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要一同大洲,消灭纷争,在我的带领下,大洲将会走向前所未有的富强,再没有杀戮再没有争端,人人富庶,天下大同。”殷绡淡淡的开口。沐寂北的心是震撼的,她从来未曾有过这般大的野心,也从来没有过这般恢弘的想法。她的视线只停留在她周围的人身上,而面前这个妖艳的女子,心中却装进了整个天下。
    这一刻,沐寂北忽然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可恨了,当一个女人,谋害丈夫,被世人所谩骂,抛弃生子,被天下所不容,顶着牝鸡司晨的指责,背负着红颜祸水的骂名,却依旧一往无前的向着自己的理想前进,那么她是可敬的。
    也许,她同样是残忍的,可是当一个人的决心和信念变得无坚不摧,那么她便会开始亲手斩杀所有一切阻挡她前进的因素,她冷血,她无情,她残忍,她为了她心中的天下一统,从一个可人的女子开始变得冷酷。她固然享受着荣华富贵,可是她却也失去了身为人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她放肆张扬的笑,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可最终,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亲人,而她所能做的,不是将这些失去的东西一一巡回,而是继续将她可能拥有的,甚至即将拥有的一一亲手斩断。
    只有这样,她才能没有退路的,继续向着目标前进。
    这期间,不是没有过沮丧,不是没有过失落,也不是不曾疲惫,偶尔回头看看,虽然凄凉,却依然会觉得满足。
    殷绡没有去看沉默中的两人,而是将目光继续放在那张偌大的地图上。
    沐寂北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第一次开始仔细去看自己脚下的这片疆域,她从不知它是这样辽阔,也不知它竟有这么多条河流,连绵起伏的高山,辽阔无疆的平原。
    “只去年一年,整个大洲便发生了七十二场战争,八个国家发生旱情,十四个国家发生洪涝,五个国家发生政变,六百万人流离失所,三百万人死于非命,这就是你们所看到的繁荣盛世。”殷绡平静的开口。
    也许,这一刻,她再也对这个妖媚的女人生不出恨意,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配被称为好妻子,甚至更妄为一个母亲,但是她抛弃所有,却是为了天下大同。
    传言她背叛了轩辕帝,委身于南乔神策大将军,才会稳坐江山,也有传言,她曾陪靖康国主一度春宵,才使得靖康国归入南乔的版图。
    她背负着神女的盛誉,却也饱受荡妇的骂名,她将权势玩弄于鼓掌,却也不得不褪去衣衫,俯首称臣。
    殷绡转过身来,依旧一脸平静,只是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却流转着魅惑人心的风情。
    “纵然我抛夫弃子,可我的丈夫即便长眠地下十余年,却依旧掌控着天下局势,即便我的儿子被幽禁宫中,饱受追杀不断,可是他却依旧成为一代帝王。”殷绡缓缓落座,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香氤氲,在屋子里飘散开一室的香气。
    沐寂北侧过头看了看殷玖夜,男人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寂,那最初的激动也早已归于平静。
    沐寂北知道,也许他和她都能理解,可是却终究不能原谅。
    在这个女人选择了她所要的东西时,很多人很多事,便已经开始不可遏制的背离。
    “如今我儿掌控西罗,母后执掌南乔,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殷绡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期待。
    沐寂北嘴角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太后娘娘似乎有一件事弄错了,要一统天下的是您,与我西罗并无干系。”
    殷绡终于仔细的将沐寂北打量了一遍:“那么你的意思是要阻止母后多年来的心愿了?”
    沐寂北心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个女人不愧能够坐拥南乔,甚至妄图坐享天下,自己险些着了她的道。
    她言辞凿凿,句句入情入理,从天下民生入手,为众生谋福,确实所言非虚,也确实没有一字是假。
    就连自己甚至都被她的话所打动,想要帮助她完成一统天下的愿望。
    可是,她却险些忘了,这个女人所希望的正是她和殷玖夜的支持。
    她虽然没有郑重提及殷玖夜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事,却字字都在图谋和算计。
    她希望利用这份母子亲情,让殷玖夜将西罗的江山拱手相让,甚至让自己和殷玖夜来帮助她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自己和殷玖夜一旦被说动,那么在西罗和南乔的联手下,只怕天下真的就会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囊中之物。
    “我们并不想成为娘娘目标的阻碍,只是娘娘贵为南乔太后,不难理解您的雄心壮志,只是此事却确确实实的与我西罗无关,我西罗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想守着这一隅得享安宁。”沐寂北道。
    “当然,您也许会说当今天下,灾祸不断,西罗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是我想,如果各国君主均能励精图治,勤勉为民,我相信,世界一样可以合乐安宁。”沐寂北继续道。
    殷绡大笑起来,随后厉声质问:“你真的以为只要你守住西罗一隅,便可以永享太平?”
    殷绡背对着两人走向窗前:“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洲之上,诸国林立,近年来更是战事频繁,即便你不想追权逐势,却总是难免卷入其中,与其做一个被动之人,何不主动出击。”
    “若是人人都如太后这般作想,一年只怕不仅仅会有七十二场战事,太后娘娘的好心反倒是容易使得战火纷飞,饿殍遍野,况且,就算您一统天下,难保不会有人意见相左,届时,并非所有人都会太后所想一致,如果有人因为认为太后的做法不利于民,时刻想着推翻王朝,那么战事何时可以消止。”沐寂北从容辩驳。
    殷绡微微错愕,似乎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所想的始终是天下大同,她要将整个大洲引领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太后娘娘同样是人,是人便会犯错,纵然您贵为君王,也不可能不做错事,届时,少不得会有人揭竿而起,战事也不会止息,况且太后娘娘身为女子,天下之间,女子为帝凤毛麟角,总会有人会见之眼红,所以您本身就会引发争端不断。”沐寂北不急不缓的开口。
    殷绡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沐寂北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不满双十的女子,不断的反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吗?看着她如此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她猛然间觉得,无论自己是否能够留得住容颜绝色,可是自己却终究是老了。
    “祝愿太后娘娘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我们西罗绝对不会成为太后娘娘实现愿望的挡路石,至于别国纷争,他国百姓所受之苦,实在并非我们两人能力所能及,殷玖夜是西罗的帝王,首先需要担负的便是西罗百姓的安康,再西罗没有被卷入战火的时候,西罗也不会主动踏入战火,当然,这不意味着西罗是畏惧,若是有人犯我王朝,无论是我,还是殷玖夜,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诛杀殆尽!”
    沐寂北一番话说的不急不缓,却是字字坚决。
    是的,你要称霸天下,你要天下一统,好,我不会干预,我祝愿你梦想成真。
    但是你若是想要侵犯我西罗,那么对不起,无论是南朝还是北疆,虽远必诛!
    殷绡不再去看沐寂北,这个女子的凌厉和机智绝对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作假,但是确实是含有利用之心,想要使得殷玖夜和沐寂北愿意将西罗拱手相让,同她一道。
    “那么我儿呢?我儿也是这样认为的么?”殷绡将目光转到殷玖夜身上。
    殷玖夜将目光落在这个陌生的女子身上,他不懂什么大义,也不想知道她的雄心壮志,他无法理解这个应该被他称作母亲的人。
    他只知道,如果有人想用江山来换他的北北,他也决不会让步。
    “你心计城府深沉似海,怎么会凭白将你的巨大的野心说与人听。”殷玖夜淡淡的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
    也许,从最初,他就不该对他的母亲抱有一丝期待。
    殷绡笑道:“身处于权力漩涡,谁又是纯白无暇,是你能保证你未曾手染鲜血,还是她能够保证她不曾算计于人,你们都有足够的理由,为亲情,为爱情,为朋友,那么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责怪我?”殷绡看着殷玖夜道。
    殷玖夜依旧沉寂如初:“我没有责怪于你,只是当你选择利用和不折手段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们不会按照你的意愿去进行,也许你真的是为了天下大同,但是不可否认,你也忠于自己的野心,你忠于权力,也妄想颠覆权力。”
    殷绡没有想到,殷玖夜和沐寂北会是这般难缠,实在是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助我得到天下有何不好?日后这天下终究会是你的,你守着你心爱的女子坐拥江山,再也没有人会阻挡你的幸福。”殷绡循循善诱。
    沐寂北却是插嘴道:“不,你不会,即便是我们助你得到天下,你也不会将这江山拱手让于殷玖夜,你注定不会甘心做一个太后,你想做的,从来都是帝王,与你一道,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当初你为了权力能够抛弃儿子,二十年后,你一样可以为了权力而杀掉他。”
    殷绡心头升起几分怒火,却又觉得可笑,到底是有多久,她没有这般动过气了。
    殷玖夜拉着沐寂北转身离去,走到门前的时候,沉声道:“也许有朝一日我也想要这天下,但是,我一定会踩着你的尸体登基帝位。”
    殷绡一愣,随手将桌子上的茶盏都扫落在地。
    沐寂北听见身后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垂眸,殷绡,你是不是终于也尝到了被自己亲生儿子视若草芥的难堪和痛苦。
    她知道,殷绡一定以为,只要她这个母亲张开怀抱,那么她的儿子一定会回来,只可惜,她错了,远走的风筝,纵然还有着线在牵连,可是当它见识过天地的浩淼,这根线便显得不再重要。
    殷玖夜拉着沐寂北走出这座府宅,从这一日开始,这断血脉亲情,也总该画上一个句点。
    “殷玖夜。”
    “嗯。”
    “将来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宝宝。”
    “好。”
    殷玖夜从身后揽住女子,似乎想从她身上寻找一份失落的温暖。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沐寂北有些痒,躲了躲。
    “女孩。”
    “为什么?”
    “女孩像你。”
    沐寂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你不好吗?”
    “不好。”
    “宝宝你听见了吗,如果你是男孩,记得将来找爹爹报仇。”沐寂北轻笑道。
    殷玖夜闷声道:“男孩会和我抢北北的。”
    沐寂北咯咯直笑:“你是多大了,还和个孩子一样。”
    两人回到宫中后,殷玖夜便忙着去处理朝事,沐寂北则是去探望老太妃。
    毕竟沐正德刚刚去世,这对于老太妃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姑母,你今天脸色不是很好。”沐寂北有些忧心。
    “不碍事,不过是一时受不了你爹去了。”老太妃语气有些沉重。
    沐寂北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她的发现告诉给老太妃,可是一时间却又不敢贸然行事,沐正德如此小心翼翼,必然是怕露出马脚。
    想了想,沐寂北宽慰道:“姑母不要因此拖累了自己的身子,凡事总是要往好去看,诚如爹所说,他操劳着政事,不过都是因为放心不下我,而今他将这些杂事交付给玖夜,可算是轻松了,也正好可以安心去找我娘了。”
    沐寂北将老太妃从佛像面前扶起,老太妃手中依旧滚动着佛珠:“但愿如此吧,只希望依仗你爹的性子,到了地狱,也能谋算个鬼差来当当,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沐寂北笑道:“爹这辈子是皇帝,就算下了地狱,那也是一方霸主,谁人敢欺。”
    “都是那个楚旌,我真是不明白了,明知道不是一个人,你爹怎么还会没日没夜的往那跑,如今倒是好了,把自己的小命也给搭上了,这登基大典刚过完,就变成了葬礼,都是这个南乔来的祸害!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妃似乎厌恶极了楚旌。
    经此一言,沐寂北忍不住再次深思起这幅画到底同沐正德日夜去往楚旌的住处有什么联系。
    如果因为楚旌同楚凉长的一般模样,才使得沐正德对她格外感兴趣,日夜相随,那么她是不会信的,相信殷绡也不会信的。
    殷绡不会相信一个老谋深算的帝王最终会死在一个假的楚凉手里,可是事实却是,殷绡恰恰就相信了。
    那也就是说,殷绡相信,沐正德会对楚旌日夜相随,会对楚旌投注极大的感情,而这一点,真是因为那副画所致。
    沐寂北似乎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定是那副画被动了手脚。
    如果没有猜错的化,那副画上一定有类似迷魂药粉之类的东西,可以使人神志不清,甚至出现幻觉。
    沐寂北猛然间想起,沐正德反复用手指描摹画中女子的轮廓,久而久之,若是他用那双手,食用糕点等物,便会将沾染了药物的糕点吃下,如此一来,便相当于中了这画中的毒。
    而一般来讲,如果发现了,就一定会当面拆穿,借此质问南乔,趁机打压,谋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沐正德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关起房门,自己亲自临摹了一副楚旌的画作。
    沐正德本就是一代俊杰,能书会画不是难事,只是后来因为楚凉身死,他开始弄权,才使得这些事情搁置了下来。
    可是试问,一个擅长书画的男子,又怎么会不为自己心爱的女子作画?所以想来,沐正德当年一定没少为楚凉作画,此番临摹起来自然轻车熟路。
    对的,沐寂北想起后来所见的这副画,要比之前的更柔和,仿佛画里倾注着无数的情感,即便是刻意收敛,却依旧有迹可循。
    也正是因为这点,殷绡才会对沐正德死没有抱有太大的怀疑。
    再想起今日,沐寂北瞬间清醒过来,甚至是一阵后怕。
    殷绡所利用的均是每个人的弱点,比如楚凉是沐正德的弱点,比如她同殷玖夜的母子之情,她利用每个人的感情来操控一切,甚至妄想将西罗玩弄于鼓掌之间。
    “怎么了?”老太妃的话唤回了沐寂北的思绪。
    她微微摇了摇头,却在思量着,那么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她又会对自己做什么?
    “我无事姑母,只是想起父亲的一些事来。”沐寂北宽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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