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答应皇帝巡视天下又实在不成,大抵除了太师笑哈哈地说想玩就去玩吧,只要记得把她的折子批了就行。其余没有人同意,贺梓带着百官在重明殿磨了三日,最后皇帝满脸遗憾地说,那行吧,巡视天下就罢了,那就只去永平一趟,看看狄一苇和她的儿郎们。看看北边的军备,毕竟以后是要收服辽东的。群臣依旧不愿意,但皇帝已经退了一步,群臣自然不能再不识好歹,只好勉强答应了,赶紧回去准备起来。
    贺梓疲倦地迈出门槛,无意中一回身,却看见皇帝正在看案上的舆图,手中朱砂笔在永平之上轻轻一勾,唇角一抹满意的笑容。
    这笑容让贺梓一呆,随即脑中如电闪。
    上当了!
    什么巡视天下,什么代先帝看河山。
    都不过是皇帝在耍心机!
    她根本没有要走遍天下的意思,她要去的从始至终只有永平。
    因为知道即使去永平群臣也会拼死反对,所以她干脆说要巡游天下个一两年,群臣哭着闹着去拦,她再假惺惺装作退一步,这时候群臣自然也没了理由和立场再阻拦。
    陛下奸诈!
    贺梓愣在门槛上,朱彝跟在他身后,诧道:“老师?老师?”
    贺梓回过神来,看看北边的方向,忽然道:“……真的是去永平吗?”
    朱彝:“……?”
    “真的不是去永平更北的地方么?”贺梓抓着自己得意弟子的手,哀伤地道:“小朱,咱们大乾朝,不会出一个会私奔的皇帝吧?不会吧不会吧?”
    朱彝:“……???”
    老师是被陛下北巡给刺激疯了吗?
    还有,陛下和谁私奔?
    和狄一苇吗?
    ……
    第534章 亲至
    至明三年七月中,中元节前一日。
    永平再往北五十里的破镜城,经过近两年的营造,已经基本落成。
    这座城,是目前为止最为奇特的城市,它居住着两国人民,用两种货币,两种语言,两种风俗习惯,两种管理体系,甚至两种建筑风格,在这座大城的各处细节里,都可以感受到属于大乾的都丽精致和大奉的豪壮朗阔,格格不入却又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
    因为这些差异,反而注定会让这座城成为历史的传奇,但说来奇怪的是,两国,尤其是大乾这边,对于这座城并没有投注过太多的注意力,除了按时拨钱拨物外,朝廷从未派过任何大臣前来查看或者监工。
    在这座城即将落成之际,也没有听说两国有哪位大人物会亲临此地,查看这两国近两年来投入最大的商贸之城。
    不过倒是听说,大乾皇帝最近正在北巡,往永平一带来了,不过离永平还远,估计是赶不上城池落成的仪式了。
    至于大奉皇帝,听说身体一直不好,自然也不可能长途跋涉来这里。
    主持城中建造的大乾杨总管,和大奉朝三大总管,经过商议,看落成之日正好和中元节相合,遂决定中元节当日城墙鸣炮,开放城池,来往客商,城中百姓,当日以面具覆面,可在城中尽情游玩。
    至于治安问题,勿需担心,城中本就有两国驻军,而狄一苇部听说开放破镜城,也率兵驻扎在附近,守卫外加看热闹。
    中元节这一日,日头早早射入帐篷。
    难得放假的戚元思,懒觉睡得正香,忽然就被人闯了进来,闯进来的人还自带洗脸水青盐梳子等等用具,三下五除二把他从被子中捞出来,戚元思还没来得及抗拒,一张热气腾腾的汗巾已经啪地捂在了他的脸上,差点没把他捂死。
    等他满头冒着热气从汗巾中挣扎出来,一杯清水已经端到面前,一根牙刷温柔而坚决地塞进了他嘴里,再次堵住了他要表达的抗议。
    戚元思糊里糊涂刷完牙,刚刚漱口三次,那杯还剩下一半的清水就被人十分心疼地端走了,剩下的半杯水,正好给他洗脸。
    用很少的水尽最大可能利用地洗完脸的每个角落,早餐也端了上来,羊肉馅饼配胡辣汤,没有他在盛都时爱喝的清茶,因为有人说了,喝茶废水。
    他的洗脸水被端了出去,等下会去浇菜地。
    被荼毒了无数次的戚元思,对于这样深入骨髓的省水理念已经很习惯了。
    雪山引水工程其实进行得很顺利,再过不久就会有大量的水被引入翰里罕漠,可在这里呆了四年多,戚元思见过太多饥饿和焦渴,他见过浑身干枯活活被渴死的人,他见过有人偷自己的汗巾,就因为他拿汗巾洗过脸,那孩子挤出汗巾里的水,仰着脖子贪婪吞咽。
    盛都贵介子弟戚元思,第一次被震撼到久久无言。
    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地方,水也比金子还珍贵。
    这也是他在翰里罕漠一留数年,为饮水工程没日没夜殚精竭虑,甚至都没回过一次家的原因。
    朝堂上的优秀臣子那么多,不差他一个,但是翰里罕漠需要他,需要他这个精通数学的管理者,需要他这个出身盛都豪门和陛下交情不错无人敢于克扣物资的身份。需要他这个明明出身高贵却能吃苦的管理者,一日日在此坚守,让所有人在漫天风沙和艰苦环境中,都不敢打退堂鼓。
    当初听说陛下在盛都发生的事的时候,他也想过赶回盛都,后来想,盛都可以安慰她的人那么多,最关键的是,安慰陪伴,有用吗?
    对于陛下那样一个以天下百姓为重的人,为她的江山和黎民而努力,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所以他留在这里,年复一年。
    所以他在父亲不断暗示中,选择了娜仁阿雅。
    父亲希望他在陛 />他却不愿因为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坏了他和陛下的情谊。
    在西戎语中,娜仁阿雅是沙漠彩霞的意思。
    那姑娘确实如彩霞灿烂,看见她,就像旅人行走在茫茫大漠,眼看坠兔收光而前路茫茫,忽然看见前方一抹霞光如带,浮光跃金,彤云如燃。
    壮丽而辽阔,告诉这世人天地有尽头。
    门帘掀开,浇完菜地的娜仁阿雅快步进来,她个子不高,皮肤是当地人不常见的瓷白色,身形也偏纤瘦,一双不大却睫毛奇长的眼睛,眼珠黑中带褐,看人时便分外波光潋滟,却又显出几分朦胧稚拙来,在常年吹风因此显老的西戎族人当中,是特别年轻讨喜的长相。
    但她行动却是少见的利落决断,三下五除二就收了碗碟,手中一块微微打湿的布巾,准确又迅速地在戚元思唇上一抹,就完成了吃完擦嘴的步骤,一边顺手将他拉起,道:“马已经备好,现在出门,晚上正好到。”
    戚元思已经很习惯了,任她拖出去,一边整理自己的领口一边问:“去哪?”
    马背上已经挂好了水囊和干粮,娜仁阿雅等戚元思上马,探身对他马屁股上一拍,戚元思赶紧抓紧缰绳,下一瞬那匹娜仁阿雅亲手驯服的马王便疯子一般地蹿了出去。
    戚元思一个倒仰,好险是早有准备,才没被颠下去。
    盛都时号称春风十里的贵公子,在疯狂奔驰的马上东倒西歪地大喊:“到底去哪!”
    娜仁阿雅俯身在马上,整个人和马都融成了一支箭,只有声音远远地传来,“去破镜城玩鬼节!”
    ……
    往日紧闭的破镜城城门大开,百姓进城的队伍排出了好几里。
    人群在缓慢向前移动,其中两名男子,十分为人所侧目。
    两人都个子一般,其中一人生得清秀,身形纤瘦,穿一身普通青衣,腰上垂着一支很少见的玉笔,手里拿着一本书。
    明明打扮寻常,人也在老老实实排队,但不知怎的,这人就让人觉得,他和其余人都不一样,人们下意识不敢靠近他,却又总想打量他。
    百姓们有人想,或者,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风采气质吧。
    另一人一身松垮的短打,头发乱糟糟的扎个高马尾,还十分不羁地翘几根呆毛。脸色苍白,面容普通,腰上插着一根黄铜管状物,屁股底下坐个小板凳。
    就是这个小板凳,让这二人组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货屁股就像黏在小板凳上,坐着排队,队伍向前移动,他就挪着小板凳向前。
    懒得令人叹为观止。
    以至于有人看不惯,低声辱骂。
    但是这两人就好像听不见。
    狄一苇抬起头,颇有些敬意地看着铁慈。
    皇帝陛下排队也在看书,真好学哦。
    下一瞬铁慈翻过了一页,狄一苇清晰地看见那页面上写着“昨夜夜来春梦……”
    狄一苇:“……”
    最后指挥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铁慈感应到了这个白眼,将书收进怀中,狄一苇对她拍了拍小板凳:“分您一半?”
    “谢了,免了。”铁慈温柔地道,“我不想一抬头就看见别人的臀。”
    放个屁都是最佳接收位。
    狄一苇:“……”
    裂了。
    半晌百姓们震惊地发现,屁股粘在板凳上的那位懒汉,居然站起来排队了!
    此时也已经轮到了两人,城门丁仔细查看两人的永平路引,又道:“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入城。”
    狄一苇道:“我们没有武器。”
    守门士兵目光落在她的黄铜烟杆和铁慈腰间的玉笔上。
    铁慈和狄一苇都有些诧异。
    听说破镜城调拨来的都是精锐,果然不虚。连个普通士兵,都能注意到她们的烟杆和玉笔。
    “这俩不算武器啊。”狄一苇笑道,“一个是烟杆,在下不能离身的,另一个也不过是个装饰物。”
    说着袖子一动,一枚银角子便悄无声息落进了对方的袖子里。
    守门兵丁霍然变色。
    宛如被烫着了般,一把抓出那银角子扔在桌子上,大喝:“这里有两个意图贿赂蒙混过关的贼人!来人啊!拿下!”
    狄一苇:“……”
    不是,何以清廉如此!
    我差点以为我塞过去的是火药弹!
    哨声尖利,脚步声响,转眼城上冲下来几十人。
    狄一苇和铁慈,两个见惯风浪的大冤种,一看这架势,同时伸手抓住了对方。
    喝:“走!”
    下一瞬人影翩跹,劲风掠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头顶一凉,那两个小子已经越过士兵头顶,落在进城的人群中,泥鳅般三钻两钻,就不见了。
    “贼人入城!关城门!全城大索!”
    铁慈已经冲入城门内,听见这一句,道:“糟了!”
    可不要因为她们俩,坏了这开城典礼和百姓期待的中元节夜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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