之争变成了朝堂上的能拿出来吵来吵去的大事了。
    太子妃怀有皇孙,也确实算得上是大事。
    谢知膳食都没吃,天没亮就去了两仪殿,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却还没消息传回来。
    大殿里朝向好,大门开着,门帘子都打起来,屋里就凉快又清爽。
    丫鬟们在殿里擦洗,桌上摆膳,一桌人热闹地坐在一起,明月还有些担心,端着碗道:“舅舅不是伤了脚吗,这种伤也要好生养着才是。”
    谢望舒一直安安静静的,现下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大谢氏气色好了许多,翘着手指拨着碗里的甜汤,叹道:“哪有时间养,现下前边怕是吵得不可开交。”
    那几个刺客指认了太子的人,这消息还没盘热乎呢,偏偏太子妃又在这个关头出事了。大谢氏太晓得那些个老臣思想有多迂腐了,总觉着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不管遇着什么事,他的脸面大过天,就怕这次也跟从前一样,想着先安抚东宫,过后再讲,时间久了,就又成了一笔烂账。
    大谢氏从前兴许还忍了,现下是怎么也忍不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谁也不怕谁了,都盼着能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出来。
    那些刺客兴许是太子的人,兴许不是,但是,这事太子吃亏也好,显王吃亏也摆了,总之谢家不能吃亏。
    明月喝了口粥,也不好多问了。
    一桌人吃完膳,今个的精神都好了许多,便坐在大殿里打牌,找了几个亲近的嬷嬷凑伙打牌。
    大谢氏心里事情多,打起牌来倒是能放松放松。
    丫鬟们端了瓜果点心进来,叫几个小娘子吃喝解闷。
    明娇几人也想打牌,谢氏却不许,觉着打多了不好,道:“尤其是你娇姐儿,我先前问了你的嬷嬷,我的天爷啊,来京城的一路上,你打了一路的牌,整日憨吃酣睡,你姨妈家的几个族妹,都被你带坏了……”
    屋里人听得都笑起来,明月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见明娇在一旁悻悻地搓手,谢氏还训她,“日后你嫁到李家去了,真怕人家来给我退回来……”
    大谢氏本也跟着笑,听了这话连忙道:“讲这话倒是不吉利了,娇姐儿性子这么好,讨人喜欢都来不及呢……李家人何时到京城?讲了有一段日子了……”
    谢氏也觉着不吉利,不过是一时口快,很快便不讲了,道:“快了,估摸着七月中就能来,也是桩麻烦事,我们家自个的宅子还没找好呢,还得给他家搭把手……”
    明娇在边上撇嘴,悄摸顺着门沿走了,边上的丫鬟们都捂着嘴偷笑。
    见明娇领着两个妹妹出去玩了,谢氏这才显出了两分愁苦来,摸着牌道:“我这个弟媳可真是发愁,整日就是打牌……就这一两日的功夫,在下边觉着无聊了,又拉了好几个京城妇人,在院子里搓开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旁人打牌是解闷,当个玩意,吴氏则不一样,整日除了吃膳睡觉,脑子里就这点事了。
    怪不得一早上就拿娇姐儿作伐子,大谢氏好笑道:“打个牌还把你烦着了,她若是想管家了,你又要烦了……”
    这倒也是,谢氏这么想想,竟然也能平心静气了。
    大谢氏倒是觉着这吴氏是个妙人,笑道:“她性子倒是活泛,同什么人都能讲到一齐去……”
    两人讲起闲话来,明月原本懒得陪着明娇出去撒野,便陪着看牌,后来也无趣,就去内殿里看看谢琅玉,他喝了药,睡得沉,明月不舍得吵醒他,醒了就太难受了,便掀了被子瞧瞧他的绷带,见没有渗血,便拿了料子去外边做衣裳。
    这么几日过去了,天气时晴时阴,这一桩遇刺的事情才出了结果。
    这日早晨,一大家子在一齐吃早膳,几个小的一人一句话就搞得桌上热热闹闹的,吃了个把时辰才跑出去撒欢。
    几个大人则坐起来讲起前边的事情来,明月陪坐在一边,边捡着糕点吃,边听着几人讲话。
    谢知这几日没休息好,气色很差,神情却是轻松的,捧着杯茶讲话。
    这一次甭管是谁派的刺客,这笔账都推在太子的头上了,皇帝震怒,其中有多少是为了谢琅玉受伤,有多少是觉着太子年长,他的安危受到了威胁,就只有他自个晓得了。
    总之前边今个已经下了旨,户部,兵部,礼部许多人被撤走,不少人下了大狱,皇帝派了宫里的人去搜家,其中八成都是温党的人,这道旨意一下去,朝中怕是要引起震荡,人人自危警醒。
    温党原先还想着叫温阁老重回朝中,如今怕是要成为人人追打避之不及的落水狗。
    谢知讲起这个还有些唏嘘,他能看出这里边的官司,到底是谁伤了谢琅玉已经不重要了,皇帝就是想拔出根深蒂固的温党,这个显赫了几十年的温氏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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