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视线更开阔一些,我抱着树干爬到了树冠中间。那个矫捷的人影从一进院落奔向另一进院落,只在屋脊上行走。
    我看了几眼,忽然视线定格到了另一处。
    一个偏院的屋顶上,空空姑娘抱着一个酒坛子,灌一口,便对月吟一句诗。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这姑娘似乎有些愁绪,同时也不能否认有些情调。
    闪电般奔走在我几进院落屋脊上的夜行者不受影响地从空空身前路过了去,正吟诗喝酒的空空忽然一顿,扭头疑惑地望向闪过去的那道身影,放下坛子揉了揉眼,“咦,是什么东西?野猫?猫头鹰?好肥一只!”
    不再纠结黑影的空空抱起坛子,继续喝酒吟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少女空空羞涩地停顿,“为什么不是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
    蹲在树冠间的我不由也跟着思索这一问题,而且觉得少女空空能够提出这一疑问,不仅具有学术意义,更具有人文意义。
    正想着,屋脊上到处奔走的人影又出现了,而且再度从空空身前路过。空空又揉了揉眼,“野猪?好肥一只!”
    奔去的人影折了回来,再奔到空空身前,一把将空空拎了起来,幽森道:“给老子看清楚,不是野猫猫头鹰也不是野猪,是老子!”
    “你是谁?”空空疑惑道。
    “肥丫头,你只需知道,老子不是好人!”
    空空扬手一巴掌拍到了夜行者脸上,顿时,月色下一道肥手印赫然,“你才肥!你全家都肥!野猪!”
    夜行者甩下空空,蹲到一边调整了下情绪,随即唰地抽出腰间佩刀,架到空空脖子上,“早跟你说了,老子不是好人,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快说死人埋在哪儿?”
    空空慑于刀刃,便一动不动道:“答对了就放我么?死人当然埋在坟里。”
    夜行者又蹲到一边调整了下情绪,随后到空空面前,拿起刀往自己胳膊上一砍,鲜血直冒,恐吓道:“老子不是好人,看见了没?不回答老子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空空被恐吓到了,忙不迭点头,“你问什么我都说!”
    夜行者举着汩汩冒血的胳膊,厉声问:“昨夜来行刺的刺客,你可知被埋在了哪里?还有,顾浅墨住在哪个房间?”
    空空想了想,摇了摇头,“被埋在哪里只有顾浅墨知道,你找他问去吧,不过此时他很可能正在宠幸谁,没有看过春宫的话,我建议你去看看,你会发现春宫图画得都难看死了真的!为什么要画得那么难看呢,莫非是为了恶心我这样的未成年少女?不是好人大哥你说呢?”
    嗖的一声,夜行者举刀往自己胳膊上再砍了一刀,恐吓道:“你给老子闭嘴!顾浅墨住哪个房间?”
    空空捂着自己的嘴,拿手指往我房间的方向指去。
    夜行者抛下空空在屋顶,一路滴着血往我房间飞奔而去。月光下,那鲜血格外晃眼,我眼睛一闭,从树冠上一头栽下,砰地一声落了地。
    “大人!”梅念远从房内冲了出来。
    “啊,总管哥哥小心!”空空在屋顶拼命地喊。
    我摔得七荤八素,以为会有人来扶我,睁眼一看,却见梅念远停步在离我三丈的距离,黑衣夜行者正将刀架到了他脖子上。屋顶上的空空一声尖叫。
    “谁是顾浅墨?”夜行者冷冷地问。
    我正要回答,梅念远却先道:“你是什么人?冒犯本官,不想活了不成?”
    “原来你就是!”夜行者志得意满,“昨夜的刺客可有活口?”
    “没有。”
    “好得很,今晚解决了你,就大功告成了。”夜行者嘿嘿一笑,“虽说老子不是好人,但看在你临死的份上,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了,有什么遗愿?”
    梅念远道:“下手痛快些就好。”
    “没问题。”手起刀将落。
    我坐在地上忙抬手,“且慢且慢!”
    “你是谁?”夜行者举着刀,瞪视我。
    “我是总管,管里管外管大管小,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知道,这位大哥你要听么?”我一边调整着自己对血液的适应度一边扯道。
    “嘿嘿,不吃你这套,你知道什么关老子屁事!老子完成了今晚的任务,还要早点回去睡觉!”手起刀再落!
    我两指摸过地上震落的一片树叶,飞掷了出去,飞叶化作利刃,嗖的一声划断了夜行者的手腕经脉,刀落地。夜行者显是训练有素的,见陡生了变故也不惊慌,左手间夹了几枚飞刀,甩了出来。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躲过了甩向我的飞刀,再扑倒梅念远,避开了另一枚飞刀。这训练有素的杀手右手废掉,也不见迟疑,只凭着左手不停甩飞刀,不甩中我与梅念远不罢休。
    我抱着梅念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射来的飞刀都被我堪堪避过,一枚枚扎入地面。空空在屋顶上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叫,足以说明此动作的惊险度。这院子的打斗也惊动了府里人,四下灯火亮起。
    “大人!”长萱急急赶来。
    我带着梅念远从地上跃起,挥袖子挡开了几枚飞刀,再将梅念远推向长萱,“带着总管撤!”
    虽然那二人不放心我独自迎战,我也没给他们时间来质疑,掏出扇子,扑向了杀手。我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腾挪,密集的飞刀扎满了院子里的树干。
    “大哥你究竟有多少暗器?”我拿扇子左挥右挡,同时一步步缩短着距离。
    “足够把你扎成刺猬!”飞刀男手法极快,袖中、掌中都似乎有无尽的暗器来源。
    “大哥你裤裆开线了!”我一声惊呼。
    飞刀男一顿,目光飞速往裆下一瞟,说时迟那时快,时不我待,机不可失,我无影步上前,扇骨敲向他左臂关节,再倒转折扇,扇端坚硬处往他胸侧天溪、期门两穴打去。
    飞刀男失了先机,毫不招架之力,只能步步后退。我步步上前,再往他胸前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鸩尾、巨阙等穴位一路敲下,飞刀男喷出一口鲜血,我倏地打开折扇,将血水一挡。
    一眼瞧见一片鲜红,我眼前天地又开始旋转。飞刀男趁我松懈之机,提了口气,纵身一跃,上了院墙。
    想逃?
    我紧追!也跟着跳上了墙。
    此人堪称杀手中的一品,被我封了这么多穴位还能箭步如飞,轻功依旧是一等一的水准。
    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飞檐走壁,水上漂。追出了几座里坊几条大街,我喘口气的工夫,那厮已纵身出了半里地。
    不追,今夜的工夫就都白费了。追,这时却不知道能不能追上。我师兄妹三人中,数我内功修为最差,不能持久作战。玉虚子老怪当年若狠一狠心,让我将内功练扎实了再读书,也不会有今日的狼狈了,诶!
    我聚气丹田,发现只聚了三分,轻功使不到极致。
    “神啊,请赐予我力量!”我喊了一声。
    接着,手臂一紧,身体忽然离了飞檐,以极致的轻功飞在月下。熟悉的香气蔓延,我一扭头,晏濯香正带着我御风而行,这样登峰造极的轻功,我完全可以休息了。
    夜风清凉,香气袅袅,意境甚好,我又欠了一个人情。
    “欸,晏编修,你怎么无处不在?”
    “恰好路过。”
    “路过?”我一思量,方才的地界,便了然了,“醉仙倚楼,月夜独行,佳人妙境,何须归兮!”
    带着我的手一松,我毫无防备,直往下落。你大爷的,松手也知会一声啊!
    我赶紧提气,却聚不起丹田气来,这种坠落的感觉一日间尝试两次,时运不济,无可奈何。
    在即将着地时,头顶上的人也落了下来,一把将我捞起。得了救命稻草,不管是什么,我也得抓住!这么着,就贴上去,两手搂住了稻草。
    晏濯香被我搂着,轻功依然不受损,只是他目光却不看路,只看着我。我也不眨眼地看近处的晏濯香,月下别有情致,眼波泛着月影,影影幢幢,面容在月光的浸透中,有些柔和的情韵。
    这稻草太近,竟能感觉到互相的心跳。
    “晏濯香,我以前见过你没有?”
    他目如月华,凝光聚魄,“没有。”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眸底流光清浅,淡语道:“顾大人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二人早已落了地,此际正站在一座阔绰府邸的院墙上,我却还贴在晏濯香身上搂着他不放。
    这授受不亲的事还是少干得好。我立即松了手,窜出几步,又窜回来,上前给他衣襟抚了抚平,哈哈一笑,“弄青梅,凭短墙,骑白马,傍垂杨,晏编修,这是什么地方?那什么,我记得我是来追刺客的。”
    他捂上我的嘴,一手在我腰间一放,我又腾空了。再落地时,已是蹲在墙下的草丛里。
    我红着脸厉声道:“这瓜田李下墙头马上,爬墙翻院孤男寡……男的,做、做什么?”
    晏濯香瞧着我,忽然手里多了条手绢。我正想说手绢太小,铺草地什么的不够用,那条莫测的手绢就被塞进了我嘴里。我吐了几下没吐出来,不由脸色更红,这、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我想明白,晏濯香已将我按倒在草丛里。
    ……
    ☆饿虎扑食,谁非礼谁
    我整个趴下后,清香袭来,晏濯香随后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由远及近,从我头顶到脖子间。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两只手可以用,猛地侧身爬起,一把揪住他衣襟,全身重量都向他撞了去。
    这厮一手却扯着我,将我往他身边拉了去。于是,我以饿虎扑食的姿势将晏濯香这厮扑倒在草丛里。两手摸到了他身上,衣服面料的触感不错,就是不知道肉感如何。
    晏濯香却忽然将我掀翻在地,反压过来,固定住了我两只手在地上。我嘴里含着手绢,手心里抓着野草,眼睁睁看着晏濯香俯身到我身上,衣服贴着衣服,一点缝隙都不留。他双眼只在我面部一寸的高处,盯着我看了许久,似浅又似深的眼神,总是叫人看不透彻。
    草丛里只有夏虫的啾鸣,偶尔几只萤火虫忽闪着屁股上的灯笼款款飞过。我躺在草中央,看萤火虫盘旋在晏濯香头顶,衬着月亮闪进乌云后的夜幕,天地清晏中的静穆,竟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万物的灵魂与生命。
    草丛十几丈外,有人的脚步声转来转去。
    我缓缓扭过头,视线透过繁密的草叶,瞧见不远处的一座绣房前,被我废了两条手臂的飞刀男拖着不停摇摆的胳膊在房门外踱步,神色凝重,似乎难以抉择是继续踱步还是前去敲门。
    最后见他一咬牙,抬起脚丫子去敲门,对于已无法使用双手的人来说,似乎也只能这么干。
    飞刀男艰难地敲了一阵,没人应,于是他便锲而不舍地敲。
    终于房内传来一声男人的咆哮:“大半夜的老子正忙着,敲你娘的什么门!”
    “大、大人……是、是我……”
    “管你娘的是谁,老子还没生儿子,误了老子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担当得起么?”
    “大、大人……那小的在外面等您完事?”
    这时,房内啪的响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女人的声音响起:“景明你个老不死的!给老娘滚下去!”
    “夫人、夫人息怒!”
    “整天跟人神神叨叨不三不四,今晚老娘没兴致了!”
    “夫人啊,不可呀!老夫的儿子他等不及了……”
    “呸!”又一记清脆的耳光,“你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货!老娘要改嫁!”
    “夫人息怒,下官知错了!”
    房内嘭的一声,有什么重物滚落到了地上。
    “嗳哟,老夫的骨头摔断了,夫人……夫人呀……”
    花瓶砸墙的声音响起,女人的骂声也响起:“景明你个废物,生不出儿子不说,还把先帝赐的青铜鼎弄丢了,老娘跟着你,担惊受怕,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夫人小声点,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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