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光花间会,就连点苍派都愣住了。
    王多慧道:“不好吧?他们才刚刚自断一手,此时比拼,我点苍派岂不是趁人之危落人口实?”
    花间会为首的涨红了脸:“凤尊主,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凤隐漫不经心看他一眼,问:“你叫什么?”
    那人报上名号:“在下江水迢。”
    凤隐又问:“你师父何人?”
    江水迢回说:“恩师鱼添花。”
    “不错。”凤隐轻轻颔首,“鱼添花的万花剑法已集大成,你是她的弟子,一定也有所建树。”
    江水迢苦笑:“只可惜今日我已失一手。”
    凤隐皱眉:“你断的难道是使剑的手?”
    江水迢:“不是,但……”
    “不是就好。”凤隐淡淡道,“使剑,一只手足矣。”
    江水迢:“……”
    凤隐又把目光转向王余恩,朱唇轻启:“你用一只手,胜他,也足矣。”
    “?”
    江水迢不知道姓凤的对他哪来的自信,平常他就是全须全尾的,也顶多跟王麻子打个平手。王麻子虽然其貌不扬,人又粗鲁,武功还是不可小觑的。
    王余恩被凤隐轻蔑的语气气得脸上麻子都充血了,冷笑连连:“好,姓江的,既然你这么有能耐,那就拔剑吧!”
    姓凤的给挖了好大一个坑,江水迢恨得牙根痒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不能不往坑里跳,否则传出去,他花间会被点苍叫阵竟无人敢应,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岂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所谓头可断血可流,点苍面前面子不可丢,江水迢咬咬牙,草草包扎了断手,拔剑出鞘:“比就比,谁怕谁?”
    “好小子,老子这就来了!”
    王余恩个性爽直,也不多说废话,出手就是一招“风梳菩提”,疾往江水迢右侧攻来,他既知江水迢左手有伤,自然不去攻他左侧,免得旁人说他趁虚而入。
    点苍剑法与花间会的万花剑法本同出一脉,后因创派人观念不合而分道扬镳,这两套剑法都以轻盈见长,只是点苍侧重“诡奇”,剑势以侧锋为主,力求出其不意。万花侧重“迅捷”,旨在动念即去,出手如电。点苍这招“风梳菩提”招如其名,菩提树上叶子飘摇时,人们只知道有风吹过,却不知这风是自哪里吹来的。
    江水迢也不知道王余恩手里急颤的剑尖最终会落在哪里,就连王余恩自己,也不知道,这本就是随心所欲的一招!
    江水迢无法,只能舞剑急挥,采取守势,使出一招“千树万树梨花开”,纷飞剑影立即如万千梨花绽放枝头,严密地护住周身。
    只听“玎玎玎”,一连串的清脆碰撞声,王余恩的各路进攻皆被尽数挡回,重重白影中,一道寒光倏地中宫直进,朝眉心刺来!
    ——却是万花剑法中的一招“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这招讲究快准狠,劈开纷扰直捣黄龙!
    王余恩足尖一点,张开双臂,身子往后飞掠,掠出数丈,待这招势头暂缓,余力不接之际,侧身一转,踏步就是一招“雨打芭蕉”,转瞬间嗤嗤嗤连刺三剑。
    剑尖如雨点,劈头盖脸,江水迢本是一往无前,此时不得不跳跃闪避,且战且退。
    忽听“嘶啦”一声,王余恩贴地横扫,江水迢小腿不慎中剑,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台上,如红梅绽开。他就势一个侧身翻滚,躲过连连疾刺,尚未起身,余光里瞥见剑光霍霍,王余恩一剑荡开,剑影化作游龙,狠命追来!
    是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记狠招!
    众人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水迢左山穷水尽,手与右腿剧痛,心下惨然,待要认输,一道凉薄嗓音送入耳中:“还愣着做什么?先使‘癫狂柳絮随风舞’,再使‘轻薄桃花逐水流’。”
    江水迢一怔,望向凤隐,心想这魔头怎么知道我万花剑法的秘密剑招?眼下情势危急,不急细想,他下意识挥剑,将“癫狂柳絮随风舞”使出来,广袖飘忽,遮住对方视线,同时身子轻跃,不紧不慢,恰恰好就避过王余恩“云龙三折”的第一手伏击,随后他又使出“轻薄桃花逐水流”,剑身轻晃,歪歪斜斜退出两步,这两步又恰恰好与王余恩的第二第三手伏击堪堪错过,这三招巧到什么程度?早一息晚一息,他都会被长剑贯穿!从外人的角度看来,简直是严丝合缝,妙到毫巅!
    群雄瞧得热血沸腾,江水迢每躲过一击,场上就响起一声喝彩,三击一招比一招凶险,喝彩声也一声比一声大,与此同时,点苍派诸人脸黑如锅底,要知道,他们大师兄使的这招“云龙三折”可是点苍绝技,向来所向披靡,今日却被花间会用他们的招式给破了!这等于是自己亲手削了自己一臂!
    江水迢浑浑噩噩地使出这两招,竟三两下躲过点苍绝技,心中震骇不逊他人,正细细琢磨,王余恩不屈不挠,再挺剑攻来。
    他提剑迎击,又听凤隐道:“小荷才露尖尖角。”
    他稍一迟疑,缓缓送剑而出。
    凤隐又道:“一尖已刷胭脂笔。”
    他于是剑尖画圆,同时往右横跨一步,心中却疑惑,这两招前言不搭后语,怎可联用?
    未待他想出其中深意,王余恩已势如破竹,瞄准他左胁攻来!
    江水迢一惊,方始明白,凤隐这是在教他用假动作卖个破绽,诱敌深入!
    果然,凤隐厉声:“花动一山春色!”
    江水迢对此招烂熟于胸,右腿蹭地收回,身子急拔,跃起丈许,剑花翻飞,左穿右插,如落英缤纷,虚实难辨,只瞧得人眼花缭乱。
    听得呼喝来去,铮铮乱响。
    待动静止歇,场上唯闻喘息声。
    而江水迢的剑,已稳稳架在了王余恩的脖子上,剑锋贴着脖子轻轻一滑,就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痕。
    “你现在若想杀他,轻而易举。”凤隐凉凉道。
    江水迢的剑轻轻颤抖,王余恩却连眉头也没皱上一皱,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僵持显得无比漫长,凤隐好整以暇地等着。
    “呛”!
    他抬眼——
    江水迢归剑入鞘,冷漠转身。
    “干么不杀我!”王余恩不喜反怒,跳起来就骂,“你娘的孬种!”
    江水迢回首啐一口:“竖子,杀汝犹雀鼠耳!”
    两人于是又你一句我一句,骂骂咧咧起来。
    群雄失笑,凤隐只教他们从此止戈,可没让他们连骂都不能骂。
    兴许是只骂不打没意思,两拨人骂了一阵,相继闭嘴。
    凤隐向来奖罚分明,花间会人人砍了一只手,点苍派自然也不能豁免。
    王余恩无话可说,只得咬牙照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命在,断只手又算得了什么?
    至此,圣碑一事总算解决完毕,此时无神台上散落着五具尸体,十只手,人人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在此之前,无论谁也想不到,凤隐竟是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家人更狠,别人只是丢了一只手,他的人却是实实在在丢了命!除了恐惧,群雄心底更生出一丝敬畏,他们知道,天池圣教能有今日,绝非偶然,像凤隐这样的人,无论身在哪门哪派,都会是振兴之主。
    可偏偏,他想当的,是中原武林之主,这真的有可能吗?
    众门派各怀心思,落座用膳。
    在此期间,数名红衣教徒提着水桶上台来,先将台上的尸体残肢收拾了,再用水一遍一遍地将玉石上的血迹冲刷干净,血水流淌,一阵阵的腥气扑面而来。
    楚宝儿被恶心得根本吃不下饭,但一想到往后三天都将颗粒不进,就是捏着鼻子,他也要将自己的肚子填满。
    用膳完毕,弦乐奏响,以燕云十六婢为首,三百名圣教女弟子身穿霓裳彩衣,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婀娜妖娆。
    她们一圈又一圈地围绕圣碑,形成众星捧月之势,而圣碑后方,就是高耸入云的篝火台。
    圣火历来由圣女点燃。
    时辰已到,司空逐凤手持火把,披发跣足,款款而来。
    那一刻,所有人都被这神圣肃穆的氛围感染,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女人高傲挺拔的身影。漆黑的衣裳,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睛,漆黑的心。人们不约而同地想,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征服这样的女人?或许,这样的女人本来就是不可征服的,她生来就是为了征服别人。
    像一朵盛开的黑莲,司空逐凤衣袂招展,轻功飞上篝火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圣火。
    火光冲天的刹那,乌泱泱的圣教徒双手高举,齐声高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英雄无常,皆归尘土。
    熊熊圣火,斥退魍魉。
    承光明志,顺昌逆亡。”
    “承光明志,顺昌逆亡。”
    响亮的口号声一直被北风吹到山巅上矗立着的奈何宫,奈何宫的飞檐上,青袍猎猎,站着一人。
    沈墟用拇指缓缓摩挲不欺剑古朴的剑鞘。他由地宫暗道上来,已在此地站了许久,直站到身上的湿衣已经干透,几乎化作冰棱,与这冰冷的宫殿融为一体。
    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
    他眉头轻蹙,望着山下,眼底藏着明灭火光。
    不久,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第78章
    沈墟身形疾晃,掠至那人跟前,伸手一抓一扣,已捏住对方脉门。那人不闪不避,沈墟心中疑惑,待要开口询问,对方出其不意,一把掀开面上薄纱,压低了嗓子娇声唤:“墟哥哥,是我!”
    沈墟动作一顿,打量眼前明艳少女:“瑶儿?”
    瑶儿欣喜点头,左右顾盼一番,顺势拉着沈墟轻轻跃下中庭:“我那便宜师父叫我在这里等你,起先我还不信,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上来溜达一圈,没想到真让我给等到了!墟哥哥你胆子好大,选在今天上奈何宫来!”
    沈墟听她一见面就叽叽喳喳,性子还如从前一般活泼,心下稍宽,故意避重就轻:“你的便宜师父?”
    “不就是郝不同么?”瑶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拜圣教右护法为师好像是什么特没面子的事一样,她替自己疯狂找补,“本来我是真瞧不上他那几个圆圈圈的,压根也不想学他的武功,但我实在架不住他老大一个男人,成天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我拜师,还说只要我拜师,磕三个响头,他就一年给我一百两,一百两啊,当然啦,我也不是纯粹为了钱……”
    沈墟但笑不语。
    瑶儿脸上飞起红霞:“墟哥哥你在嘲笑我对不对?”
    “没有。”沈墟压下唇角,“只是一段时日不见,你的轻功长进了许多。”
    “那还用说?”瑶儿得了夸奖,登时眉飞色舞,“我师父吧,人是丑了点,行事是荒诞些,性子也夹七缠八的,但教起武功来,还是挺像那回事的。”
    沈墟听她对郝不同明贬暗褒,晶亮的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崇拜,心下已跟明镜儿似的,这师徒俩是啥样的锅就配啥样的盖,绝配。
    “你已拜入圣教的事可与花姐姐说了?”沈墟问。
    瑶儿一听,立马吞吞吐吐,眼神乱瞟:“我,我只去信报了个平安,至于另拜,拜师的事……”
    “等时机合适了再说也无妨。”沈墟宽慰,“彼时情势所迫,想来她也不会怪你。”
    “我不敢。”瑶儿嘟嘴,“我怕她打折我的腿。”
    沈墟道:“你现在是圣教右护法的徒弟,谁敢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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