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娉婷来到林佑的画室,莫名地觉得今天的林佑,看起来十分陌生。
    她也收起了狎昵的神色,公事公办地在林佑对面坐下。
    “你看过《哈姆雷特》吗?”
    好家伙,一开口就是这种直击灵魂的莎翁经典,邓娉婷赶紧摇头:“没有,让你失望了。”
    “我也没看过,但是其中的女性角色奥菲利亚,你知道吗?”
    “《水中的奥菲利亚》?”问题终于来到了邓娉婷的舒适区,她找到了“这题我会”的快乐。
    “你看过这幅画?”林佑惊讶道。
    “复制品,复制品而已......”邓娉婷无法解释自己是在2021年的上海浦东美术馆看到的这幅英国泰特美术馆的镇馆之宝,只好随口搪塞过去。
    “我今天需要你全裸躺在浴缸里,摆的姿势和画中的姿势差不多,但是我会在你的胸口摆上一些花和蜡烛,你能接受吗?”
    “要一直泡在水里吗?”
    “肢体、表情和道具的型态到位了,你可以休息一会。”
    第N次从浴缸里湿淋淋地坐起,邓娉婷意识到,这个“到位”能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林佑当然并不是全无准备,他早早选好了花,并且十分有前瞻性地选取了几个不同花材的版本,蜡烛也都事先搭载在花丛上。只不过这些小道具和她这个大型道具搭配起来,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也许这种怪异感称得上是一种冲突的美感呢?”邓娉婷完全没有身为一个纯纯工具人的自觉,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毕竟林佑阴郁的脸色,实在让人害怕。
    林佑阴沉地看了她一眼,邓娉婷马上闭上了嘴,裹紧了自己的大浴巾。
    在绘画这方面,林佑称得上是一个暴君,他有自己一定要实现的东西,因此听不进不同意见,更很少采纳别人的建议。
    一个小时过去了,进度条仍然为零。
    暴怒的林佑和阴沉的林佑之间,一直噤若寒蝉、沉默着扮演道具的邓娉婷决定还是选择前一个。
    于是她开始探究林佑最初的设想:“你这个作品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抵,抵抗的抵。”
    “你借用奥菲利亚的意象,是想抵抗命运的无常?”
    林佑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如说是抵抗社会的驯化。”
    邓娉婷眯起眼,虽然不知道林佑脑海中具体的意象,但是这次的《抵》,应该和上一幅《缚》一脉相承,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一种延续。
    那么水的意象,可能是“随波逐流”。
    邓娉婷对自己的推导沾沾自喜,信心满满地开口道:“你听说过云南有一种水生花叫做‘水性杨花’吗?”
    林佑打开百度,从图片上第一次认识了这种学名为“波叶海菜花”的水生植物——花瓣白到近乎透明,一簇明黄色的花蕊被簇拥在叁片花瓣之中,映衬着碧水蓝天,有着格外动人的清艳明丽。
    鼠标飞快地点上了右上角的“X”。
    “太有生命力了,不对。”林佑摇摇头。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开花就是生命力的最高证明,照你这么说,鲜花都不能展现你要的意象了。”
    邓娉婷不死心,继续找别的出路:“草行不行?《诗经》里说的那个,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那我不如写首诗得了。”林佑没好气。
    接连被打抢并没有让邓娉婷心生气馁——我要是一下子就能想出一个很好的点子,那这幅作品的署名权该交给我了。
    “或许,问题出现在浴缸上?”
    这句话终于让林佑的脸色更黑,他围着浴缸转了两圈,才勉强点点头道:“是我想窄了,可能从一开始,用水的意象就是不合适。”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用浴缸作为承载水的容器,也有‘装在套子里的人’的意思,和‘规训’也对得上。”为了安抚林佑,邓娉婷连《道德经》也搬出来了。
    “我得再想想。”林佑烦躁地在画室内走来走去,试图从周围找出一个趁手的道具,作为画面的背景。
    画室内的陈设乏善可陈,可供参考的背景物并不多,林佑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邓娉婷的浴巾上。
    林佑指挥着邓娉婷斜倚在浴巾上,头颈弯折成一个颓丧的角度,往她胸前堆放了足以淹没她的荼蘼花和不知名的锯齿状叶片,又往她半举起的手中,  塞了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柴。
    怎么看,都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味道。
    邓娉婷张张嘴,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模特,敬业地保持了沉默。
    长柄的火柴即将燃烧殆尽,林佑显然还没有满意,邓娉婷见他没有提醒自己的意思,赶紧甩甩手将火柴熄灭,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觉得我身下该垫一块长毛地毯。”
    “温柔的沦陷。”林佑挑了挑眉,很快给“长毛地毯”上了价值。
    ——行吧,果然艺术家看世界的方式不同。
    其实邓娉婷只是觉得浴巾,硌得慌。
    一个纯粹出于舒适角度提出的意见有了艺术化的诠释,邓娉婷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这也行?”。
    “先帮你把头发吹干。”林佑看来是对眼下的方案满意了,那么邓娉婷的一头湿发显然又不合时宜了。
    于是,新手托尼林佑,第一次上岗了。
    他先举起了邓娉婷还在滴水的发尾,试图尽快将其吹干,邓娉婷马上制止了他:这样吹头发会伤害毛鳞片的!林佑乖乖地听从建议,改从头皮吹起。然而邓娉婷头发丰厚,林佑吹着吹着,就忘记了她“吹飞机要离头皮20厘米远”的忠告,邓娉婷忍了忍,终于还是选择了闭嘴。
    毕竟吹头发是个累人的活儿,能有人伺候吹头发,邓娉婷已经十分感恩了,即使林佑是个手法极度不熟练的托尼老师,她也选择了忍耐——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自己把头发吹到全干,她宁可选择不舒服地被人伺候。
    令邓娉婷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刚看到她赤身裸体都稳如老狗、充满专业精神的林佑,吹着吹着就不淡定了。
    有首老歌怎么唱来着?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邓娉婷第一次知道,头发和胸和阴户一样,都是能够刺激感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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