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去过广东的,在当地还呆过一段很长的时日,对这种白色毒菇当然还有很深的印象,否则也不会指名要广东一带的农人进京了。因便对连太监道,“年年这个时候,广东是有这种鲜菇出产,看着和一般的平菇几乎没什么两样,和鲜口蘑也十分相似——嘿,两边产地不同,我倒是从没想过这一点。这种毒菇很难分辨,除了极有经验的当地人以外,几乎没人能把它们从一般蘑菇里挑出来。据当地说法,那是食之必死,无药可救。当地人起了诨名叫做‘锁喉菇’。不过这也是一乡一地的叫法,这几位叔伯估计是没听说过。”
    几个老农连官话都听不大懂的,见连太监望去,也只是露出憨笑步步封疆全方阅读。连太监眉头紧锁,想了一会,便问权仲白,“这种菇子,鲜菇能保存几天?”
    权仲白道,“这我怎么知道?这种菇这么毒,谁也不会去刻意栽培吧,不刻意栽培,怎么知道它的特性?再说,它又如此朴素,一般人除非吃死了,谁知道是它?要留种我看都挺难的。而且鲜菇嘛,都是摘下来就吃,第二三天有的都会烂。能不能从广东运到京城还不烂,我也不晓得。”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连太监也只能点头不语,几个老农有得听懂了的也附和道,“这菌子谁能种?还不是都去掘的。”
    至于能摆几天,这问题他们当然回答不了,都说有遇见了,分辨出来的全都埋土里,免得被人误食惹出惨剧。只有一人道,“有一次埋了一丛,大约半斤多,也是埋在土里,这样半个月以后,听说村里有牛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去了那片山坡吃草。”
    这样看,用土保鲜,半个月还是能保住的。连太监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并未表态,也不深入追问权仲白,便请这些老农多加分辨,尽量把毒菇都挑出来。
    权仲白见势,便起身告辞,连太监亦不多留,权仲白观他眉宇似有心事,心中也有些计较。等回了屋子,见蕙娘不在,便自己盘膝沉思。一时蕙娘回来了,见他如此,便笑道,“做什么和僧人似得,还参禅呢。”
    权仲白道,“二皇子的死,说不定是永远都查不出一个结果了。”
    他一句话,倒是把蕙娘脸上的笑给说住了。她扬起眉毛,靠在床边道,“怎么,广东那边人一到,线索就水落石出了?”
    “这倒还不至于。”权仲白把事情大致一说,“当时我看连太监脸上就有点心事了,不过他也没显出来……”
    他还没往下说呢,蕙娘已经皱起眉头,喃喃道,“这个人,起码得出身西北,吃过鲜口蘑,又在广州长住过,听说甚至亲眼见过这白毒菇,才能发觉其中的相似之处。”
    单单这个条件就足以筛选掉一批可能的凶手了。权仲白又道,“起码这个人在广州还要有一定的势力,能不动声色地采到大量的白毒菇,在限期内运来混入口蘑内……”
    这个人选那就已经限制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了,蕙娘又一次不需权仲白的提示,道,“你是说,广州到北京的快船……”
    这艘快船,运送的是广东水师的军情,水师的当家人是谁,不正是三皇子的姨夫许凤佳?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均觉出了对方心中的震骇。不论这件事是不是许家所为,只要连太监如实上报,这些事,他们想得到,皇上会想不到?一个闹不好,许凤佳和皇上之间,顿时就多添了几分猜疑……
    在四处开战
    的多事之秋还来这么一出,要不是明知鸾台会在此事上完全清白,蕙娘都会直接相信这是鸾台会所为了。这一招真是又绝又阴损,抓准了皇帝的多疑心理。难怪权仲白说连太监不会往上报,按他和杨七娘的密切关系,只怕在这件事上,他肯定是倾向于许家的。
    “不过,有倾向是一回事,办差事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便沉吟着道,“这么大动干戈,人都请回来了。不如实上报也禁不住细查,为许家隐瞒只能是更增嫌疑,连太监多半还是会主动上报。”
    见权仲白掀了掀唇,她便点头道,“我知道,虽说连太监也会设法通知,不过这件事,我们也得和杨七娘打个招呼,不然,那是要落埋怨的。”
    没想到,权仲白这一次倒是想在她前头了,他点了点头,又提醒蕙娘,“除了杨七娘,桂家那边,你是不是也得漏点风声……说到这出身西北,久住广州,桂家那对小夫妻,不也占了正着吗?就是桂含沁,现在人也在南边呢,说嫌疑,他们也脱不得的。”
    蕙娘浑身一震,立刻想到了杨善桐当日的表现:她这才明白了权仲白的表情含义。——桂少奶奶平时总是一副以小家为天的样子,万事都不管不顾的,她丈夫不在身边,蕙娘压根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勇气直接去毒杀二皇子。却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被权仲白这么一点,她才觉得,的确,说起来,杨善桐也的确有这个动机。
    杨七娘呢,一样也有这个能量,比桂家更不利的一点,就是她在京城势力丰满,可说是有这个本事把手□御膳房的原料供应里。而桂家在宫中却没有多少亲戚,在京里都纯属外人一个。而要说动机嘛,身为新党的一份子,杨七娘可以说也具有这个动机,只是就蕙娘对她的了解来看,未必会选在此时发难而已。
    她收敛了思绪,断然道,“这件事不好再掺和下去了,就到此为止吧,送出信以后,咱们再别管了。这和别的事不同,一旦败露那是要抄家灭族的,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贸然往下查,那是自找仇家。”
    权仲白微微点了点头,也道,“是。就按你说的办吧,尽过情就别再管了。这事水也深了,谁知道是不是新党内部谁在运作?二皇子这一死,三皇子站到风口浪尖上,杨阁老为了成全外孙,有可能选择致仕。如此一来,他的接班人就可出头了。——他是南方发迹的西北人,座下这样出身的官儿也不少。谁知道有谁就有这份能耐了?水面下的事,太多、太深了。等你送过信以后,我们去冲粹园吧。”
    去冲粹园,算是权家的一个表态——在此事上,权家决定严守中立,绝不站边。这也是蕙娘会选择的态度,她只是没想到权仲白居然如此迅速地就下了这个决定:看来,他虽然不喜欢政治,但却绝不是不擅长政治。别看杨七娘、杨善桐和她都算是有几分交情,在这种可能倾天的大案里,一份消息,已经是他们能做的全部了。世家和世家间的关系,有时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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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要置身事外,事不宜迟,蕙娘和权世赟简单地沟通了几句,使人出门送了信,便张罗着同权仲白两人回了冲粹园。横竖几个孩子都在冲粹园内住着呢,她们也是轻车简从,说走就走。连权夫人和太夫人都带到冲粹园去了,京城的良国公府竟是唱了空城计。——也算是回避得恰到好处,据权世赟的反馈,数日以后,良国公府收的拜帖都有一座山那样高了:谁都知道权仲白在这案子里的作用,谁都想要点内部消息。权仲白在冲粹园不见外客,他们就来走管事们的路子,连他这样略有些脸面的管事,都被人纠缠不休。
    不过,反正冲粹园僻处京郊,院门距离甲一号还有极远的路,所以也没人能干扰夫妻两人的生活,每日里都有人来送京里的消息,蕙娘的编制也都移到了园中做事。连权世赟都耐不住烦扰跟到冲粹园来,住在外院那边也是等着看热闹:现在三皇子大有可能跟着二皇子倒台,他岂非十分乐见其成?要不是鸾台会缺乏手段钳制文官,恐怕早都要酝酿蓄力,预备事发以后推波助澜了。
    既然要表态中立,权仲白和蕙娘都没有主动打听台面下的消息,从台面上的进展,却看不出连太监是否有把进展如实告诉皇帝。反正许凤佳还是好好地在外头打仗,皇帝也是毫无动静,甚至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按少年夭折,把二皇子给发送走了。又以伤心过度体弱多病为由,把小牛妃送到大报国寺静修了,都还没有舀二皇子之死说事。他做的唯一一件略微出人意表的事,便是把年纪还小的五皇子,送到了宁妃宫中养育。
    339、墙倒
    权仲白毕竟是亲自接触过牛妃的,对于外人来说,牛妃的这一步以退为进,可谓是相当精彩。人虽然已经到了大报国寺,但五皇子在宫中的安全,却得到了保障,说难听点,就是五皇子都保不住了,三皇子起码也能跟着一起栽倒下去。最少也不能让杨家继续得意下去不是?在旧党遭受沉重打击的情况下,这一步,起码是让新党也有些坐蜡了。
    随着这一步的发展,以及二皇子丧事的结束,京中人心浮动的气氛,也随之慢慢地安定了下来:查了,没声音了,入土了,移宫了。对于朝廷来说,这无疑意味着二皇子的去世并没有太多文章,也许就是单纯的不幸。起码,连太监是没有查出什么来。既然如此,则一切回归正轨,新党保持低调,旧党也不敢轻易提议立储。毕竟到目前为止,皇帝和杨首辅的关系还算不错,万一他真能信任杨首辅,可以一边立他的外孙为储,一边让杨首辅继续在首辅的位置上待下去,那么旧党可就真是亏大了。
    随着西北战事逐渐升级,东南一带风云方兴未艾,这些官员们也总算是多了正事要做。虽然吕宋土地富饶,完全可以一年多熟,但怎么把这些稻米运到国内,甚至是运到西北,可也得费上不少的思量。这其中更少不得油水,围绕着可能的利益,新旧党少不得又要展开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至于外国使节,在皇上久久没有发话的状态下,似乎也已经为众人所遗忘了。杨阁老没碰,王阁老就更不会去碰了。
    在这样紧张又微妙的环境下,权仲白甚至是宁可往还于京城和冲粹园之间,也不愿意回良国公府去住,连他通常不肯中断的义诊也都全面停止。各家体会到了他的意思,也都不曾相请,免得真要他把回绝的话说出口了,反而坏了交情。因此虽然外头风风雨雨暗潮汹涌,一家人在冲粹园里倒是能安稳看戏,蕙娘居中调度,亦约束香雾部的宫中内线不得轻举妄动,反而更为注意接收西北的消息。
    因还没到一年对账的秋后时分,宜春号各处除了日常事务之外,也没有多少事情需要蕙娘亲自介入。她平时无事得闲,看看西北战报,和儿子们说说笑笑,也同权仲白一道在园中走走,说些从前的事。日子亦算是过得十分惬意,只是歪哥老惦记着请许三柔来玩,蕙娘敷衍几次,只好和他言明:现在许家身份敏感,可不好和权家过多接触。
    歪哥是什么性子?一番寻根问底,到底是把朝局给搞明白了。他这个年纪,对世事已有相当认识,亦深知许家现在处境的尴尬,默然许久,也就不闹着要见许三柔了。只是到底是要比平时话少了几分。
    时日一晃就过了两个多月,现在京里最流行的话题也已经不是二皇子的夭折了:这一次,西北战线的消耗要比众人想得都大些,若非大秦国家财政富裕,又刚得了吕宋这么个得天独厚的粮仓做殖民地,恐怕粮库、国库都有支持不下去的可能。桂元帅一样在何家山建筑防线,挡住了罗春南侵的步伐,但这一次他们也是武装到了牙齿,火器竟比十几年前还要充足,而且根据反馈,比大秦军手中使用的火铳都要先进一些,射程远不说,连子弹爆炸的威力都更大。在上回西北大战后,好容易繁荣起来的商路,现在看来又要因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受到打击了。
    至于鸦片一事,自有良国公安排上报,这种事不大不小也是个功劳,良国公正好又在西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挣点闲功了。蕙娘现在倒是又回到了从前云英未嫁时的生活里,反正所有事都有旁人去做,她只管着这些人就罢了。又因应酬一律免去,倒是多了不少闲暇来陪家人。包括文娘,现在也比从前开朗了一些,闲着没事,还同权夫人、太夫人做做伴。两个长辈也都丝毫不提从前的事,就连权世赟,知道了以后不过也就说了一句,“王家不识好歹,日后就知道厉害了。”
    现在东北权族,主要还在积蓄力量,因私兵死伤殆尽,权世赟一面在鼓励族人生产,一面也要把权族在白山的产业好生打理一番,起码要将老巢稳住,还有一些原本生活在白山的边沿族人,现在有的要回迁到凤楼谷居住,有的要从凤楼谷里迁出来。虽琐碎无聊,却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在京城住了一个多月,见局势发展成这样,权世赟十分乐见其成,他满意地回东北去了。留给蕙娘的,无非是‘静观其变’四字箴言。
    这么着闲了一段,最难得连权仲白都是闲的,蕙娘也是抓紧时间使劲地玩。平日无事常和权仲白一道出去放马,直到德妃生辰,她才不情不愿地进了京城:虽说二皇子去世不久,但怎么说也是四妃之一,德妃生辰,命妇肯定是要朝贺的,娘家人不能不出面应酬一番。
    婷娘在得了提拔以后,连年生辰都要朝贺。当然她位分不高,有些诰命不愿来,随意托病也不会有人跟着较真。蕙娘已习惯了这最多二三十人的场面,今年进宫,见到院子里几乎排不下的长队,倒真吓了一跳。她因身份高,又是德妃娘家亲戚,倒是被排在了前头,左右一看,除了权家老亲戚以外,还有平日里很难看到的永宁伯、昌盛侯等人家居然都到齐了。见到她来,纷纷露出笑容客气招呼。连素日里最傲气的昂国公李夫人都对她点头示意,蕙娘游目四顾,只唯独不见孙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她此番进来,自然也是红人,众人都争先招呼攀谈。倒是杨七娘和杨善桐都在远处站着,没有上来。蕙娘拿眼神和她们分别打了个招呼,见两人神色都十分宁静,心里也是有点佩服。二皇子的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现在打仗,皇上顾不上追究这个,指不定就在暗地里查案,等仗打完了,才见分晓。燕云卫虽说这些年来也没能拿鸾台会怎么样,那是因为鸾台会毕竟经营了也有一百多年,四部分离的严密结构,平时说来不觉如何,但在反侦查上还是极为见效的。大部分会民都以为自己在信仰教派,又或是为当地帮会做事,就是要查都难。一般的官宦人家,私底下指使下人做点见不得人的事,那要瞒过燕云卫可就难比登天了。若是她们二人中的一个策划了这番事件,此时表现,亦算心大。当然,就算和她们没关,这明摆着有嫌疑的时候,还能相信清者自清的人,可不算多。
    当着众人的面,诰命们谈论的肯定不是宫里的事,多数都还在说西北的战事。以及从吕宋那边源源不绝运过来的名贵香料,还有新型的橡胶轮胎,现在京中也是个话题。不到一年的时间,水泥路已经在京城里流行了起来,不少人过来问蕙娘,冲粹园往官道上的那条水泥路是如何铺设的。蕙娘笑道,“这也容易,其实造价也不大高的。要比夯土路能好一些,最妙就是不怕雨,尘土也小,搭配上橡胶胎的马车,坐着稳点儿。其实这个能比橡胶胎要便宜,若只是铺设家门口那一条,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些贵太太们出门,最怕就是坐车,木胎石板路,能把人给膈死了,就是这样还是顶好的城市才能有石板路。一般一点的地方,那都是夯土路为主,到了雨天别提多肮脏了,现在有了新物事,谁不希望赶时髦?一听说水泥路造价不贵,纷纷都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恨不能明日京城里就全铺了水泥路。又因为水泥和橡胶胎、马车等等生意,都是广州生发出来的,众人亦默认其以杨七娘等为靠山,一时又一哄去问杨七娘,蕙娘倒脱出空来,见杨善桐孤零零站在当地,便不禁走去和她招呼,笑道,“你现在倒是又得空了。”
    “我本来一直人缘也不算太好的,京里太太,都要名声。”杨善桐倒不大在乎这个似的,她忽然又自一笑,颇有几分俏皮地道,“你们家那条路,那样偏远,平时没事谁会过去?她们这一说不要紧,倒是暴露出来个个都遣人去过冲粹园给你们送帖子了。”
    蕙娘不免也报以一笑,“其实还是因为仲白好欺负,一样都是皇上身边近人,封子绣和连公公那里,就没有多少人去兜搭。”
    杨善桐点头道,“就是这个理,我哥哥从前要不是因为实在没心眼,也免不得要应酬这些事儿。”
    现在说到杨善榆,她的语气要平淡得多了,蕙娘额外多看了她几眼,杨善桐还是那样大大方方的,仿佛丝毫都不怕她的眼神。蕙娘倒不好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又过了一会,杨善桐低声道,“听说牛妃现在大报国寺是真正清修,外头世事一概不问,连五皇子去了宁妃宫中,她也是不喜不怒……嘿,她要早有这份胸襟,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对蕙娘来说,这句话里的信息已经足够丰富了。她多少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杨善桐扭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又再自然地道,“就是因为她的这个性子,得罪得人多了。才报应到孩子身上吧,只可惜,孩子也是命苦……”
    这好像倒是把场子给圆过去了,但蕙娘心里还是一阵发怵,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正要说话时。杨善桐也凑过来低声道,“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才想给你送消息,你们又在冲粹园谁也不见……孙家几乎已经完了。”
    蕙娘悚然道,“这怎么说?”
    杨善桐声若蚊蚋,又急又快地道。“别人对这些外国使节没兴趣,我哥哥那些同学们却不同。他们多数都是学过夷人话的,也对泰西有很大的兴趣,其中几个,同使节身边的侍从倒是结成了好友,时常没事邀他们出去喝酒做耍,上个月弗朗机使节身边的一个什么小厮喝醉了,同他们说了好多。被他们听去以后,这群书呆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因为从前受过哥哥的照拂,现在……我也时常接济接济他们。便来问策于我,我让人给含沁带了话,含沁直接在广州给皇上写了密折。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了。”
    能泄漏一次的秘密,肯定也能泄漏第二次。桂家行事如此果断,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脱离孙家这条船了。再加上二皇子去世,现在他们俨然是从旧党中脱离了出来,可以说,鸾台会倒是误打误撞地达到了当时的目标。而在西北、南洋两处战线都有桂家人身影的情况下,杨善桐还敢这么掺和,可见她也是极有底气的。二皇子之死,即使是她一手部署,甚至包括定国公境况都是她安排人去打探——她也有信心不会被燕云卫查出蛛丝马迹。
    当然,这也只是蕙娘自己的推测,是否事实如此,还要看接下来的走势。但仅仅是这个可能性,就令蕙娘对杨善桐有几分刮目相看了:虽说一心只扑在家里,但这个总督太太,看来也并非什么简单人物。起码,她的胆气和魄力,要比一般的贵太太大得多了。
    她还想细问,但看来杨善桐倒是已经不欲细说。正好赞礼太监也迈着方步进了场地,众人便也都收歇了声音,开始沉默地排起了队形。等人散后,蕙娘进里屋陪婷娘说了几句话,婷娘倒是一如鸾台会的安排,宫中诸事一概不管,只是安心地养着六皇子。六皇子今年也有四岁,生得十分可爱,身体亦康健得很。就是年岁还小,一团稚气,却没有什么早慧的感觉。蕙娘也不说宫外的事,只随意谈些琐事,未几便告辞出宫,留德妃在宫中继续蛰伏。
    又过了十数日,南洋有信到,直入了燕云卫衙门,得益于香雾部的部署,在皇帝看到这封信之前,蕙娘已经尽知其中内容:南洋毕竟是泰西诸国的殖民地,和新大陆的往来,要比大秦密切得多。那里也有一条航线可以直去新大陆,一艘并不知情的商船,前些日子来到吕宋港停泊,也带来了定国公战死的消息。一并还证实了蕙娘等人的最坏猜测——
    定国公船队的损伤比较严重,现在连回国都十分困难,随去副官六神无主之下,已经投靠鲁王。
    340、跑了
    这个消息,燕云卫肯定是以密折上报。但事情已经发生,消息已经传出来了,现在南洋的又不止一些大商家,吕宋如今正儿八经就是大秦的殖民地了,从前英国人在吕宋的那套行政班子,现在大秦也要照样再建立一套的。这些人不可能都是没嘴的死人,燕云卫的专折也就是打个时间差而已,顶多就能捂上两到三个月。在这两到三个月里,皇帝按惯例肯定要和内阁几个重臣都把态度统一好,尽量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这个案子给定下性来。不然,值此多事之秋,再来一场动荡,别说旧党了,只怕连军队都有几分人心惶惶。
    这一场劳师远征,定国公虽然输了,但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蒸汽船的出现,到现在都没个破解之法。鲁王占据地利,又有这一利器,打败劳师远征的定国公也是毫不稀奇。不过军令如山、赏罚分明,输成这个死样子,整个船队都折在了当地,连天威炮都失陷其中了,大秦可说是血本无归。这个罪责,不可能因为定国公的死亡而被轻轻放过。当然还有随行许多副官,其家人少不得也要受到牵累。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在这个结局几乎已经注定的博弈里,唯一可能被改变的只有孙家的结局。当然,这件事也许以前小牛妃还能出出力,但她现在自我放逐去了大报国寺,后宫里再没人会给孙家说话了。至于朝中,孙家原本的盟友桂家,现在无人在朝,唯独一个桂含春,还没有上折子的权力。保持沉默那是在情在理,至于别人,文武殊途,旧党自己还乱不过来呢,要顾到他们也有点难。
    蕙娘和权仲白谈起此事时,也有几分感慨,她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定国公人还在,即使输了,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多事经不得细思,越想越让人觉得人生没味。”
    “所以说,你祖父生前虽然权倾天下,却甘于粗茶淡饭,这其中是有道理的。”权仲白现在也很少说这些带了仙气的话,此时偶一提起,蕙娘听着,又和当年不同,已经不再那样反感鄙视,反而隐约有些认同。“把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一朝失去,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不具备。但其实人生真味,哪在这些灯红酒绿里。”
    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半真半假地道,“你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敲打我的机会……其实,回避这些享受,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对酒当歌,该作乐的时候欢笑得起来,该离席的时候也能走得干脆,我觉得这才叫真正潇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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