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明亮感到愧疚的是,另一个明亮始终没有打算抓起脚下的棒球棒袭击她。
    当明亮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还酸了一下,那是一种自怜。
    明亮突然亮出剪刀刺向她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画面上只有明亮狰狞的脸。接着,她对自己说:完了,完了,我完了……
    随着剧烈的疼痛,画面中出现了她想象中的伤处,一把硬邦邦的凶器穿透了娇嫩的内脏,鲜血四溅……她没看清那是一把剪刀。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又出现了明亮呆愣的脸。她摇晃了一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住手,千万不要再扎我了……让我坐下来……
    她摔倒之后,又想,让我躺下来,快叫救护车,求你了……
    她也听到了流血的声音,“呼噜,呼噜,呼噜……”她惊恐而绝望,心里说:完了,来人啊!我完了……
    她躺在地上看到的是诊室的窗帘,还有黑色踢脚线,那些东西迅速模糊了。
    画面上出现了空白,不是黑屏,是空白,有点儿类似电视上的雪花。
    明亮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人死了就这样吗?
    雪花开始消失,电脑屏幕上渐渐呈现出了紫色,鲜艳得吓人。一般说来,只有佩戴电极的患者出现对死亡的恐惧时,监控器上才会出现类似的颜色。
    紫色越来越浓,形成了一个类似旋涡的图案,非常深。另一个明亮旋转着,朝旋涡深处坠落,背后传来一个亲切而遥远的声音:“妈!妈!妈!”
    明亮听得出来,那是女儿的声音!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似乎正在经历死亡的是自己。
    另一个明亮撕心裂肺,女儿的声音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住了她,她坠落的速度减缓了许多,她在心里对着那个遥远的声音说:别喊了,妈挺好的,真的……
    那个声音越来越遥远,那根看不见的绳子终于崩断了,她再次迅速掉进死亡深渊。
    她多想制止自己的坠落啊,可是,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终于,她放弃了,直接冲进了旋涡中。
    那个旋涡越来越小,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生命,她要穿过它,非常非常艰难,但是她必须要穿过它。这个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她一下想起来了,最初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经历了这个痛苦的过程,四周黑暗无边,那个通道越来越窄,她使劲儿朝前钻,充满绝望,也夹杂着一丝伟大的希望……
    终于,她穿过了那个旋涡,就在那一刹那,她陡然变得舒坦而欢愉,好似生命之外系着一万条绳子,这些绳子都被割断了,她像一只气球,彻底解脱,轻松地升上了天堂。
    在无边的紫色中,她又听到了一个声音:“亮亮来了?”
    明亮的心怦然一动——那是她死去多年的父亲的声音!
    死去的明亮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她满心欢喜地说:“来了,来了!爸,你在哪儿?”
    紫色渐渐散去,画面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门,雪白雪白,散发着某种神圣的光……
    明亮突然不敢看下去了,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画面。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回身打开了衣柜。死去的明亮坐在衣柜一角,脑袋歪着。明亮拽掉了她头上的那个黑色头巾帽,快步扔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她在床上躺下来,又坐起来。
    难道,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死去的明亮为什么看到了那个大门?那是老子所说的“众妙之门”吗?
    她不希望看到死后的情形,否则,活着就没滋味了。
    也许,人死之后,短时间之内大脑依然运转,那些画面只是大脑没有停止工作前的一些幻象。
    现在做什么?
    睡觉?
    有一具尸体在诊室里藏着,她不可能睡得着。
    出去吧,把另一个明亮的车毁掉,不然,明天要是有人发现医院里出现了两辆一模一样的车,很麻烦。眼下,明亮不希望再出现任何事故。另一个明亮死了,她不会再提起她,也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她。
    她拿好车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衣柜,还好,它静静地关着,不见异常。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尽管是夏天,地下车库里依然冷飕飕的。
    明亮不知道另一个明亮把车放在哪儿了,借着苍白的灯光,她四下寻找,在角落里发现了那辆红色吉普,它旁边停着副院长那辆奥拓。
    她走过去,趴在一侧车窗上朝里看了看。她担心另一个明亮在里面坐着,就像在衣柜中的那个姿势,脑袋歪着……车膜很黑,什么都看不到。她绕到车前,从前风挡玻璃朝里看了看,至少驾驶座上没有人。
    她打开车门,钻进去,在车内扫视了一圈,空的。
    她把车开动了。
    保安睡了。
    她不想惊动他们,担心留下什么把柄,自己下车拉开了大门,把车开出去,又下车把大门轻轻关上,这才离开。
    她朝着城区相反的方向驶去。
    毁车地点不能离弗林医院太近,不然会引来怀疑。也不能太远,她还要一个人走回来。
    除了明亮的吉普,公路上不见一辆车。她朝弗林医院看了看,都熄灯了,黑乎乎一片,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那是她的诊室。
    出门之前不是关灯了吗?想到这儿,明亮一惊,车差点儿冲进壕沟。
    关了吗?
    关了。
    她先回头看了一眼衣柜,然后伸手关了灯,这才走出来。
    可是灯怎么亮了?别人没有诊室的钥匙啊!
    衣柜里,坐着另一个明亮……
    明亮要疯了。
    到底关没关灯?
    她开始犹豫了,越是使劲儿想越是不确定。按理说,她不该关灯的,一会儿她就回来,如果里面黑着,那太吓人了……
    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骗自己,她否认了关灯这个举动。
    这时候,她已经离开弗林医院几公里了。前面似乎有个村子。
    她把车停下,从车上跳出来,准备动手了。
    偏巧后头开来了一辆大卡车,车灯远远地射过来。她赶紧躲到了车的另一侧。
    这辆大卡车开近之后,减速了,司机从车窗里望出来。明亮赶紧蹲下了。她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不然就多了一个人证。再说,她是个女人,万一这个司机起了歹念那就完蛋了。
    那个司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加速开走了。
    明亮一直等到看不见它的尾灯了才站起来。
    首先,她拿出工具,把车牌卸了下来。
    接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烧?
    工具箱里有打火机。
    可是,从哪儿点火?点油箱?一定会爆炸吧?点座套?能点着吗?
    明亮第一次知道,想烧掉一辆车并不那么容易。
    最后,她找到一块干抹布,在油箱里浸满汽油,放在车座上,打着打火机,凑上去,那块干抹布“腾”一下就着了,差点儿烧到明亮的手。她赶紧关上车门,拎起那个车牌快步离开。
    她没有沿着公路走,而是跨过壕沟,走在了树林边缘。万一有人赶来救火,她立马可以藏进树林中。
    走出大约一百米之后,她停下来回头观望。
    车里亮起了火光,看来烧起来了。
    她耐心地等待着。
    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很快就会燃起熊熊大火,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一直不怎么旺,只能看到车内亮堂堂的,就像忘了关灯。
    过了一会儿,火光突然大了,整个车就像一个大灯笼。明亮听到了玻璃被烧炸的声音,接着,大火从车窗里喷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那辆车整个被大火团团围住了,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幸好这其间没有一辆车经过。
    明亮放心了,快步返回。
    她在荒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弗林医院越来越近了,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回头一看,火光冲天,那辆车爆炸了。
    明亮突然停了下来。
    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她烧掉的是自己的车!
    昨天夜里,她把车停在了门诊楼后面,而另一个明亮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这没错儿。可是,在那之前,明亮开走了对方的车,而对方又找到了她的车!
    虽然两辆车一模一样,但是明亮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如果说,另一个明亮是虚假的,那么她的车也是虚假的,可是,从今往后,真实的明亮只能开着一辆虚假的车来来去去了。就算另一个明亮是真实的,她的车也是真实的,那也是她的遗物啊!
    第九章 诊室变得诡异起来
    回到诊室,天已经微微亮了。
    明亮看了看衣柜,依然静静地关着。明亮关了灯,拿起饭盒走了出去。
    她吃不下,但是她得装出很正常的样子。
    今天晚上,她必须把尸体处理了,不然,她不但吃不下,而且睡不着。
    食堂还没有开门,不过能听见厨师在工作,锅碗瓢盆叮当响。
    明亮把饭盒放在窗台上,在食堂门口活动起腿脚来。
    过了半个多钟头,她看见副院长也来吃早餐了。
    副院长:“明亮,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没睡好吧?”
    明亮:“睡得很好啊。”
    副院长:“今天感觉怎么样?”
    明亮:“神清气爽。”
    副院长一边审视着她的表情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明亮:“估计是我太多心了,她不过是个跟我很像的人。我猜,她一定也感觉很好奇,所以才跟着我。”
    副院长:“昨天你给我打过电话,想起来了吧?”
    明亮:“打过。当时我的脑子太乱了。”
    副院长:“昨天你那个样子,真的让我很担心。院长不在,我就怕医院出什么乱子。哎,食堂的伙食怎么样?”
    明亮:“你太脱离群众了,第一次来吃吧?”
    副院长:“嗯,这个批评得好!以后我要多来,跟职工们打成一片。”
    明亮:“厨师是四川的,手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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