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谜底就是第七感。
    我往下讲了,你做好思想准备。
    明亮亡故一周之后,碎花小鳄把汉哥约到了“这地方”。
    当时是黄昏,酒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女孩在弹钢琴,声音单调极了,正像窗外的景色。冬天了,刚刚下过第一场雪,街道一片银白,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碎花小鳄化着浓浓的烟熏妆,看起来怪里怪气。
    汉哥:“我把你当成是明亮的女儿,因此才来赴约的。”
    碎花小鳄勉强笑了笑:“我把你当成是明亮的男朋友,因此才约你。”
    汉哥说:“她走了,你该继续上学了。”
    碎花小鳄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到那个学校了。”
    汉哥:“为什么?”
    碎花小鳄:“我把两个同学都害死了……”
    汉哥:“那你打算怎么样?”
    碎花小鳄:“我跟你告个别,一会儿我就坐火车回佳木斯了,那个农场才是我的家。”
    汉哥:“车票买了?”
    碎花小鳄:“买了。”
    汉哥:“也好。”
    碎花小鳄突然说:“你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吗?”
    汉哥一愣:“谁?”
    碎花小鳄说:“明亮。”
    汉哥:“不想知道。”
    碎花小鳄的眼圈一下就湿了,她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又掐灭了,说:“除了你,我找不到任何人说了……没关系,我就继续装作一个正常的女儿吧。”
    汉哥:“你觉得自己不正常吗?”
    碎花小鳄看着窗外,临时想了想,说:“我肯定不正常。”
    汉哥:“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如果你认为说出实情会让你的心里好受些,那你就说吧。我给你半个钟头的时间。”
    碎花小鳄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怜:“谢谢你,汉哥……”
    汉哥:“多余。”
    碎花小鳄:“那我说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汉哥:“做好了。”
    碎花小鳄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汉哥的头皮越来越麻了。
    别看他表面淡然,其实内心早就卷起了惊涛骇浪。当碎花小鳄承认是她害疯了明亮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就掉进了冰窟。过去不管怎么怀疑,终归没有证据,现在却成了铁定的事实!
    在刚才的谈话中,他从碎花小鳄的脸上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种蛇相。他有个特长,不管看谁,总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某种动物的影子,他经常怀疑那就是对方前生前世的生命物种。比如有人像蜥蜴,有人像猩猩,有人像猫……
    他感觉碎花小鳄像蛇。
    她几乎没有额头,眼睛小而圆,不怎么聚光,似乎各看各的方向。中间的鼻梁太平、太宽了。汉哥能感觉到,那两个眼珠是冷的,它们四周的人皮也是冷的,就算放在火里烧,依然是冷的。
    她的嘴闭着,但汉哥知道,这张嘴随时都可能突然张开,比整个脑袋都大……
    她张嘴了。
    10月25日,凌晨两点多钟。
    没刮风,没下雨。不见夜行的人,不见夜行的车,不见夜行的虫子,世界黑咕隆咚,一片死寂。
    昨晚,明亮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是碎花小鳄的生日,她打算好好儿给她过一下。
    小区里十分安静。
    树不动,草不动,路灯不动,楼房不动。
    这样的环境中,肯定要出现一个动的东西。
    果然,一个黑影悄悄出现了,她钻进了明亮家的楼门,慢慢爬上楼来,最后停在了明亮家门口。
    这个人的脚步太轻了,声控灯都没有亮。她慢慢掏出钥匙,慢慢插进钥匙孔,慢慢转动……
    太安静了,这样的环境一定会出现什么声音。
    果然,“啪”的一声!
    声控灯一下就亮了,照出了这个人的脸。
    她是碎花小鳄。
    碎花小鳄紧张地仰起脑袋,盯住了那盏灯,一动不动。
    这是她的家,为什么她的动作如此神秘?
    等了一会儿,声控灯终于灭了,她轻轻推开门,轻轻走进去,轻轻关上门……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碎花小鳄回到家里,站在黑暗中,那双蛇一样的眼睛在熠熠闪亮,微微泛着绿光。停了片刻,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些醉心花,分别撒在了各个角落,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了。
    她在床上坐下来。
    也许是她太轻了,床板没发出任何声音。
    家里更加安静。灯睡着了,沙发睡着了,茶几睡着了,地板睡着了,房子睡着了,小区睡着了,世界睡着了。
    都睡着了。
    只有碎花小鳄一个人醒着。
    不但醒着,她每一根神经都保持着极度敏感,甚至听得见楼下一片落叶掉在地上的声音。
    终于,她把壁灯轻轻打开了,又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些东西。
    白纸。
    钢笔。
    剪刀。
    她拿起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剪那张白纸,她剪了很长时间,终于在同一张白纸上剪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圆脑袋,两只夸大的耳朵,身体,伸出两条胳膊,岔开两条腿。看不出性别。
    她拿起钢笔,在纸人身上分别写了两个名字——
    李明亮。
    邢李。
    必须写本名才有效。
    接着,她用剪刀把两个纸人的脑袋齐刷刷地剪下来,两颗脑袋上都残留着名字的一角,她把写着李明亮的脑袋放在了写着邢李的身体上,又把写着邢李的脑袋放在了写着李明亮的身体上,互换之后,她把它们并排摆在了床下,用床单挡上了。
    接着,她下了床,轻轻走出去,穿过客厅,无声地来到了明亮的卧室前。
    她静静地听。
    隔着门板,她从明亮的呼吸中听出来,对方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她轻轻走开了,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故事大纲开始温习。她已经背诵过无数遍了,整个故事都刻在了大脑里,现在到了应用的时候,她还要巩固一下。
    任何人翻动纸张都会有声音,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是,纸张在碎花小鳄的手里却没有任何声响,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她放下那沓纸,关掉了壁灯,藏在了黑暗中。
    那个故事大纲也藏在了黑暗中。
    床下那两个换了脑袋的纸人也藏在了黑暗中。
    我们都知道第六感。
    一个人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还存在着“超感官知觉”,那就是第六感。就算你根本没看到什么,没听到什么,没闻到什么,没尝到什么,没摸到什么,却依然感觉到要发生某件事,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是第六感告诉你的。
    我们只知道人体内存在着第六感,却没人知道还存在着第七感。
    是的,第七感。
    至亲的人——比如,父亲和孩子或者母亲和孩子,他们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感应,那就是第七感。只是,它藏得很深很深,我们一般察觉不到,只有在生死关头,它才会神奇地显现出来。这类例子太多太多。
    第七感是亲人之间的一条神秘通道,找到它,就可以控制对方的意识。比如,你在冥想中认为你其实是你的父亲,你模拟他的身份去思维,那么,就等于替换了你父亲的精神世界,你想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去尝试。一个人可能害他的敌人,可能害他的朋友,可能害他的同事,可能害他的恋人,但是没有人去害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亲生孩子。因此,这个秘密永远得不到验证。
    碎花小鳄确实不是个正常人,今夜,她要利用第七感把母亲害疯。
    她从小就和这个女人分开了,直到两年前相见,在她眼中,对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疯狂地爱上了汉哥,她知道汉哥就要和这个女人举行婚礼了,她抢不来,她只能让这个女人疯掉,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夺来汉哥……
    平时,碎花小鳄宁愿待在学校里,放假都不愿意回家,但是今天她偷偷溜回来了。在生日这一天,第七感的通道最通畅。
    碎花小鳄对汉哥说,她放学才回家,那是撒谎。
    此时,她藏在黑暗中。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终于,东方微微亮了,碎花小鳄在黑暗中渐渐显形。
    她双眼紧闭,正在盘腿打坐。
    她听见明亮翻了个身。
    碎花小鳄全身的神经顿时绷紧,她要行动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碎花小鳄要利用第七感这条通道,控制明亮的精神世界,然后让她去经历那一连串的恐怖事件,直到精神崩溃。
    在明亮醒来之前,她想先试试。
    碎花小鳄立即进入了演习无数遍的冥想中。
    她的意识开始艰难转换——
    我叫明亮……
    我是明亮……
    我4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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