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仕宦之家自然知晓一户人家能不能走得远并不单看男人在外面多会做官,还要看这户的主妇能不能掌得起家。
    困囿于时代本朝女子无法做官出人头地,能施展的地方便只有后宅,特别是官宦人家的后宅,已经不单是操持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要顾及官场上的风云。
    萧夫人能宠辱不惊波澜不兴应对别人的冷遇,可见心里是有陈素安稳重的,而宦海沉浮谁家不是起起落落呢?能有这样安稳的心态便赢了大半。
    于是过了一段日子莺莺收到的请柬又多了起来,她也细细挑拣一番,打定了心思不去那些说好了要请她却在后来改了主意的人家。
    那些人家这时候尴尬起来,知晓这位萧夫人不是软柿子,有些礼数周全的人家便来赔礼道歉,有些抱定端王大腿的置之不理,莺莺也不踩,只与那些赔礼诚恳的人家照旧往来。
    惹得车氏不快。
    她这些天在自己宅子里坐着闲不住,便常来莺莺店里,这回听绿儿说起这些事顿时愤愤起来:“这起子踩高捧低的小人!还有脸道歉,要我说啊,就是道歉了也不应当搭理他们!”
    莺莺忙拦着她:“若是清浊分明几个回合下来也不剩下什么人可以交往了。”
    唯独像现在这种方法才是正经,叫那些人知道诚意致歉便能得到原谅,而那些死不悔改的萧家也不会巴巴凑上去。
    在人家往来上也做到赏罚分明,至此莺莺在京贵妇圈子里算是彻底立稳了脚跟。
    而她的举止也叫田咏思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自打从废太子手里投诚到萧照手下便如鱼得水,萧照性子中正平和,不似废太子那阴鸷无常,人也颇有手腕,比废太子成熟许多。
    跟着这么一位主家,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因此自打废太子的势力逐渐瓦解,田咏思便有了这么个朦胧的念头:何不拉拢废太子剩下的旧部到萧大人名下?一来扩大我方势力,二来给萧大人表功,三来也是帮助了那些昔日同僚。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老江湖了,想要再看看。
    这看了一番便觉满意:萧家夫妇做事稳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田咏思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这样的性子才能走得更远。
    这样的主家值得引荐!
    他便主动向萧照提起:“属下昔日在废太子那里有一批兄弟,如今正是彷徨之时,不知您可有心思收拢?”
    这话说得直白而突兀,谁知萧大人不假思索便答:“好。”
    田咏思一开始还没觉出异样,只赶紧去联络旧识。
    那些人正在彷徨之际,从废太子的势力转而投到别人名下肯定会被人怀疑他们的忠诚。端王那里也有人去投石问路,可惜一直没接到任何消息。
    这时候收到老朋友的试探,一下都动心了。
    萧大人!
    端王是官家亲弟,可他也是宗室子弟;端王如日中天,可萧照是官家救命恩人!
    再去京里打听一圈,得知萧家夫妇这些天宠辱不惊的举动,一下便都心里放下心来。
    单看这行事有板有眼,就知萧家错不了!
    田咏思这时候才回想起不对劲,就去问萧照:“萧大人,您缘何应得那么快?”他这些天与萧照熟稔,知道他与心腹惯常直来直去,不避讳什么,因而也直接问他。
    萧照便答:“当然是蓄谋已久。”莺莺前些天在贵妇圈子里被人冷落,他便已经下了决心,定要站到高处让莺莺妻凭夫贵也不再受任何气。
    田咏思心里一惊,旋即高兴起来:自己跟着的上司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这不好么?
    他当即更卖力去游说那些犹豫的同僚:“萧大人虽然不如端王势力大,可这也是他的优势啊!否则你去了端王那里怎么显得出你来?”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也是官场上的规矩。
    同僚们终于被他说服,再加上萧照还亲自登门,毫无架子三顾茅庐,叫他们感动,当即毫不犹豫就投靠了萧照。
    消息暗地里传出去,还有些二皇子的势力也动了心,端王势力雄厚,门下能人众多,他们这些半途去了也是在权利外围。
    倒不如投奔萧大人。
    陆陆续续萧照手里的势力渐渐多起来,竟隐约已经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第112章
    汴京城郊一处大宅。
    房舍外面青砖灰瓦, 在附近一座座贵胄们雕梁画栋的奢靡庄园里显得极其不入流,让人疑心是个殷实些的地主之家。
    可走进屋内便瞧出不对劲:墙上悬着的字画,金丝楠木立架上放着一樽战国的青铜器,地上铺着大幅的长毛波斯地毯。唯一平淡些的就是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一枝桃花。
    可这就更稀罕了, 如今是深秋, 哪里来的桃花?
    宅子里正中蹙眉听下属回禀的美男子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端王。
    下属正回禀:“萧照照旧言语谨慎, 除了官场之事每日下衙后便归家,并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端王听后烦躁起来,只觉心里一阵心烦意乱,他恨恨道:“继续跟!我就不信这厮没有失手的时候?倒时候安排好御史、台谏官, 务必将他钉死才好!”
    属下忙应声是。
    端王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眼中渐渐显现出了阴鸷:“他家人那里呢?”要搞倒官员最好能在他家人身上多做做功夫。
    “他父亲早逝母亲改嫁, 妻子也是父母双亡与娘家不亲,在同僚下属家眷里名声很好, 从未收取过贿赂。”探子说到这里见端王眉头越蹙越紧几乎要成个“山”字, 忙不迭补充道,“不过——他妻子名下的嫁妆是皇商, 管着大内簪花的事务。”
    端王终于笑起来:“这不就有个由头了?”明明眉目精致如画, 可是丝毫让人不觉赏心悦目。
    剩下的话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属下心里一阵发寒, 忙应下:“属下明白。”
    心头大患得以解除,端王又把玩起手里的玉如意。
    属下而后又说起旁的:“洛阳那边的探子来报,说是未央宫太后娘娘已经启程了。”
    端王越发烦闷起来,官家因为两个儿子的事大受打击如今病恹恹不理事,他正好顺理成章接手过朝务, 却没想到又来了摘桃的。
    他冷冷笑了一声:“一个两个, 都不叫人消停。且看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能不能取信于官家吧。”
    这座大宅远处几十里路, 正有一趟青布顶的马车缓缓从田间野道上停下来。
    莺莺兴奋从车上跳下来,她今儿又是来买田庄的。
    自打上次买个了田庄后莺莺便尝到了田地的甜头,有些闲钱就积攒下来买田地,这不,好容易有块田地空着,萧照便趁着得闲陪莺莺来乡下看地。
    中人是个眼睛毒辣的,一眼就看出来莺莺是诚心想买,便极为热情介绍:“这块是温泉庄子,原来是某位国公爷孙子置办下来玩乐的,奈何被家里骂做是玩物丧志,才急急出手。”
    庄子不大,胜在精致,竹林幽篁之中一条小道延伸到一汪池塘,后面便是庄子门口,庄子几间三进院落也极为精致,院中有小桥流水曲水流觞,院中错落有致点缀着几个小温泉池,周围山石嶙峋,还有回廊连接。
    花木则有桃花樱木腊梅,还有经冬不凋的冬青陬寄生,可以想见冬月里大可叫人在回廊里设置棉布帷帐,而后泡在温泉里赏花,泡完后顺着回廊回房,一点风寒都受不得。
    至于庄园外面的庄子再种些自己喜欢的花木播种,
    莺莺适才查看过,外面都是不好种庄稼的荒地,这地虽然种庄稼不好,可是极其适合种植花卉,拿来种各色花卉想必极为壮观。
    除了好看之外还能继续供给店里。汴京城里出售的花卉都是百姓从自己家园子里或地头采摘的花卉,要大批量订购自然是成批种植最划算,自己的山头产出虽多,可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庄园前面池塘倒是可以种荷花,挖来莲藕吃、荷花出售,还有菱角,都是吃食,正好养活庄子上的人。等到了冬天池塘干了后就挖出池塘的淤泥放在地头堆肥,如此一来正好做肥料。
    两人如今心意相通,莺莺想什么萧照一眼便瞧出来了,他与中人谈了个合适的价格,便自己拿银子买了下来。
    莺莺先是讶异,当着中人和前房主的面她什么都没说,可等他们走了之后便有些不安:“我拿钱给你。”
    萧照便摇头:“都一家人了何必这么见外?”
    莺莺这才想起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说到底已经是一家人了,她抿嘴笑,两人从婚后相敬如宾到如今亲亲热热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绿儿在旁惊叹:“这庄子可不便宜呢。”
    飘石适时打诨:“可见大人极其爱重夫人。”
    这话外人说出来叫人格外不好意思,莺莺脸红了,忙说些旁的话转移话题:“后院种什么?别人家夫人都是种上什么雅致的兰花竹子,我倒要种些俗气的蔬菜。”
    “不俗,我瞧着就很好。”萧照淡淡道。
    后面飘石和激流还有丫鬟互相眨眼做鬼脸,莺莺越发脸热,嘴角却忍不住翘得老高。
    这时候已经到了莺莺田地里种的第一茬花草已经长成。
    因着种的仓促便都是些长得快的草花:有常守菊、圆球菊、绣线菊、松果菊,还有各色萱草、蜀葵、桔梗,桔梗白色旋转着的花苞,花瓣边缘一层深紫色,像坤边一样。
    整座山被装点得秋色满眼,分外好看。
    这时候的花已经不再是盛夏时候汁液饱满的模样了,变得干燥,莺莺便想做些干花。
    鲜花经过风干后已经失去了当初在枝头的莹润,正好捆成花束倒挂在阴凉通风处晾好几天。
    绿儿初期不懂自家娘子要做什么:“三娘子,这不是让花束枯萎得更快么?”
    莺莺笑:“要的就是这样。”
    等花束干燥后她吩咐人将花束取下来,而后就耐心等待初冬。
    初冬时候北风一天冷似一天,田地里已经没有鲜花,汴京城的花木铺子或是渐渐关门转而租赁给做旁的营生的商家,或是自己贩些手帕、荷包这等小物件来贩卖。就算偶尔留下的店铺也都是贩售些江南运来的梅花盆景、福建运来的福橘这样的贵价稀罕物。
    就在这时位于东角楼街巷的花满蹊总店大咧咧挂出了大束的花草。
    金黄的绣线菊、红彤彤的刺玫子枝、雪白如绣球的微元草、绿色的冬青木,蓬蓬搭配成花束,被麻绳系住从花满蹊二楼的窗户下悬挂下来,正好落在一楼的窗户处。
    街面上树木凋敝绿色全无,谁知这时候忽然举目见花木蓬勃,顿时来了兴致。
    街坊邻居们便少不得要被吸引走进了花满蹊的大门。
    店内的花木更多,各色各束都捆好放在瓶里,怎么回事?难道花满蹊财力大到能从南方运花木进京?
    不对啊,那为何大咧咧挂在店铺外面?如今寒风肆虐只怕吹一会就会冻坏了。
    仔细打量,这才看清楚店铺内的花好看是好看,却是干花!
    原来是干花!大家也不是没见过干花,有时候拿来填充荷包驱蚊辟邪的香料便是香花香草晒干后的模样,可谁也没想到像这样拿来在店内售卖。
    问问价格倒吸了口气:足足要二两银子才能买一束!要知道夏天时候来花满蹊一束花也就几十文钱,断没有这么贵的。
    不过店家说得也很诚恳:“如今天寒地冻,卖一束便要少一束,自然要贵些。”
    这也没说错,诸人咂摸着嘴,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钱,好在店里也不是不让你看,于是许多中等门户人家的女儿寻常逛街便都要绕来花满蹊逛逛。
    一来这里正好在东角楼街巷周围商铺众多,二来嘛贫瘠荒芜的冬天谁不想看看花草呢?看它们繁花盛开,鼻端闻着好闻的花露香气,都精致精巧?
    这逛也不用白逛,少不得要随手买几张花笺、几枚花皂,买不起干花还买不起这些小玩意儿吗?
    因着城里如今只有花满蹊一家花店可逛,如此一来花满蹊的花皂花烛这些货物的销量反而比春夏时节的更多。
    掉落的干花花苞莺莺也不浪费,吩咐伙计们仔细收集起来,而后用最好的绸缎收拢,请了绣娘缝好,这便是花枕,再小些的做成香包。
    几乎是物尽其用,没有任何一点浪费殆尽。这样她几乎可以赚取到每一文银钱,而没有任何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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