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奶奶只当商老太太、商大姑虚张声势,一个锐利的眼神飞出去,叫自家的陪房们赶紧搜。
    不一时,有个媳妇笑着过来说:“大奶奶,连六哥儿竟跑到这边来了,我看见他,他还只管噼里啪啦跟丫头们打算盘。”
    谢大奶奶嘲讽道:“好个会捡高枝的兔崽子!鼻子比猫儿还灵,正经的太太不去孝敬,跑来这边伺候奴才奶奶了!”
    商大姑见谢大奶奶的下人竟有跑到后头的,不由地大吃一惊,忙叫自己的丫头去看。
    却见谢大奶奶领来的一个丫头一脸神秘地从外头跑进来,凑到谢大奶奶耳边低声道:“奶奶,了不得了,商家后院里养着一位姑娘,模样、脸盘跟璎珞姑娘、玲珑姑娘仿佛,看着竟是比琳琅姑娘还像是奶奶生的。”
    谢大奶奶愣住,看那丫头白了脸,冷笑道:“世上相似之人多的是,这有什么蹊跷的?”
    丫头忙道:“可是也未免太像了,看样子,年纪也一样。难怪上次老爷见了她,不肯叫她做璎珞姑娘的陪嫁丫头。”
    谢大奶奶看丫头脸色,又将养在家中的琳琅那张瓜子脸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立时想通了其中的蹊跷,一心将商家往坏处想,立时拿着帕子扑在榻上,假戏真做地哭道:“好没良心的奴才们!竟然拿了你们家的女孩儿冒充姑娘送到我们家去,我苦命的女儿在哪里?”站起身来,便要向后院去找。
    “奶奶,你跟我来。”那丫头自觉立了功,睥睨商家仆妇,便要领着谢大奶奶向后头去。
    商老太太喝道:“够了!当真以为商家是好欺负的?官差来了没有?”
    “回太太,这街上几个正巡视的官爷过来了。”下人回道。
    商老太太袖手道:“谢大奶奶,请回吧,不然当真闹下去,我们是没身份的人,不怕丢人,大奶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谢大奶奶冷笑道:“母女天伦,再没见过比算计人家女儿更坏的了。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一心将此事认作是商家的把柄,暗道不管真真假假,先栽商家一个拐走主人家姑娘之名,总要借此从商家诈上一笔银钱才不枉她来了一遭,于是大步流星跟着丫头去。
    商老太太、商大姑二人忙去拦着。
    谢大奶奶见此,越发觉得商家人心虚,用力推了商老太太一把,趁着商大姑等去搀扶商老太太,便跟着丫头向后院风风火火地跑去,经过角门,角门上的小厮看见贵妇装扮的谢大奶奶不成体统地跑来,忙转脸回避,听商家下人喊拦住他们,忙跑过去拦。
    到底是身份有别,小厮们也敢沾谢大奶奶的身,谢大奶奶就这么一路跑向阆苑,不等进入阆苑,便见两只大白鹅扑棱着翅膀伸直了脖颈冲出来,这两只白鹅只看见有人闯过来,便伸长了脖子气势汹汹地迎上去,过去了,便将领路的丫头、跟着的谢大奶奶挡住,胡乱用地拿了喙去扭人。
    谢大奶奶见已经到了这,却又被两只白鹅拦着,心里不甘心,待要去打,到底不及畜生凶猛,扭头看见赶过来的商家母女只是笑,心里越发不忿,嘴里喊着:“我可怜的女儿,你倒是出来叫娘亲见上一面……”
    商老太太略变了脸色,不见商琴从院子里出来,才略和缓神色,见身边官差来,便示意家里管事偷偷地给官差塞银子。
    “这是谢家大奶奶,谢大奶奶舍不得被锦衣卫抄去的家财,疯魔了,跑来我们家要女儿。”商老太太毫不留情地说。
    听说是谢家的奶奶,官差有些迟疑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谢蕴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不算谢家不东山再起,谢家也还留了一些人脉,“老太太,这……”
    “请了他们出去就够了。”商老太太道。
    官差道:“你们原是一家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家坐下好好说一说吧,我们插手反而不好。”
    这官差话音才落,便见来了一队锦衣卫,竟是商略领来的。
    商略将人领过来,便说:“官爷,内子说谢大奶奶承认将东西放在我们家了。”
    锦衣卫听了,见两只大白鹅凶狠地将谢大奶奶主仆咬得鬼哭狼嚎,便笑道:“好通人性的白鹅,竟然比狼狗还有用。快叫那两只白鹅一边歇息去吧。”
    商略用力地咳嗽一声,那两只白鹅忽地转身逃命一样地伸长脖子窜进阆苑。
    “谢大奶奶?”锦衣卫走过来看向钻在丫头怀里狼狈的贵妇人。
    谢大奶奶理了理头发,见锦衣卫过来了,忙道:“统领来得正好,商家的儿媳妇是我女儿的奶娘,她家儿媳妇狼心狗肺,在苏州带着我女儿跑了,后头将他们商家的女儿冒充我们家姑娘送回来,将我家女儿藏在他们家里。”眼泪簌簌落下,就好似她已经十拿九稳这事。
    锦衣卫统领道:“抱歉的很,今日来办的不是这个差。听说谢大奶奶承认谢家藏了赃银在商家?”
    谢大奶奶哭声一滞,偷偷觑向商略,见商略脸上无喜无怒,暗自纳罕商略怎敢将这事说出去?她不信这事商家不会被牵连其中。
    “请谢大奶奶随我们回谢家去,谢家的太太、奶奶们一个个都要问过口供才好。”锦衣卫统领对商略拱了拱手,便请谢大奶奶往前头坐轿子去。
    谢大奶奶原本就不确定丫头所说商家藏着个跟璎珞、玲珑模样仿佛姑娘的事,只当是丫头小题大做,方才那一番借题发挥是为了闹出一个商家的把柄,好叫商家老老实实地拿出银子,此时听到“赃银”二字,不由地心如鹿撞,扶正头发,勉力端庄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赃银?”再冲商略挤眼睛,指望着小事化了,却见商略并不堪她。
    “原当是谢家老爷们的事,与奶奶们不相干,不想奶奶竟然也知道,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将奶奶们也问一遍了。奶奶赶紧回去吧,别耽误我们的差事,不独奶奶,其他人也被锦衣卫看住,不能走动呢。”锦衣卫统领道。
    谢大奶奶不明所以,忙道:“谢家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该罚的都罚了,怎又有事?”
    “如今查的是另外的事,奶奶走吧。”
    谢大奶奶见锦衣卫要来推她,忙亲自向前走,看了一眼商略,眼睛一眯住,暗道难不成是商韬为了银子跟锦衣卫合伙坑害商家?一边想着,一边心急地给丫头使眼色叫丫头去她娘家传话,人便随着锦衣卫去了。
    等人都散了,商琴才带着谢连城领着两只白鹅从阆苑里转出来,“爷爷、奶奶、姑姑,要进来吃茶吗?”
    商大姑见商琴听见谢大奶奶的喊声还那么镇定,心里很是纳罕,忙道:“不了。”瞅见谢连城还不知愁为何物地嬉皮笑脸,便道:“还不赶紧回家去,你们家要被治罪了。”
    谢连城吓了一跳,半响笑嘻嘻地说:“杨太太就会哄我。”
    商琴将手搭在谢连城肩头,“姑姑没哄你,赶紧回家去吧。想来你父亲也没做过什么事,要论罪也轮不到你们房里。”
    谢连城脸上一白,跟商略等人道声告辞,便心中惶惶地忙带着小厮向家去。
    商老太太对商琴说:“你放心吧,大奶奶素来*钱如命,就算太太给姑奶奶的银子,她都要想方设法弄回来一半。她未必将你的事放在心上。”
    商琴略点了头,说道:“奶奶说的是。”
    商略道:“就怕大奶奶回去后不服气,又要攀扯上我们什么。谢家的案子只怕一时半会审不完,傅家兄弟在凌王府后落花巷子里住着,先将琴儿送去他们隔壁住着,如此出了什么事,还能拿着凌王府挡一挡。”
    商琴讶异道:“难不成还会扯到我身上?谢大奶奶没有看见我……”
    “……狗急跳墙,谢老爷是知道你的,指不定他为推脱罪名,反口说我们存心欺主,到时候你就是一样我们期满谢家的证据,你先去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放心,凭是怎样,也不会将你交回谢家。”
    “多谢爷爷、奶奶,只是那位如今在谢家的琳琅姑娘呢?”商琴有些担他人之忧地问。
    商略蹙眉道:“那位姑娘虽无辜,但眼下却没有法子救她出来,只能等谢家的官司了了再说,那会子要救她也容易。”
    “阿弥陀佛,幸亏芊草不在,不然定会为难死她。”商老太太感慨道。
    商略抿紧嘴,有些因衰老耷拉的嘴角微微鼓动,商韬已经将商娘子、奉卿送到五台山去了,如此也好,免得奉卿在,连累得一家抬不起头,商娘子在,又被谢家拿住短处。
    ☆、43救命之恩
    商家藏下商琴虽跟商家诬告谢家没有什么关系,但若是旁人听说了,焉能不想商家原本德行有亏,诬告一事十有□是真的。
    因此,商琴少不得听从商略安排搬出了商家,住进了落花巷子里,索性这巷子离着定南王府近,离着凌郡王府更近,商琴住进去了,一边留意打听谢家的事,一边准备弄出几样新鲜首饰送给凌郡王妃,借此跟凌郡王府做下买卖。
    一日,商琴好不容易弄来的几粒极品玛瑙珠子被白鹅给吃了,正与朱轩、碧阑三个想法子多喂白鹅吃菜叶,好叫它们早些将珠子拉出来,正是尴尬的时候,便听人说施家姑娘上门拜访。
    碧阑纳闷道:“这施家姑娘是哪个?咱们搬到这边来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商琴先也不知道这是谁,半响想起傅惊鸿说将秦淮河上她昔日的一个姐妹赎出来了,想起那姐妹说过姓施,便赶紧叫下人去请。
    不一时,便见一个穿着一身绛紫色裙子的小家碧玉领着两个丫头,提着两个食盒过来。
    商琴怕白鹅又冲撞了人,忙将白鹅喝止,看过去,果然是记忆里那个人,不过记忆里那人早因在秦淮河上的岁月沧桑了,如今的人,大抵是因险境中被人救出,双眼明亮,一颦一笑,满含生机,一张心形脸上俊眼修眉,十分引人注目。
    “你是商家琴妹妹吧?我姓施,单名一个佳字。”施佳款款走开,大方地打量着商琴。
    商琴因见到熟人,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见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心里又感慨颇多,笑道:“施家姐姐?家里长辈不在,不能叫长辈招待,失礼了。姐姐是这边的左右邻居?”
    施佳笑道:“算是邻居,我就坐在这巷子东边。我认识你惊鸿哥哥、振鹏哥哥,实不相瞒,我有一事困扰,因此先求了你振鹏哥哥,你振鹏哥哥指点我来我求你。”
    施佳开门见山,商琴见她还跟上辈子一样爽朗,笑道:“我无才无德,不知什么地方能帮得了姐姐。”
    “出来了。”碧阑忽地小声提醒。
    施佳主仆纳闷,齐齐看过去,见碧阑小丫头用簸箕宝贝一样去扫白鹅拉下来的粪便,不禁满头雾水。
    商琴略有些羞赧道:“白鹅不老实,将我的珠子吃了。姐姐进来屋子里说话吧。”亲自打了帘子请施佳进去。
    施佳看向穿着一身碧色衣裳的商琴笑了,心道这么一位干净的小姐,竟跟丫头们一起等着白鹅拉珠子,进去,打量这屋子,见屋子里朴素的很,竟是只将墙纸换了,其他的还并未布置,“你果然是才搬过来的,听振鹏哥哥说你小时候都是你惊鸿哥哥在布置?”
    商琴不知道傅振鹏跟施佳说了多少,更不知施佳要求什么,因笑道:“振鹏哥哥倒是对施佳姐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佳忙道:“这话说不得,不过是早先我厚着脸皮问他罢了,如今他快要成亲的人了,这等玩笑再不能说。”
    “振鹏哥哥要成亲了?”商琴这话才出口,又想自己糊涂了,傅振鹏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拉着施佳在房内榻上坐下,见小丫头送茶来,又将茶水递到施佳手边。
    施佳笑道:“你还不知道?凌王妃见他们兄弟两个都没娶妻,便将身边的一个丫鬟指给了振鹏哥哥。振鹏哥哥说惊鸿哥哥十分疼你,他自己个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就开始照料你了。”
    商琴面上带笑,一边听施佳说话,一边将榻上小几针线筐里几粒没攒上的珠子串起来,心里思量着施佳的来意。
    “你知道我是如何认识惊鸿哥哥的吗?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桩奇遇,那会子我家里落难,我被拉去官卖,都已经进了秦淮河那龌蹉地方,都已经灰心丧气了,谁知恰遇上一个在秦淮河边不知凭吊谁的惊鸿哥哥,就被他救下,又得他求凌郡王,我们家才得以平反。”施佳眼睛微红,记起那一日犹自觉得惊险得很。
    商琴听到凭吊二字,微微走神。
    “秦淮河?”碧阑不解。
    施佳见碧阑不知道秦淮河边有什么,脸色微红,只当商琴也不知道,忙道:“总之幸亏有惊鸿哥哥来救我,不然我这辈子就毁了。惊鸿哥哥的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无以报答。”
    商琴点了点头,抬头问:“你是为了惊鸿哥哥来的?”
    施佳点了点头。
    商琴立时明白施佳的来意,笑道:“只怕我是无能为力了,我跟他许久不见,他的事,我说不上话。”
    施佳脸上的笑意略淡,惭愧道:“若是有其他法子,我也不来求你。我是没有资格去求王爷、王妃的,厚着脸皮问了许多人,最后只能将你看成救命稻草了。你们相依为命过,振鹏哥哥又说惊鸿哥哥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不过就挂心你这一个妹妹。你替我说几句好话吧,虽说你如今是商家姑娘,可是惊鸿哥哥总是你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料他的。”
    商琴道:“我的话当真不管用,自从七年前分开后,我只见过他一遭。”
    话音才落,碧阑一手托着五粒玛瑙珠子,一手抱着一个花瓶大小的白瓷坛子过来,“姑娘,隔壁傅公子送了一坛子盐腌的知了龟过来,都收拾干净了,傅公子说这个有镇惊之效,叫人早上用芝麻油煎了给你佐粥吃。”
    施佳笑道:“我不曾见过知了龟,也叫我瞧一瞧。”
    碧阑抱着坛子过去,施佳掀开坛子盖,瞧见满满一坛子大肚子短脑袋的知了龟泡在盐水中,将盖子盖上,笑道:“据说这个吃着很好。”
    碧阑又要拿去给商琴看,商琴说道:“收下去吧,这个我小时候常见……哥哥带我在晚上去抓过。”
    碧阑将玛瑙珠子放回针线筐里,又叫人将坛子送去厨房。
    施佳道:“可见惊鸿哥哥还是最疼你这妹妹,这么些,也不知几个晚上抓来的。振鹏哥哥猜测惊鸿哥哥不肯成亲,是因为你还没嫁人,不放心你。”
    商琴假做羞恼道:“施姐姐说什么呢?”见施佳大抵是被傅振鹏误导,以为她跟傅惊鸿是亲生兄妹,忙解释:“家里没有长辈,先等着妹妹嫁人才肯成亲的也有,但那是亲生兄妹。一来我跟惊鸿哥哥不是血亲,二来,我如今姓商。”
    施佳很是震惊,忙道:“不是亲的?可是振鹏哥哥说惊鸿从小就养着你。”
    “虽是从小养过,可不是亲的,要不然我怎会姓商了?”商琴虽对施佳略有感激,但若叫她为劝傅惊鸿娶亲去寻傅惊鸿说话,她又有些为难。
    “竟是这样。”施佳一叹,随机又振作起来,“那也劳烦你见到惊鸿哥哥的时候替我说两句好话。”
    商琴想起傅惊鸿说过“朋友妻不可戏”,便道:“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施姐姐性子好,模样好,要寻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得?”
    施佳叹道:“我原不是这样厚脸皮的人,早先家里没出事也是极爱害臊的。一日落难了,才想明白人世无常,昔日许多以为极为重要的羁绊,原本就不值一提。是以,从惊鸿哥哥将我从秦淮河边救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一辈子服侍他。如今不独振鹏哥哥,惊鸿哥哥身边其他人没有不赞我好的,有道是事在人为,我不信惊鸿哥哥没有心软的时候。”
    “……真难为施姐姐了。”商琴一叹,隐隐在心里钦佩起施佳来,施佳不管是在青楼楚馆,还是身在寻常巷陌,都比她有朝气有毅力。
    施佳苦笑道:“我思来想去,惊鸿哥哥前途无量,我终归是进过那种地方的人,只怕是做不成妻,只能做妾了。”
    商琴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越发无言以对了,转而问施佳:“伯父伯母也住在这巷子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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