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途消失的董姝桐再次出现,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裙子褶皱被悄然抚平,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衬衫领口微微凌乱,领带的角度堪称精雕细刻。
    无人知晓它们在那半个小时内经历了什么,唯有灯光下备受瞩目的男女心照不宣。
    他们走出同一个通道,却默契十足地分道扬镳。
    原本已放弃寻找他的程矫双眼骤亮:“你哪去了?电话不接人找不见,还以为你要把我丢在这儿”
    “突然有些事儿。”梁以诚抽出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也没过多久吧。”
    另一头沉清砚仍在进行女明星的必要社交,余光瞥见董姝桐的身影,匆忙告辞,提着裙摆成功拦住她,生怕一个不慎她又在眼底溜走:“我差点骂人了董姝桐,要没我拦着,龚晟彬早就——”她心有余悸地倒吸口气,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差不多结束了,身体没事吧?”
    “我清醒多了,回去好好休息就行。”董姝桐自知理亏,撂下装有金黄色香槟的高脚杯,带着安抚意味拍拍她的背,“过两天请你做美甲,嗯?”
    沉清砚这才原谅了她,随后提及正事,“不仅那个太子爷梁以诚,就连萧杭和萧衍都出席了,董大总裁真没告诉你是什么资源吗?”
    “估计想让我寻宝吧。”她顺口接话,没过半秒如梦方醒,“锐明太子爷就是梁以诚?!”
    “原来你不知道?”
    董姝桐心想她当然不知道了。除开李钰,她极少和圈里其他富家子弟接触,和多数人都属于萍水相逢的关系,长大后也断了联系,唯有逢年过节会在聚会时打声招呼,仅此而已。
    锐明和繁星同为行业巨头,即便各自主攻的领域不同,也常被拿出来作比较,旗下子公司撞资源更是见怪不怪的事。那次聚会,她虽看出梁以诚是中心人物,却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毕竟她没接触过的上流圈子大有人在。而且谁又会想到,他是锐明的太子爷。
    细细想来,一切豁然开朗。难怪初见时他会给自己留下养尊处优的印象,难怪龚晟彬要巴结他和他圈子里的人,难怪他无论做什么都从容不迫。
    视线一转,董姝桐就发现了正与梁以诚、程矫等人攀谈的龚晟彬。
    大学时期的龚晟彬凭借不错的家世和良好的外貌混得风生水起,还有董姝桐给他提供帮助,也算同届中的佼佼者。然而如今站在梁以诚身旁,光是谈吐和神态,便足以让人亲身体会什么叫天壤之别。
    好的家世出身的确能在名利场上无往不利,并永远给予人无限的底气与自信。
    骨子里的东西与从小受到的环境影响潜移默化的隐匿在一言一行中,比较之下,龚晟彬相形见绌,自讨没趣
    直至酒会进入尾声,龚晟彬才抽得以抽身关心董姝桐,牵着她的手,面露关切:“桐桐,我听说你身体不适,去休息室也没见着你,沉清砚说你去谈合同了,现在怎么样?”
    一旁沉清砚疯狂给她使眼色。
    “别担心,都恢复好了。”
    刹那间,有道锋锐的目光越过人群,遥遥落在她身上。紧接着,耳畔传来程矫的呼唤:“龚晟彬,美女姐姐,一起走吗?梁以诚说送你们回去。”
    龚晟彬巴不得有机会接着洽谈合作,最好能一举拿下。董姝桐则犹豫地望向沉清砚:“我就——”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远处梁以诚正同一位长相英气的男士并肩走来,她目睹那位男士揽过沉清砚的肩头:“不好意思,清砚我就先带走了。”
    临走前,沉清砚还转身偷偷朝她打手势,意思是回去再解释,但无需猜测也知道,这位是双胞胎兄弟的其中一位。
    最终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会顺利结束,各怀鬼胎的四人乘上由司机驾驶的劳斯莱斯幻影。梁以诚坐在副驾驶滑手机,董姝桐眼神望向窗外,避开了龚晟彬伸向自己的手,程矫难得沉默寡言。
    他是愈发猜不透梁以诚的想法了。
    酒会本应是他的主场,多少人冲他来的,谁料这人半路玩失踪,丢下自己一个与锐明毫无利益关系的人周旋。姗姗来迟后,又放着一群资本家不管,反倒去听龚晟彬的合作计划。程矫真想使劲晃晃他的脑袋,听听里头的水声。
    且那天得知梁以诚的暗恋对象就是董姝桐起,他就陷入了道德与感情的双重折磨中,一直持续到今天中午梁以诚找他谈话前。
    俊逸的青年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万分真挚:“从头到尾都是我自愿的,也是我主动勾的她。程矫,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非常喜欢董姝桐,所以不希望她继续在龚晟彬那儿耗着。事实上,我调查完龚晟彬背着她做的事情后,就始终觉得她不应该谈这样糟糕透顶的恋爱。”
    程矫半晌挤不出一个音节来,仅说了个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理由:“她是你的初恋,可你不是她初恋呀,万一她和龚晟彬那个过呢?”
    梁以诚手肘搭在膝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言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程矫,你听好,就算发生过性关系也完全没问题。人在每个阶段都可能拥有亲密关系,这并不羞耻,更不肮脏。人不应该以此为标准衡量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她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偏颇的审视。”
    回忆到此结束,程矫幽幽叹息,朝兄弟的背影默念一句你开心就好。
    史料未及的是,下一秒,车载音响响起了悠扬而古早的音乐旋律:“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
    车内众人:“”
    坐在劳斯莱斯里听这个真的好吗?
    曲子刚播到一半,程矫就因无法忍耐,咬牙切齿地求他换歌。梁以诚听罢,懒散地抬了下头,说:“行。”
    于是曲子切换成了脏手指的《我也喜欢你的女朋友》。嘈杂的朋克间奏,以及那句“你的女朋友我也很喜欢,睡着的样子我也想看,来陪她聊天当你无话可谈,我要送她鲜花当你忘记浪漫”的歌词,砸得程矫是动也不敢动,冷汗直流。
    玩骚的是吧?
    去他爹的,以前咋没发现这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呢?
    夜色流淌在萧瑟的秋暮间,苍穹将星辰缓缓推远,拉开窗,眼前唯余枯寂的枝桠。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董姝桐舒展四肢,回忆起梁以诚在车里故意放的歌,忍俊不禁。
    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却因龚晟彬不明其中深意,从而避免了一场血溅当场的大战。
    今晚在休息室的对话,忽然让她想通了许多。其实好聚好散未尝不可,相比起貌合神离地扒着彼此,直至头破血流,倒不如早早放手,各自奔向新生活。
    梁以诚这么好,她总得想办法给他个名分。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月色正浓,犹如夜明珠般映射在眼底。董姝桐仔细斟酌着措辞,给龚晟彬编辑了一条委婉的分手信息,随即点开梁以诚的聊天框,将门牌号发送,言简意赅:
    【有事,明天中午来详谈。】
    翌日清晨,曙光初露,窗外似乎还留着玫瑰色的晨曦的余痕。董姝桐隐约听到门外有动静,强迫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察看情况。
    不出所料,一推门,睡眼稀松的她便和仓皇失措的龚晟彬迎面撞上。
    她烦躁不堪地拨了把头发,示意他去客厅说。期间在龚晟彬声泪俱下的控诉中,她得知对方为了这条分手讯息一夜未眠,甚至由于她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大清早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认错。
    “宝贝——”
    刚听到称呼她便立刻打断:“别再这么称呼我了,龚晟彬,你难道不觉得心虚吗?”
    事到如今,他仍打算装傻充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如今新仇旧恨一块结算,董姝桐表情冷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曾经有那么多次可以向我坦白的机会,有那么多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却永远只在意识到事态严重后,才‘幡然醒悟’找我悔过。你和那些酒驾被抓的人一样,懊恼的不是违反规则,而是运气不好被逮到。每次都怀有侥幸心理,也永远不知悔改。就连你现在泪汪汪的模样,也是故意演给我看,希望我会和从前一样心软罢了。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还不想撕破脸皮,所以会对外宣称和平分手。”她捏捏鼻梁,后背深陷沙发,回首叁年来付出的感情与金钱,只觉得喉头充血,眼前人更是索然无味,“我们先各自冷静一阵,分手这件事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此刻她的眼眸中饱含五味杂陈的情绪,有厌恶、有疏离、有漠然。它们无一不使龚晟彬浑身颤抖。
    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他最害怕董姝桐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自己,仿佛他是什么廉价的垃圾,在她这些天之骄子的面前不值一文。
    可龚晟彬不敢发作,他尝试照从前的方法打动她:“桐桐,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我没有想过和她们发展长久关系的!之前的确鬼迷心窍和她们睡过几次,但也就那几次!我是爱你的,我真的想跟你结婚!宝贝,信息里你说我屡教不改,我、我发誓真的没有。”
    我会睡她,但会娶你。
    看似伟大且深情,实则虚伪又恶心。
    她凝视龚晟彬眼角的泪光,强忍反涨的胃酸,一字一句:“我反倒要问问你,该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我!”
    气急败坏的龚晟彬心生疲惫,而愤怒促使他逐渐丧失理智,从沙发上“噌”地站起,狠狠攥住董姝桐纤弱的手腕:“你他妈真敢跟我分手!?”
    董姝桐甩开他的桎梏,表情如同听到世上最可笑的事情,“我不敢?我凭什么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动不动就分手,以此威胁我,你真当自己是块宝?”他指着董姝桐的鼻子,涨红着脸,额角和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扇她一巴掌,“真以为我龚晟彬离不开你?分就分!往后你再也不会遇到像我一样对你这么好的人!”
    他全然不知,无论是爱还是真诚,皆已有人遥遥领先。
    秋日寂寥,唯有蝉鸣还在声嘶力竭地挽留夏天。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无人能阻止四季更迭,就像无人能阻止一场已成定局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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