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闭了闭眼:“我这也是为了姝姝好。”
    芸娘应是,端着药去了厢房。她刚走到厢房门前,正欲敲门,忽从头顶传来一阵风,紧接着红漆盘里的药碗就被打翻在地。
    芸娘眼前忽见刀光一闪,屋顶上有人。芸娘腿一软直直倒在门前,匍匐着逃回了王太后那。
    王太后见芸娘又惊又惧地爬着回来,略略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那位孙女婿,怎会轻易让她接近姝姝。怕是早就布守了暗卫,以防她接近姝姝。
    她这碗药一送,怕是打草惊蛇了。
    谢纾不会轻易放过她。
    午后,谢纾放下手中所有政事,疾风似地骑马奔去了大慈恩寺。
    守在菩提院门外的云莺见谢纾来了,忙应了上去:“王爷是来寻殿下的?殿下一回来便累得睡下了,眼下还没醒呢。”
    眼瞧着明仪也睡得差不多了,谢纾又是难得过来,云莺问:“可要婢子去唤醒殿下?”
    “不必,让她好好休息。”谢纾平淡道,“我先去拜会太皇太后。”
    “是。”云莺应了声,引着谢纾去了王太后所在的厢房。
    芸娘站在厢房门前朝谢纾行了一礼:“太皇太后知晓今日王爷会驾临此地,遣奴婢在此恭候。”
    谢纾微沉下眼,缓步推门而入。
    王太后坐在玉制观音像前的蒲团上,拨着手上的佛珠,嘴里念着佛经。听见推门声,手中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道了句:“你来了。”
    谢纾站在门前,行了一礼,给了王太后该有的礼遇。
    王太后望着谢纾,平声道:“你今日是为姝姝而来的吧?”
    谢纾不否认,眸色一凛,冷下声:“臣今日来是想问太皇太后一句——”
    “太皇太后又要给臣的妻子送什么汤药?”
    “三年前的春宵度还不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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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王太后至今还对先帝病倒那日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春日万物复苏,后宫桃花初绽放,莺声燕语,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祥和宁静。
    先帝素来孝顺,听说她近日食欲不振,那日早晨还派人来通传,说会陪她一道用午膳。
    王太后命膳房备了先帝爱用炙羊肉和热锅鹿筋,等着先帝过来。
    可她没等来先帝,只等来了一句话。
    一句足够令她觉得天崩地裂的话——
    “陛下病危!”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说病危就病危了。
    尽管王太后不愿相信,可一切既成事实,她也无法改变。
    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她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儿子登基坐稳了皇位,可一切却毁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危里。
    如果问王太后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那必然是当年一时心软,默许先帝立了那个女人做皇后。
    若非如此,先帝的后宫也不会如同虚设,更不会到死都没有一个嗣子,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
    她本打算从族中过继一个“听话”的孩子为继,可她刚选好了嗣子,还没等那孩子被过继,便来了一场三王之乱。
    那群叛贼很快占领了皇城,软禁了先帝,还割了那孩子的头颅,悬挂在宫门之上示威。
    王太后便是在看到滴血头颅的那一刻,清楚地认知到,她多年来所经营的一切全都没了。
    那场大乱之后,明氏嫡系一脉还有她的母族王氏一蹶不振。皇位竟落到了一个旁支破落户手里,身边还有一位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自新帝继位以来,先帝旧部之势每况愈下。唯有借势才是出路,而联姻则是借势最直接的方式。
    正好她身边有这么一位适合联姻,美艳惑人的公主。
    令国公府乖觉,一早便攀上了平宁侯府。
    而她也有两个选择。
    一是摄政王谢纾,如今大周真正的掌权人。
    二是西北的凉州王周渡。所谓北周南苏,指的便是西北的周渡和江南的苏晋远。周渡盘踞西北凉州一带,拥兵自重,彼时其在朝中之势比苏晋远更胜一筹。
    先帝在世时便有过收拾周渡的心思,只可惜多年来为着权衡朝中各方势力,迟迟未能行动。
    西北盘踞着这么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大老虎”,新帝自也想收拾了。
    只不过三王之乱后,朝中元气大伤,周渡趁此机会扩张其在朝中势力。
    新帝刚登基不久,未成气候。
    那会儿众臣皆以为在今后很长一段年月里,朝中会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若是在这两方里选一个,王太后自然也是想选谢纾的。
    只可惜谢纾此人从不进女色。且她看得出来明仪对谢纾早已芳心暗许,可谢纾却对“主动的美人”无动于衷,甚至多番回避。
    周渡却不同,他为人好色,垂涎明仪美色已久,早就动了心思。
    哪个更容易借势,一目了然。
    只是周渡天生眼残,又年过五十,身边妾室成群。明仪自小性子高傲,不会愿意委身给这样的人。
    可今日不同往日,一切也由不得明仪自己做主了。
    就算明仪不愿意,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愿意。
    三年前大朝会后的晚宴,趁着周渡自西北回长安述职之际,她借机在明仪杯中放了春宵度。
    一种只有阴阳调和方可纾解的房中药。
    在下春宵度之前,她也犹豫过。
    明仪是她从小疼着长大的孙女,她怎么忍心拿她去换前程?
    可细细想来,当初她也是像这样被父母亲族送进宫里的。
    明仪跟她又有什么两样,都是娇养着长大,等待“交易”的贵女罢了。
    她可以,她的孙女又为何不可以?
    那一晚她都在矛盾忐忑,她希望能成事,又希望事不成。
    可后来,芸娘跑来告诉她,事成了,只是进偏殿的不是周渡,而是谢纾。
    以谢纾的性子,绝不会甘于被人设计。她本以为一切都完了。
    却不知谢纾出于什么理由,在事后什么也没追究,把所有事都瞒了下来,还亲自向圣上要了赐婚圣旨,求娶了自己原本“避之不及”的女人。
    三年前,她亲自求见了谢纾。
    谢纾并没有见她。
    此人素来寡情冷淡,从来不会在他不关心的人和事上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不肯见她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只他虽没有见她,却派人递了句话给她——
    “望太皇太后往后无事莫要打扰殿下。”
    这句话什么意思,王太后再明白不过了。
    她对明仪始终是愧疚的,此后便一直留在大慈恩寺,再也未踏出过一步,只每日留在寺里忏悔和祈福。
    如是躲在寺里不闻不问过了三年,朝中局势已然大变。
    原本谁都以为,为着稳妥起见,周渡会和新帝久争不下。然而谢纾却出人意料地兵行险着,选择出征西北。
    短短三年内谢纾便将周渡在西北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更是除掉了盘踞江南道的隐患苏晋远,权势如日中天。
    这些年,明氏嫡系一脉和先帝旧部借联姻之势,才得以重振旗鼓。
    王太后自然希望,明仪和谢纾之间的关系更稳固,最好能早点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菩提院厢房。
    王太后听见谢纾质问她给明仪送了什么汤药,微微低头解释:“哀家并未想要害姝姝,方才送去给她的只是助孕的坐胎药。”
    “上回她闹了一场假孕,太医仔细瞧过,应该都告诉过你了,她幼时坠马伤过身子,比寻常女子要稍不易有孕些。”
    “哀家送这药,只是希望她能早日为你传继子嗣。”王太后迟疑了片刻,“这……对你也是好事。”
    “你为一国掌权之人,年岁也不小了,若再没有子嗣,恐朝野上下不满。”
    谢纾脸色沉沉:“我不需要她为我做这种事。”
    “子嗣之事,只会是她愿意且想要,没有人能强迫她。”
    “烦请太皇太后自重,莫要再给吾妻送补药。”
    “她不喜味苦。”谢纾话音顿了顿,“更不会想见到一个出卖她的祖母。”
    王太后闻言一滞,忽然想明白了为何三年前谢纾什么也没追究,把所有事都压了下来。为什么谢纾那么急迫地出征西北,剿了周渡。
    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护明仪。
    谢纾垂眼看向王太后,道:“我的妻子只需要有一个足够疼爱她的祖母,还望太皇太后往后余生都能扮好这一角色。不要在试探臣的耐心和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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