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出藏身的石头,蹲到池塘边,捡石子往水里扔,扔一颗,又一颗。
    老狐狸不准我入朝,半年的俸禄也落不着了,这几日我窝在自个儿卧房吃喝睡,并思索人生谋财等重大问题,除了去茅房的时间,几乎没踏出院子一步。
    三日三夜后,我淫/笑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院子。
    “大、大人……”男宠阿沅被放出了柴房后,锲而不舍地在我院子外徘徊,撞见我出来,又高兴又羞怯。
    我拿扇子骨挑起他下巴,继续淫/笑,“想不想陪本官发财?”
    “发财?”阿沅眼眸一亮,果然同我是一路人。
    “去书房,准备笔墨纸砚随本官发财去!”我撤回折扇,啪地抖开,摇着扇子,往门外走。身后留下一串我时断时续的笑声,令旁观男宠们侧目。
    半个时辰后,我选好了址,正式在长安最为宽阔的朱雀大街旁摆了摊,树了幡,上书:顾浅墨真迹题字,一字十两。
    我特特穿了一身白衣,坐在书案台子后,斯文地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左右瞟着过往的行人,过往行人也时不时瞟着我。阿沅穿了一身红配绿,艳如牡丹,绿如青葱,却将自己缩在幡帛后,不愿见人。
    我斜着目光过去,“都是做男宠的人了,害什么羞。”
    阿沅捂着脸,“呜呜……人家不是害羞……呜呜……大人让人家穿这身衣衫,人家没脸见人……呜呜……”
    “啧,此言差矣!”我淡淡道:“本官穿得过于清淡,你作为陪衬,就得穿得艳丽一些,试问,除了大红大绿外,还有更艳丽的颜色么?”
    “没有,呜呜……可是……”
    “这不就对了,人生在世,不要老想着可是但是然而不过。”我一面对阿沅进行人生开导,一面瞅着一位妇人带着丫鬟走了过来,看穿着似乎是小富之家,我随即换上倜傥生风的笑颜,“这位夫人……”
    “你是顾浅墨?”美妇人捧着心口,一脸惊喜地望着我。
    “正是不才区区在下。”我让自个嗓音极尽温文尔雅。
    美妇人抽了口气,翻了翻眼皮,所幸有丫鬟扶着,没有晕过去,猛吸一口气后,一个纵身扑到我书案台子上,吓得我一抖,一缩,扇子落了地。
    “顾浅墨顾侍郎?”
    “如假包换。”我尔雅不起来,坐姿改为半蹲,一手还扯了阿沅,若面前妇人再有什么过激举动,我直接拿阿沅作肉盾。
    美妇人面含春愁,“请顾侍郎为我题一幅字,顾侍郎的真迹,妾身一定好生收藏!”
    我坐回椅子,颤巍巍挽起袖子,强笑道:“夫人要什么字?”阿沅磨磨蹭蹭到案边,同样颤巍巍地研磨。
    方提了笔蘸了墨,就听美妇人含情脉脉念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脸皮抽搐,落不下笔去,抬头冲美妇人干笑,“这个……不妥吧?”
    “顾相公……”美妇人迷醉地瞧着我。
    “夫人……”我亦缓缓将她望去,“一字,十两。”
    “我家夫人不差钱!”身边的丫鬟看不过我的磨蹭。
    “咳!”我铺平了纸,再望美妇人,“那不如,写个全句吧。”
    片刻工夫,一副顾氏草书出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收银一百四十两。
    美妇人捧着我的真迹,喜极而泣。阿沅与我清点银票,亦喜极而泣。
    两厢没泣完,三个旋风少女接踵而至,我赶紧按住被风刮起的白纸,“三位小姐……”
    “顾浅墨?!”旋风少女甲瞪着铜铃般的眼眸,喜形于色,“活的顾断袖?!”
    “原来传说是真的!”旋风少女乙漆黑的眼眸化作了红心状,“这模样不断袖,谁还断袖!”
    “传言诚不我欺!”旋风少女丙一眼瞅着了阿沅,“这是顾断袖的姘头?”
    我用目光静静将三位少女扫过去,淡定道:“除了卖字,今日本官不接受任何涉及本人**的提问。”
    “那卖完字以后呢?”
    “同样不接受。”
    三位旋风少女对视,交头接耳。
    “一字十两可不便宜!”
    “先买了再倒手卖,铁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错!传说顾断袖书法卓绝,一字难求,连皇帝都得下高价才能得!”
    商量完毕,三位少女纷纷转身到我跟前,我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未听见她们的小算盘。
    “顾断袖,给我写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
    我抬了抬眼皮,“一句太落单,不如写个全的?”
    旋风少女们迟疑了片刻,最终同意一人一副全句。
    第二单生意,三副字。
    收银四百二十两。
    阿沅数银票数得口水不够用,我将他按到桌子底下一脚踹去,“不要坏了本官的形象。”
    开张大吉,接踵而至挥汗如雨的路人都挤到了我摊位前,围观者更是不胜枚举。
    ——顾浅墨卖艺了!
    ——顾浅墨卖身了!
    ——顾浅墨卖男宠了!
    人言可畏,以讹传讹,围观的路人愈来愈多。一条通阔的朱雀大道被人海截成了两段,上演了一场长安行路难的剧目。
    我卖字卖得手酸,还得不时接受如此这般的问价:顾断袖,你家男宠几个钱?
    阿沅眼泪汪汪咬着手帕,“奴家不卖身。”
    我正琢磨要不要买十送一,即买十副字送一个男宠,或者买一送十,即买一个男宠送十副字。就听见一阵喝骂声自远处而来:大胆刁民,竟敢拦了阁老大人的路,都给老子闪开!
    “大、大人饶命,这、这都是顾侍郎卖艺……”
    “哪个顾侍郎?”
    “回、回大人的话,门下侍郎,顾浅墨。”
    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卒闯入人群,拔刀就到了我铺子前。
    ☆官高一级,就压死你
    一把佩刀入木三分地砍上了案台,劲风将我胳膊下压的白纸吹得呼呼作响。我将手头正写着的字收了个尾,完成了个潇洒的枯丝飞白,才抬了眼向钢刀瞟去。
    “大胆顾浅墨!挡了萧阁老的道,你可知罪?”佩刀护卫喝声虎虎生风。
    “萧阁老?”我搁下手中笔,抬头问,“在何处?”
    佩刀护卫转身,往侧后方一指,“可瞧见了?”
    我打着扇子,朝人群后望去,果然见着阁老的轿子落于朱雀大街一旁,由于人潮涌动,轿子寸步难行。三朝阁老萧阶撸着一蓬白须,出了轿子,目光不耐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安子民,愠而冷的眼刀越过无数的路人甲乙丙,直直向我飞来。
    我一激灵,忙转了目光,向佩刀护卫赔笑道:“瞧见了,瞧见了。”
    “耽搁了阁老的要事,你一介侍郎担当得起么?”护卫冷眼道。
    “担不起,担不起!”我继续赔笑。
    “还不收摊?”护卫冷喝。
    “收摊容易,可是……”我蹙着眉头,“卖不了字,得不了钱,饿死侍郎府上上下下三百来号人,阁老担得起么?”
    “你——”护卫一愣后,便要勃然大怒。
    我合起扇子,扇骨往砍入案台的钢刀上轻轻一压,眉头一拧,“再说,我摆摊就占这么一块地方,离阁老的轿子还有老远的距离,这要挡也挡不着啊?”
    “你——”护卫再一愣,怒然拔刀。
    我身边的阿沅两腿直抖,哆哆嗦嗦扯着我袖摆,“大人,我们、我们还是……还是收摊吧……”
    围观的百姓也都吓得后退不迭。
    “进账多少?”我眼睛一斜。
    阿沅抖着手,清点腰间绑着的布囊里的银票和碎银子,“一千三、三百两!”
    “少了点。”我微叹。
    一阵絮叨后,阿沅见佩刀护卫还维持着拔刀的姿势,站在案台前听我们说话,脸皮涨得发紫。阿沅又扯了扯我袖口,“大人,他、他怎么不砍我们?”
    “这位军爷下不了手吧。”我嘴角扯了扯,向护卫看了一眼。
    “原来、原来是个好心肠的人!”阿沅抚着心口,长吁口气,“吓死奴家了!”
    护卫脸皮由紫转红,由红转紫,目光从刀背转到我脸上,再从我脸上转到刀背,迷惑与愤怒在他眼中鏖战。
    “磨蹭这许久,还未将扰乱长安秩序的刁民抓获么?”人群后,排众走来一人,严整的官袍与些微发福的体态,一眼便能认出,正是御史台的首座,御史大夫吴德草。
    我收回扇子,摇开扇面,打着风。
    佩刀护卫拔出了刀,连退数步,跌了个倒栽葱,惹得围观路人一阵哄笑。
    吴德草背着手瞄了一眼护卫,再瞄一眼我,一抱拳,“哟,这不顾侍郎么?”
    “哟,吴大人,许久不见。”我回了个礼,“令尊令堂还好么?”
    吴德草正要答句好,忽然闭了嘴。我拿扇子一敲头,“抱歉抱歉,忘了前不久吴大人回家奔丧的事了。吴大人节哀顺变!”
    “有劳顾侍郎记挂!”吴德草神色莫测地瞧着我,换了话题,“顾侍郎在朱雀大街摆摊,可让本官为难得很呐!监查百官,乃本官职责所在……”
    我正虚心聆听,就见人群后的萧阁老大踏步走来,白须飘飘,面皮冷冷,声如洪钟一声怒吼:“顾浅墨你为官不恭,知法犯法,扰乱长安,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拿下此人!”
    五名护卫快步上前,持刀向我奔来。
    阿沅瑟缩在我身后,惊恐不已,“大、大人……”
    “萧阁老,有话好说嘛。”我赔笑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身体撞得书案倾斜,案台上的笔墨纸砚顿时飞了出去。
    笔杆点中了一名护卫的眉心,哀嚎倒地。
    墨汁泼上了一名护卫的眼睛,停步揉眼。
    纸张贴上了一名护卫的鼻孔,停步挖鼻。
    砚台砸中了一名护卫的脑门,闷声倒地。
    萧阶胡须乱抖,狠狠甩袖,“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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