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自己问:“你想不想结婚?”
    他声音不大,语气平静自然得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静安却当场怔在原地。
    “我不喜欢我们现在的关系,”他平静看着她,又追问一遍,“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静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心绪如麻,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下一刻,她听见自己问:“我现在就要回答你么?”
    沈西淮表情如初,停顿几秒后说:“不用,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静安认为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脑袋仍旧一片空白。
    远处的车灯仍在闪,让两人像是置身于梦幻当中。
    “好,你快回去吧。”
    静安声音很轻,略停几秒后转身去拉门,又生生忍住回头的冲动,径直进了屋。
    她压根不记得要开灯,心仿佛随时要跳出来,只能将背贴着门板,久久不动。
    头顶月亮仍是那一撇,远处车灯有些晃眼,花依旧在静默开放。
    沈西淮立在门外,良久后,心才后知后觉狂跳起来。
    第38章
    巷子两边种的是三角梅,远远看着有点像木槿。木槿开在夏天,花瓣可以煎成饼吃,静安偶尔会采来做,自己取名木槿煎。
    天光还未亮,静安在厨房煎栗子汤,又做好一份锅塌虾仁,连同三明治一起装好带去医院。
    爸妈问她怎么这么早,她逼着自己回神,只说要赶去公司工作,没说自己一晚上没睡。
    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还没开,她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地看新闻。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zl给我道歉”这一话题持续占领实时新闻第一。曾与微本合作的各大品牌与独立工作室纷纷转发微本长文,为微本背书;zl以往合作过的代言人也陆续对此次事件发声,明面没有表态,字里行间却值得细细推敲;拍摄这次新品广告的女明星工作室也下场撇清关系,声明正与zl洽谈解约事宜,并在博文最后抛出重磅信息:方案出自微本实习生,男的,而制片确实是女的,她只是在做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
    中午十二点,几大知名媒体官方账号发布采访长稿,接受采访的几位权威律师对此次事件作出客观阐述与分析,转发很快过万。
    舆论再次发酵,风向大转变,舆论中心也由女制片迅速转移到此前尚未被曝光的男实习生身上。
    微本有些茫然。在发长文之前,微本有信心为自己维权,白纸黑字的合同在手,zl没法钻法律的空子,但网络舆论的走向无法控制,几千字长文一发,极有可能抵不过zl一句六个字的回复。但从昨晚宋小路站出来发声开始,舆论走向就渐渐明朗。
    工作群里隔会儿就被一长串问号占据屏幕,paige则时不时在办公室里发出惊叹。
    而静安坐在工位上发呆。
    下午一点,zl线下实体店店内被丢鸡蛋,视频一经当事人发布,网友纷纷表示“干得好”;线上官方旗舰店则接连收到消费者投诉,监管部门在网友的监督下已积极介入调查。
    微本官方账号下的评论由恶转良,长文中披露出来的创意方案在广告圈接连被转,先前口出恶语的网友也陆续回头道歉,对微本有,对女制片也有。部分网友则刨根问底,紧抓着男实习生不放,但舆论声音不大,很快被其他言辞掩盖过去。
    下午两点,zl在舆论压力下终于作出正式回应,道歉信不长,态度也算不上诚恳,但信中一句“与合作方无关”直接将微本从这次舆论漩涡中推出来。
    微本办公室里员工皆松一口气,paige则对zl的道歉信做起阅读理解,越看越不满。
    而静安仍在发呆。
    手机里消息不断,她偶尔拿起看一眼,没有回复的意愿。
    有人喊她几回,她回神后起身跟着去了办公室。
    demy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却迟迟没有说话。他看上去极不自在,良久后才开口:“陶静安,我为我先前的态度向你道歉。”
    他总说她理想化,过于正义而不懂得妥协,早晚会吃亏。这一次她确实吃亏了,恰好是在与正义相反的前提下,而他是负责推波助澜的那个。
    陶静安确实理想化,但又清醒而坚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可以坦然地承担一切后果。
    他原本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她。
    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比道歉令人抓狂,却又不得不继续抓狂下去。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是我们掉以轻心。”
    他说话时没有看陶静安,故意给自己找了别的事情在做,可说完发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抬头,对面的人早神游天外。
    “joanne?”
    静安回神。
    demy沉吟着没说话,昨晚给她电话时他就迟疑过,他猜陶静安或许比他更清楚,所以最后没有说出口。
    但他刚刚吃过教训,知道凡事不能想当然,想了想说:“昨天沈西淮给我电话,问你在哪儿,我告诉他你请假在医院,电话挂了没多久,网络上就看不到女制片三个字,原因自己想。”
    他知道陶静安听见了,将桌上文件一翻,说:“你可以出去了。”
    静安转身去开门,半路上又回头,“demy,谢谢你告诉我。”
    假若demy不告诉她,她也猜到了。她并不认为微本的态度可以彻底挽回局面,广告业尚且已经不能纯拼创意,流量当道的时代,要想获得商业化的效果,砸钱、砸媒介是普遍的法则,而这样的法则并不只适用于广告业。
    银杏叶书签躺在桌面,静安拿起放进掌心,指腹一遍遍拂过那两行字。她试图感受沈西淮写下这行字时的心情,想象他做书签时候专注的样子。
    她曾经听过一种表达,有人花费数日织出一条围巾送给朋友,朋友说:谢谢你,我收到了你的时间!
    她仿佛感受到了沈西淮制作书签时那一小段时间,他赤脚坐在她公寓里的桌前,太阳或许还没出来,binbin或许妨碍过他,他仍耐心做完,然后换上西服出门去工作。
    这样一个人,说如果可以选择其他职业,想要当一个帮人修屋顶的建筑工。也是这样一个人,创办了淮清最大的唱片行,名字是不知意义的四个数字,但必定被他赋予了特殊的寓意。
    他说要听佐藤胜,车载音乐里不久后就有《用心棒》。他在她喝醉时说《listening》那一期讲述电子音乐发展史的杂志是专门出给她看的,她最终还是记了起来,而那张她本没抢到的paul彩胶,此刻还在她公寓里的唱片机上。
    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仍在实时新闻中占据一席,而paige在她耳边细数八卦分明就在不久前。
    天渐渐黑下来,指针走过一格又一格。
    便利店里的冰可乐剩下最后一罐,静安站路边慢慢喝完,钻进开往医院的出租车。
    十一月,是个抬头看月亮的月份。
    她透过车窗看往头顶,清楚地知道她很想要跟沈西淮恋爱,但从没有产生过要跟他结婚的想法。
    第39章
    早在高中的时候,沈西淮就产生过要跟陶静安结婚的想法,但那时的想法并不成熟,也不切实际,事实证明陶静安甚至不记得高中和他有过交集。
    然后是三年前的加州,陶静安轻而易举就睡了他,三年后在国内重逢,她在1625拉住他手腕,目的仍然只是睡觉,这多少显得他有点可笑。
    她顶着那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脸,问他还想不想睡,答案只有一种,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几天后他从公司开会回来,站在厨房吃陶静安温好的饭菜,巴沙鱼味道很鲜,卤牛肉不腥不柴,什锦蘑菇和鸡蛋他不常碰,还是被他吃干净。他那时候想,无论如何,他要跟陶静安结婚。
    这个想法仍然不切实际,他甚至没想好该怎么做。如果不是陶静安的心思太难猜,他压根不会这么快跟她提结婚。
    她承诺考虑好了再告诉他答案,其实结果一目了然,她不可能答应他。他的紧张显得有点多余。
    车灯还在间隔闪着,陶静安已经进屋很久,他坐回车里,看着远处的三角梅影影绰绰。
    在认识陶静安之前,他几乎没有来过粮仓口。
    粮仓口在淮清东面,从晏清中学骑车过来需要二十分钟,快的时候十五分钟也能到。那时陶静安家门外种的不是三角梅,离高考不过一个月,粉色蔷薇开得过分茂盛,香味一路漫到围墙另一头,闻起来像青苹果。
    他不爱骑车,那辆硬尾山地是沈西桐图新鲜买的,在家里吃了很久灰,直到高一暑假才被他拎出来用,一用用到毕业。他通常只需要坐着等五分钟,围墙另一边的门就会被推开。陶静安总是很准时,唯独那次让他多等五分钟。三模成绩刚出,他依旧被别人压一头,而陶静安的总分比往常都要高。他本以为她会很开心,却听到她说自己毫无进步。送她回来的同桌没有安慰她,他们站在路灯下面讨论她做错的物理题,然后聊天,约定一起考去q大。
    车灯在墙面上一晃,他把车开往燕南贰号。
    贰号是小路手里的住宅项目,花了几年建成的英氏乔治亚别墅楼,去年刚竣工,统共二十二户,沈西桐前不久刚搬进来。
    他把车停她房子门口,站车边抽完两支烟才去按门铃。
    西桐带着binbin出门来,看清人时吓一跳。他不急着进屋,蹲院子里逗binbin,只敷衍地应她一两句。
    她刚在touching上转发了她那位小路哥的博文,底下评论却一窝蜂全来问她幽默工作室澄清的事儿,乍看还挺礼貌:“麻烦可以说下,你哥真的跟苏津皖没关系么?”她噼里啪啦敲键盘:“首先,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其次,要我教你认中国字?最后,祝你生活愉快!”
    她逮着几条开完炮就直接关了手机,原本想给她哥打个慰问电话,但猜他压根不在乎这点事,立即作罢。没想到他人自己找上门来,不过她也看明白了,他就是专门来看binbin的。
    她不太高兴,跑过去趴她哥背上,低头就往他脸上亲了下。这是她故意招惹他的独门秘诀,往常她要这么做,铁定能被丢出几米远,有一回小路哥跟着她一块儿闹,两人各亲一边,差点没被她哥鞭尸家门口。不过他们都清楚,这人只是爱假凶,真生气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是在跟他们一起闹着玩。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既没被丢出去,也没被鞭尸,依然完好无损地趴她哥背上。
    她忽然有些慌,急忙喊他:“哥?”
    “嗯。”
    西桐箍紧他脖子,低头仔细看他脸色,“公司出问题了?”
    她哥阴郁的时候不少,但她能感受到区别,先前家里公司出事,她爸妈身体垮下来,她才工作没多久,家里就他一人顶着,那段时间他就是这副样子,在爸妈面前云淡风轻,其实私下里状态很差,没完没了地抽烟。
    她从他背上下来,原本只是想捉他手,没想到摸到一掌心的汗。
    她哥把手抽开,语气平静:“想什么呢?”
    说完起身带着binbin径直往屋里走,她几步跟上去,见他站中岛台后洗手,从冰箱里拿了水喝,又顺手给binbin喂了只胡萝卜,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站着看了会儿,见他把那一瓶水喝光,过去拉住他胳膊,有些突兀地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理解不了你?”
    她知道身在那个位置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也知道没人可以完全感同身受,他连喜都不报,更别说烦恼,所以她总希望可以有个人在他身边陪着。
    “我之前老撮合你跟津皖姐,你是不是以为是我自己的私心?才不是呢,我确实喜欢她,可你是我哥,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是以为你喜欢她,你又总那么骄傲,我怕你后悔。可现在我发现是我想错了。”
    白天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一发,她没去问苏津皖,也没跟她妈聊起,更没有跟眼前的人求证,但她知道事情有蹊跷。
    她仰头看着他,“是不是陶静安?”
    她见她哥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答案昭然若揭。
    她又故意问:“就她能理解你呗?”
    沈西淮一时没说话,陶静安能理解他么?那天她喝醉,那么细的指尖戳他胸口上,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她说他会被很多人记住,他从不需要别人来认可他,但陶静安总有办法让他改变想法,他无法否认那时的愉悦感,但紧接着她说她后悔了,后悔跟他产生联系。
    他不答反问:“你跟苏津粤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问得真心实意,在西桐看来却是赤裸裸的嘲讽,她冷哼一声,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信不信他明天就答应跟我去领证?”
    他忽地就笑了下,沈西桐的自信异于常人,并不是什么人都有。
    他正打算开她玩笑,屋外传来汽车声,他把妹妹的手拨开,转身往外。
    西桐第一次恨苏津粤回来得太早,她一路跟着她哥出去,留也留不住,见他冲苏津粤点了下头,就立即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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