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称呼?”
    “草民梅念远。”
    “哪里人氏?”老色胚细细打量起我府上总管来。
    “西域。”
    “西域?”老色胚微微沉吟,“朕看你有些面善,哪里见过似的……你不是西域人!”
    “草民祖籍江南,不过自幼流落西域。”
    “如何来的长安?”
    “草民辗转西域数国,在丝绸路上随波斯客商一道来的长安,在西市做些小买卖,后来与顾大人相遇。”我家总管索性道了前后因果。
    老色胚静静听着,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异国话。总管梅念远未作迟疑,同样说了一句异国话。
    老色胚神色这才松开,“梅总管除了波斯语,还会哪国语言?”
    梅念远目光沉定,“楼兰、精绝、于阗、高昌、疏勒、姑墨、龟兹、焉耆、姑师、安息、大秦这几国。”
    震惊的除了老色胚,还有抱着小色胚的本官。
    老色胚在惊讶之余,又抛出一个问题,“梅总管去过殷国没有?”
    “没有。”
    我眉头一动,梅念远为何要说谎。昨夜他明明告诉我,他来自殷国。本官虽失忆不假,但还不至于当真隔一夜便会忘了前一夜的事。只不过,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糊涂人比聪明人更能活得开。
    若他真有必须要隐瞒的事,我倒不妨替他挡一挡。
    “陛下!”我将小色胚抱到老色胚膝上,拿过了他手里的白色折扇,“扇面未题字,总觉得少了些情调呢。何况陛下这样有情趣的圣君。”
    老色胚挑了挑眉毛,“顾爱卿说得甚是。”
    随后,我领着老色胚去书房,小色胚被抛下了。
    一踏入我书房,这老流氓就被里面的杂乱无章给震慑住了,“这就是状元郎的书房?”
    我趁人不备,将书案上的《玉房指要》捡起来扔到了某个角落,开始挽袖子磨墨。“状元郎?是臣么?”
    他走到书案前,将我再三打量,“你怎么就能考中状元?”
    我想了想,“虽然臣不记得,但按理,状元是殿试中,陛下出题钦点的。”
    “说的是。”老色胚转了转目光,似乎有些自责,“朕当初必是头脑不清醒,或是……”
    “或是什么?”我抬起脸瞅着他。
    “或是为皮相所惑……”他定定看着我。
    “咳。”我埋头继续磨墨。
    “我来。”他牵袖,从我手指间拿过墨石,指腹从我手背滑过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一手展开折扇,一手取笔,待他磨好墨后,落笔蘸墨,“陛下要写些什么?”
    他看着我道:“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我提笔于扇面上,唰唰唰草就了这阙词,检阅一遍无误,轻轻吹干墨迹,送到他跟前,“赠与陛下收藏。”
    他接过扇子,看了看,“浅墨浓韵,却也只能收藏。”尾音未尽时,扇子已被他一点点折了起来。他眼皮一抬,将我看住,“若不是与你师父有约在先,朕无论如何也要……”
    我没敢问也要什么。他收了扇子,低头转身,似乎这就要走。我在后面重重一声叹,“顾氏草书,市价一字千两。”
    老流氓顿住脚步,回身,“朕记得,是一字十两。”
    “长安大米都涨价,何况臣的真迹。”
    “朕宁愿去买大米。”
    我绕过书案,追上前,欲跪伏于他脚边恳求,他伸手欲拉住我,由于担心他赖账,我将他伸出的手抓住。然后不知怎的,他手臂一拉一扯,我便向他撞了去。他手臂一收,便成了一个合抱的姿势。
    我许久没回过神,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态?
    他身上的名贵龙涎香袅绕在鼻端。“阿浅,你怎么总要算计朕?就不能待朕一点点真心么?”
    我浑身僵硬了,莫非本官失忆前与这老流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臣、臣人穷志短,陛下恕、恕罪……”
    “题字勒索,可是你那总管的主意?”他低头时,气息吐在我颈边。
    “是臣的主意。”我寒毛直竖。
    “你倒是处处替他解围,可知他是什么人?”
    “他是、是臣的总管。”
    “这么相信他?”老流氓拦在我腰后的手臂更加紧了,“一般的客商,纵使再见多识广,也不会在朕试探的时候那么气度从容,一点差错也不出,倒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陛下……多心了……”我大气不敢出。
    “朕多心?你顾浅墨有多少个心眼,会比朕少么?怎么,失忆了,变单纯了?”
    “臣……一向很单纯……”
    “阿浅。”
    “陛下你……你还是叫臣顾爱卿吧……”
    “叫了几年的顾爱卿了,就醒着的时候叫几声阿浅还不行么?”
    “父皇……”书房的门被推开,小色胚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梅念远。
    老流氓将手臂松开了,我退后几步站定,目光转向书房外。梅念远眼光转开,“晏编修来了。”
    “你去吧,不要说朕在这里。”老流氓牵着小色胚,在书房里踱步。
    我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襟,出了书房,未等我跟上,梅念远已迈步往前院走了。“念远!”我几步跟上,将他拉住。他停了脚步,却没看我。
    “我题字了,他给不给钱,还不知道。”我解释道。
    “都抱着你叫阿浅了,还担心什么。”梅念远转头看向别处。
    我久久无话,甩起衣摆就坐到了石阶上,亦转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蹲□到我面前,“生气了?”
    我扭着头,继续不说话。
    “是我错了,不该出这个主意,让你涉险。”
    我依旧沉默。
    “浅墨……”他手心覆在我手背上,五指再收拢,“当一个国君叫你阿浅的时候,你可知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心情?”
    我转回头看着他,“总管,如果明天我又不记得你了呢?”
    “那就让你重新记得。”
    “万一我再也想不起呢?”
    “那就不要想起,从新开始。”
    “早上你也说过我情薄如斯,我可能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将他反反复复地看,“总管,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他垂眸,捏着我的手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薄情便薄情,你有你的生存之道。我入了地狱,却是走不远的。”
    一个浅色衣衫的人出现在了月洞门下,闲闲道:“濯香可是打扰了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可算是更新鸟。。。
    扇子上题的那首词,是张先的《诉衷情》~
    ☆金屋藏娇,五美聚首
    “你就是晏编修?”我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他闲步到我跟前,“晏濯香。记不起来便不用记,反正你忘了的事,也不止这些。”
    我坐在地上没起身,他便俯身,伸手到我脑后。我本要扭头避过他的手,不想将自己的要穴交到别人手下,他另一只手在我肩井穴上一拍,一股力道透入,让我浑身一麻,于是只能乖乖坐着不动。
    “跟昨日比,可有好转?”梅念远问。
    “没有。”这人收回手,答得干脆。
    “可是用药不对?”梅念远又问。
    “那药温和了些。”
    梅念远一沉吟,从袖中掏出一纸,正是薛太医给开的方子,“晏大人看看这张药方,可用否?”
    这晏濯香接过药方,看了看,“梅总管可否取支笔来?”
    梅念远应了一声,转身往书房去,没走几步,又折身,往别的屋子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了笔,递给晏濯香。晏濯香一只手掌里躺着药方,一只手持笔,就这样在上面勾划起来,有增有减,再将方子还给梅念远,“这样名贵的方子,可是出自御医手笔?”
    梅念远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晏濯香笑了笑,也不再言。
    我怏怏坐在地上,对御医不御医的问题提不起兴致,对名贵不名贵的药方也不甚关心。
    “谢大人府上最近有些热闹,不知侍郎是否听说了?”晏濯香站在一旁,低眉瞧着我。
    “什么?”我随口问道。
    “谢祭酒给谢御史定了一门亲事。”
    我心口有些微震动,不自觉从地上爬起来,“定亲?”
    晏濯香与梅念远同时盯着我,我回视他们二人,“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莫非侍郎记得一些事?”晏濯香审视着我。
    “定了什么亲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陇西王家三小姐。”晏濯香看着我道。
    “王家三小姐……”我没意义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心头有些沉重,却说不清因果,转身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直到一头撞上某棵树干,只得停下,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扶着树干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直到树上一声紧一声的蝉鸣将我唤醒,我又扶着树干转了个身,眼睛一抬,见两人还在原地,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
    “看我做什么呢?”我后背蹭着树干,缓缓蹲到地上,再坐到树根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得很。眼睛垂下,看着飘下来的落叶。
    梅念远走过来,蹲□,手指擦过我额头,“原来你是只记得他,撞了头,知道疼么?”
    我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背靠树干,一动不动。
    一个小少年奔过来,向我禀报:“大人,谢大人来看您了!”
    我在迷离状态,压根没懂这句话的含义。那个浅色的身影说了句:“我先回避,不要说我在这里。”随后他便往书房的方向去,梅念远忙将他拦住,“晏大人,这边请!”说着,向那人指了左手边的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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