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呕!”霍酒词俯身将嘴里的药汁都吐了出来,地上一片狼藉。
    夕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颤,连布巾也拿不稳了,“都是夕鹭不好,夕鹭是个废人,照顾不了小姐了……”
    “你别这么说。”霍酒词虚弱道,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心口,眉心紧锁,“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纪忱缓步走过去,看见她的狼狈样,他的心都软了,问出的话都是温柔的,“酒词,是不是你做的?”
    “咳咳咳。”闻言,霍酒词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有人,她费力地抬起眼皮,疑惑道:“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对上她清澈的眼神,纪忱心头立时升起一股想逃的念头。他妄图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些,却又强硬不起来。说到底,他还是对她有所愧疚。
    “咳咳咳。”霍酒词继续咳嗽,咳得难受了,她才拿过夕鹭手中的布巾捂住嘴。
    “公子,奴婢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说话,可奴婢还是要说。自十六日前起,惊春院便没人伺候了,单单这也就罢了,小姐病了三天,奴婢都没看到有人过来问问,更别说请大夫了,直到今日,刘嬷嬷过来找小姐有事才请了大夫。难道小姐不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么?”夕鹭哭着看向纪忱。
    纪忱抿着嘴,将脸埋在阴影中。
    “夕鹭,别说了。咳咳咳。”等咳嗽稳住,霍酒词才直起身,直视纪忱,目光不躲不闪。“我方才没听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是不是我做的?”
    纪忱脑中想了关于这些事的无数可能,也给霍酒词找好了借口,“没什么。”
    “我不信。”霍酒词一眼看穿他,背靠在软垫上,从容道:“我们成亲一年,除非有事,除非被逼,否则,你是不会来找我的。说吧,什么事,兴许我能帮上忙。”
    纪忱垂落视线,心有不忍,“是羡鸯的事,她如今人在狱中,我去求过皇上放了她,奈何皇上没答应。之前,羡鸯与夏老板签了个购置布匹的契约,前几日夏老板来讨钱,钱庄被封,侯府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父亲与母亲便到处去借,结果今日还是没借足钱,差点被夏老板拉去见官。”
    “啊,我这几日身子不好,倒是忘了这事了。”说着,霍酒词想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白日刘嬷嬷来过,想来也是为了这事。你们以为羡鸯的事是我做的,对不对?我的字据都在你们手上,要是我一年之内挣不了六万两,就得留在侯爷府为奴为婢,我怎么敢啊。”顿了顿,她自嘲道:“再说,我真要有这么多心思,还会抓不到你的心?”
    她话中带刺,纪忱听得不舒服,半晌才道,“对不起,我又误会了你。”
    霍酒词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柔柔弱弱的。现在她倒是觉得,装柔弱也是一种法子,隐藏自己的法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之前将嫁妆全卖了银钱,你拿去吧。”
    “小姐!”夕鹭哭得愈发凄惨,使劲拉着霍酒词道:“那可是老爷留给你的东西啊。”jsg
    “不必。”纪忱柔声拒绝,心道,母亲都那般对她了,她还如此善良,真是难得。“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那张字据,我明日一定给你。”
    说完,纪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忱走后,霍酒词笑了,越想越好笑,笑声讥讽而冷锐。
    “姐姐……”夕鹭望着霍酒词,知道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傻丫头,你想什么呢,我对他没有感情。”霍酒词抬手摸了摸夕鹭的长发,柔声道:“再忍忍,快结束了。”
    第40章 女人嫉妒
    翌日。
    日光甚好, 透过镂空的雕花缝隙进入屋内,照得里头金灿灿的。
    “嗯……”眼皮被日光照得有些刺痛,霍酒词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这几日她喝了自己调的药剂, 身子比之前弱一些, 浑身酸软。
    “姐姐醒了?”夕鹭滚着轮椅过来,面上笑容灿烂, 与日光一般。
    霍酒词看得微怔, 她已经许久没看到夕鹭这般笑过了,心情便跟着舒畅起来, “发生什么好事了?快说来听听。”
    “确实是大好事。”说着,夕鹭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字据, 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生怕弄坏它。“姐姐你看, 这是公子今早拿过来的字据。”
    霍酒词撑着床面坐起身, 靠在了背后的软垫上,她接过字据,上下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日写的字据,字迹和手印都是她的。
    还真想不到, 自己只是演了几出装柔弱的戏码,纪忱就将字据乖乖奉上了。这么看,自己以前可是蠢透了, 居然想着用温柔打动纪忱, 殊不知, 纪忱根本不吃温柔那一套。
    兴许是王约素太过强势的缘由, 纪忱更喜欢依赖自己的女子。
    “咚咚咚。”霍酒词思索间, 有人敲响了房门。“少夫人,起了么?”
    “是池渊。”夕鹭面露欣喜,又转头看霍酒词,“小姐可要见他?”
    “你让他去前厅,我随后就来。”霍酒词吩咐道。池渊来找自己,不是院子的事,便是侯府的事。
    自然,她希望他来找自己是因为看中了一处好院子。
    霍酒词简单洗漱,换上一袭白衣,素面朝天便去见人了。
    池渊望着她此番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面上却没表现出,“少夫人,我找着一处好宅子,位置好,南北通透,适合你跟夕鹭两人住,就是价格贵了点儿。”
    “价格倒是好商量,无妨,你先与他谈着,等过两日,我亲自去谈。”霍酒词感激地瞧着池渊,由衷道:“池渊,谢谢你。”
    “少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池渊垂下脑袋,言语中稍显落寞,顿了顿又道:“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少夫人应该想听。今早,公子让我拿了他的字画出去卖。外头那些女子一听是公子的字画,都争着抢着要。”
    “是么?”霍酒词讥笑,即便面色苍白也无端生出几许艳色。纪忱向来清高,又不喜外头那些主动的女子,卖字画挣钱怕不是快要他的命了。“对于侯府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池渊缄口,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自己的恩人,他也不好太站队,能帮一点是一点。
    *
    黄昏时分,纪忱早早散值,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书房,整理了一些无用的字画交给池渊,让他拿去夜市里卖。
    池渊走前,他还特地叮嘱一句,“价格再定高些。”
    以前,纪忱是不屑卖字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为银子折腰了。
    池渊先一步出侯府,纪忱稍加思索便跟了过去。
    毕竟道上人多,认识他的人也多,他实在没脸坐摊子上,于是挑了一旁的茶楼,静静看着池渊。
    酉时正,夜市很是热闹,道上人群密密麻麻,正适合卖东西。池渊机灵,抢了个显眼的位置,扯着嗓子吆喝得起劲,丝毫没觉得丢脸。
    “走过路过的姑娘公子们,都来瞧一瞧,都来看一看,这是风雅公子纪忱的字画,如假包换,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帝都城里爱慕纪忱的姑娘素来多,书生也不少,一听他的名字全围了过来,霎时便将池渊包围了。
    “小哥,你这摊子上摆的都是纪三郎的字画?可不要骗我们啊。”
    “我听说风雅公子的字画千金难求,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单看这笔锋,还挺像风雅公子的。”
    “我倒不觉得有假,你们都不晓得么,桃夭布庄的老板惹了宫里的人,布庄都被封了,侯府自然要赔钱,不然纪三郎的字画哪能让你们瞧见。”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
    围观人群喋喋不休,一有人说起桃夭布庄的事,后头的话便跟开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我便是纪公子的书童。”池渊随手拿起一幅画,指着下方的印章道:“诸位,这印章是我们的家公子的,乃奇缘斋做工,绝对做不了假的。”
    他一说,众人都信了,哄抢着要纪忱的字画,转眼间,摊子上的字画便一售而空。
    池渊收钱收到手软,心想,字画还是拿少了,价格也定低了。
    纪忱原本还觉得自己没面子,然而看到银子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毕竟当务之急是挣钱。
    钱庄里有多少银子他是不晓得,但他以为,多半是还不清那两头债的,二哥远在边关,他必须扛起还债的责任。
    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他不愿他们再为此事劳心劳力。至于自己的面子,没了便没了。
    *
    回到侯府,纪忱也没去溢香院,抓紧时间开始写字作画。
    池渊将银子交给王约素后先去惊春院,将今晚之事全告诉霍酒词,再回书房陪纪忱。
    霍酒词暗自思索,她拿了纪忱的好处,总要给点甜头的,否则自己容易被怀疑。
    等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走出惊春院往书房去,不巧在路上遇着了缥碧,缥碧与身侧的丫鬟在说话,倒是没瞧见她。
    “公子待在书房作画又不是什么见的人的事,为何不让池渊来溢香院通传一声,叫我们娘子好等。”
    “公子近来忙,怕是忘了。”
    “他以前可是时时刻刻将娘子放在心上的,哪里会忘。”
    “缥碧姐姐,别说了,现在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再过会儿,我们让眉娘子送夜宵过去,说不定公子会更爱娘子。”
    霍酒词站在夜色中,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画眉要去书房?她嘲弄地哼了一声,继续往书房走。
    这会儿,夜色深深,书房房门大开,地上铺了一张又一张的白麻纸,到处都是。池渊矮身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收拾着。
    霍酒词进门,直直看向书案后的纪忱,轻声道:“郎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闻言,纪忱的手停了停,他头也不抬道:“你还病着,不必担心我,回去歇息吧。”
    霍酒词不答,一步步走近书案,“拿字画卖钱的主意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有些东西在于少,在于精,若是多了,就不值钱了。”
    握笔的手忽地停住,纪忱抬头看向霍酒词,眸光闪烁,有询问之意。这一看,他才发现霍酒词的脸色稍微好了些,兴许是穿了白衣的缘故,有些楚楚可怜。
    霍酒词轻笑,斜眸往书案上的字画瞥了几眼,摇头道:“郎君不愧是帝都城里有名的才子,字画双绝。原本我还打算将自己的字画放在里头充数,这下怕是不成了,定会被人一眼认出来。”
    “你就别取笑我了,什么字画双绝,都是他们抬举而已。”纪忱嘴角扯出一缕微笑,瞬间想起霍酒词得病的事,关心道:“身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再养几日便成。”霍酒词笑着回应,靠近书案道:“我有一个法子,能挣更多的银子,郎君要不要听听?”
    自家娘子会做生意,脑子灵,纪忱是知道的,此刻她说有法子,他自然愿意听。“什么法子?”他连忙放下笔,急切地望着她。
    霍酒词估摸着,画眉也该差不多该来了,她缓步行至书案后头,故意走近纪忱,柔声道:“就是我方才说的话,有些东西贵于精。这些字画都是印章盖的,不是你亲自题名,对不对?”
    纪忱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霍酒词继续道:“我有两个法子,一是,你亲自题字,价格翻三四倍都可以。二,明日池渊出去卖画时,郎君现身,带一幅空画拍卖,价高者得,而拍下这幅画之人,你当场为他作一幅画。如此,你便不用这般辛苦写字作画了。”说到这里,她弯起嘴角,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帝都城里爱慕郎君的姑娘不少,而其中出身不凡者众多,定会舍下几千两银子。”
    这话说得不怎么隐晦,纪忱蹙眉不悦,静下心一想,话难听,也确实没错。帝都城里爱慕自己的姑娘确实多,其中不乏商贾官宦之女,说不准真能一幅画便能拿上千两银子jsg。
    池渊昨日卖了那许多才得一千零点的银子。
    可,他一向自诩风雅高洁,何时受过这委屈。当街给人作画,那是他不屑都没想过的事。
    “公子,尊严值不得几个钱。”霍酒词看出了纪忱的迟疑,好心劝道。“眼下,侯府最需要的便是钱,你即便再不舒服,也得受着,银子难挣。”
    纪忱拧眉不语,似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池渊刚捡完地上的字画,见两人在书案后相互商量,面上一黯,默然走了出去。
    两人沉默间,霍酒词听得了缥碧的声,再看纪忱,他显然没在意。“嘶。”她抬手扶上额头,身子一软,假装往旁摔去。
    “酒词?”被她喊回神,纪忱当即伸手一扶,正好将霍酒词抱入怀中,略微紧张道:“你怎么了?”
    “我……头疼……”霍酒词闭上眼,她面色苍白,再一装,整个人更显虚弱。
    难得与霍酒词这般亲近,纪忱心头跳得厉害,连带声音都颤了几分,“我,我扶你回惊春院。”
    “你让开!”缥碧在外头怒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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