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得谢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竟摇头婉拒道:“我这一生倥偬,护不住女儿亦保不住家人,还牵连到了无辜人的性命。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闻言,淑妃怔了怔,见他神色淡然,不由茫然失措,正打算开口规劝,就见江槿月极不客气地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为了你的愧疚,你就要以死明志?大人,收起你那点没用的自尊心吧,实在无用。”
    一片寂然无声中,缚梦迟疑着自言自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主上在指桑骂槐。”
    深有同感的沈长明长叹一声,很快与谢大人说明了这些年朝中的局势,又刻意提及临城的县官只以“瘟疫”为由草草结案。
    谢大人听到最后,忍无可忍地重重一捶桌:“瘟疫?这龟孙是怎么当的官?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该死!要我说,没准他是得了陈瀚如的授意,否则何至于连查都不敢查?”
    看他这会儿气急了,江槿月沉吟片刻,摊了摊手反问道:“谢大人,鬼魂说的话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您可以不在乎生死,可除了您,还有谁能替那些枉死之人申冤呢?”
    闻言,谢大人苦笑两声,犹豫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冲二人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想了想又不悦地斜了淑妃一眼,不满道:“你就该把陈瀚如那个老东西也吓疯的!让他知道,我谢家的女儿也是不好惹的!”
    江槿月:“……”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丞相大人并不怕厉鬼?淑妃娘娘这一去和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一看这父女俩都是暴脾气,江槿月更坚定了让谢大人还阳的想法,否则他俩还不一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将淑妃和谢大人收入九幽令后,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李家。李老爷虽有些疑惑,但见了对他有恩的“江夫人”总归高兴,她说要再去探望一次谢大人,李老爷也只连声夸他们有心。
    看着他们两个落落大方地冲他行了个礼,又很自然地手牵手跟着小厮往院中走去,李老爷不由满意地笑了,再度感慨道:“两个年轻人,感情可真好啊。”
    虽仍在四月中,今日却格外寒冷些。李老爷本想打个盹,却几次三番被莫名的冷风冻醒,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正堂里发呆。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给那对小夫妻带路的小厮冲了进来,一迭声叫唤道:“奇了奇了!江夫人真是奇了!老爷!谢老爷醒了!”
    小厮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李老爷本没当回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心里陡然一惊,猛地起身问道:“什么?此话当真?”
    眼见着小厮连连点头,李老爷更觉得讶异,颤颤巍巍地行至屋外,正巧看见江槿月和沈长明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
    他连忙上前叫住了他们,满脸堆笑地问道:“江夫人啊,方圆百里的杏林圣手我都请了个遍,个个都说长彦兄这病没救。不知江夫人你是……”
    看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江槿月心说:这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需要把他的命魂送回来就好了。
    思索再三,她只好眨了眨眼睛,故作高深地答道:“是这样的,我昨夜灵光一闪,意外习得回魂之法,大约是谢大人命不该绝吧。再说了,我可是高人啊,这很奇怪吗?”
    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很不合理,但李老爷显然是高兴过了头,这会儿早已泪流满面:“那长彦兄他、他如今可大好了?”
    “那是自然,他这会儿正打算去敲登闻鼓申冤呢。”江槿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啊?”李老爷闻言悚然,和小厮对视一眼才失声道,“哎哟!他真是个急性子,快去备轿!这人才醒呢就瞎跑,仔细待会儿再跌一跤!”
    李老爷嘴上说着谢大人是个急性子,自己也风风火火地拄着拐杖往大门去了,一个二个都是冒失鬼,难怪是好兄弟。
    江槿月笑着摇了摇头,做作地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知县大人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能有谢大人亲自给他讲解为官之道,是他百世修来的福分。”沈长明说罢,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了句,“走吧,夫人。”
    “你再乱叫,可别怪我无情!”江槿月瞪了他一眼,越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越生气,只能暗暗盼望着早点离开临城,也好早日摘掉江夫人的名号。
    待二人行至李家大院外,才发觉谢大人还未动身,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外,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出神。
    江槿月本能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看了许久,这个时辰街上本该人来人往,为何今日格外安静?
    她微微蹙眉,疑惑地看了沈长明一眼,奇怪道:“怎么了?大白天的还能闹鬼?”
    他摇摇头,示意她跟上自己,走到谢大人身旁试探着询问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仍无人应答。谢大人紧紧地咬着干裂的嘴唇,不自在地握紧了双拳,仿佛如临大敌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半晌才颤声答道:“那边,有一种和鬼村很相似的气息。”
    得了,这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槿月沉默着攥紧了缚梦,抬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蔚蓝的天空尽头,隐约浮现出一丝阴霾。
    如寒雨将至,孤风欲来。天空中若有若无的阴影变得越来越大,逐渐遮住了整座临城,连日光也无法穿透分毫。
    四周变得愈发阴冷,平地掀起一阵狂风,夹杂着怪异的气息,吹得众人连连后退,甚至睁不开眼。
    江槿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沈长明的手,低声道:“王爷小心,这阵风不太对劲。”
    “别怕。”沈长明背过身来,把她护在怀里。他掌心亮起莹莹星光,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隔绝了扑面而来的风沙。
    江槿月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远远望着大风吹来的方向。天空中的诡异阴影变得愈发清晰,仿佛是一座山,还有婆娑树影,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在狂风中离他们愈来愈近。
    它渐渐自虚幻中化出实体,那确实是一座山。看似山明水秀,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其周围甚至还有村落。
    “不是吧?难道……”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过了许久,这阵莫名其妙的大风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有人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谢大人扶着石狮子缓缓地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道:“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又没了。”
    李老爷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泪纵横道:“这什么破天气?好端端的怎么刮起风来了?”
    直到有人认出了那座遮天蔽日的山丘,指着天空大呼小叫了起来:“蜉蝣岛?是蜉蝣岛啊!这一次怎么那么近?”
    江槿月也垂眸暗暗思忖着,她记得那个白衣老人曾说过,从前想要登上蜉蝣岛,还得出海。可如今这座鬼岛不仅近在咫尺,还提前了好几日出现,这是为何?
    “情况不太妙。谢大人,您留在这里,无论外头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江槿月对谢大人再三叮嘱,生怕他冲动行事。
    她想了想,又示意淑妃留在这里照看,这才和沈长明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路往东跑去。
    一路上,原本热闹非凡的街头巷口都空无一人。越是如此,江槿月心中就愈发烦闷。
    见她神色凝重,沈长明将视线从传说中的神树上收回,问道:“你怀疑,鬼岛是冲着谢大人来的?”
    “我们昨夜才毁了鬼村的阵法,这才不过几个时辰,鬼岛就找上门来了。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两个人说话间,前方传来了一阵呼喊声,打破了城中死寂。她的心却为之一沉,咬咬牙加快了脚步,朝着吵吵嚷嚷的人群跑去,边跑边高声道:“缚梦!”
    不需多言,一道红光迅捷如流星,划破长空而去。缚梦于雾霭茫茫的天空中发出刺耳的长啸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缓缓向前移动的人群停了下来,人人都不自觉地望着这道诡异的红光,满脸震惊。
    他们这一停,江槿月终于追上了他们,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气无力地抬手将缚梦召回,目光穿过眼前满脸茫然的百姓,望向了他们身后几乎触手可及的鬼岛。
    这座蜉蝣岛从未离临城如此近过,仿佛只要他们轻轻一跃,就能踩到松软的土地上,只站在这里,似乎都能嗅到丝丝清甜的花香。
    一切都在向百姓们无声地宣告着,这一次,他们离取到神果、飞升成仙,不过一步之遥。
    一时间,众人忘却了多年来临城三怪的传言,也忘却了那些出海后再也无法归来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登岛寻找神树,就此跳出六道轮回,再不受生老病死之苦。
    走在最前头的几个人已经踏上了鬼岛,不仅丝毫没有防备,还有闲情逸致回头冲着众人哈哈大笑,他们的眼中除却轻蔑,更多的是她看不懂的癫狂。
    “你们?等等!”江槿月忍无可忍地跑上前去,大声质问道,“你们真以为世上有捷径可走?没准是要人性命的死路啊!如果真的吃个果子就能成仙,那别人还修炼做什么?都等着摘果子得了!”
    有人听进去了,停下脚步犹疑了许久;有人却只是嗤笑一声,甚至没心思听她说完,就大步朝着神树走去。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蜉蝣岛上忽而生出了厚重的迷雾,将那些人的背影层层包裹,直到再看不分明。
    迷雾深处,似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眸,在模糊的人影周围徘徊不去,可他们就像无知无觉一般,越走越远。
    “缚……”江槿月想让缚梦去拦他们,刚张了张口,后脑就传来了一阵刺痛,口中涌上了一股腥甜的气息。
    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她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沈长明立马扶住了她,摇摇头劝道:“他们一心求死,你就算救了他们,也无人会感激你。没准还会怪你,让他们错失了飞升成仙的机会。”
    他望着蜉蝣岛上越来越重的迷雾,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指着那些被迷雾吓得不敢动弹的百姓们,温声安抚道:“槿月你看,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咱们量力而行好不好?”
    江槿月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望着身旁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们,心中的不安尤甚。
    谁也不知现下蜉蝣岛上是何种情况,缚梦在空中盘旋良久,回到她掌心时也只说岛上的雾实在太大,它也只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由下而上。这股阴气渐渐向外扩散,甚至隐隐有散入临城的迹象。
    与此同时,还在静静观望着蜉蝣岛的百姓们似乎仍不死心,有人小声地对身旁的人说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果他们回得来,咱们再去也不迟。”
    这些人深以为然,就像全然看不到城中的异变似的,一个个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江槿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拽了拽沈长明的衣袖,示意他往后退一退,她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站在一处。
    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哪里配成仙成神?难道在他们眼中,天界就是收破烂的吗?什么玩意都要?
    似有似无的雾气随风而来,萦绕在空中,缓缓地朝着城中扩散。明明还是四月,江槿月却发觉身旁的花草树木已经开始凋零。
    不仅如此,那些男女老少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怪异,有人咧开嘴哈哈大笑着,有人的瞳仁中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
    方才还勾肩搭背着一块儿看热闹的人突然扭打在了一起,口中骂骂咧咧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好好的朋友,顷刻间反目成仇。
    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争吵愈演愈烈,很快就演变成了推搡与摔打。随着一阵重物落地的巨大噪声,尖叫声与怒骂声混在了一起,吵得她耳朵生疼。
    “他们这是怎么了?”江槿月撇了撇嘴,捂住双耳躲到了沈长明身后。此时此刻,还是他看着最为顺眼。
    沈长明拉着她退到了一旁,无奈地答道:“方才的雾似乎能唤醒人内心深处的恶意,不过于性命无忧,你不必担心。只是不知这座岛何时才会离去,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这里发疯吧?”
    说罢,沈长明尝试着把缠斗在一起的人拉开,可只要他一放手,那两个人又像是见了生死仇敌似的,怪叫着打作一团。
    江槿月:“……”
    你们这想成仙,可能还得再练练修身养性,不练上五百年都不够的那种。
    此处早已是一片狼藉,不远处终于跑来了十几个衙役,待他们看清这里的情形时,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却无人先开口说话。
    直到他们身后的轿子上走下来了一个人,才有两个衙役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个人。江槿月蹙眉看着此人的打扮,心中大概也有了数,这个人大约就是知县大人了。
    知县大人本想一睹蜉蝣岛的风采,谁知他一来就看到这样混乱的局面,脸上登时露出了怒意,“哎哟”了一声,赶忙示意衙役们上前制止。
    一头雾水的衙役们加入了战局,顿时把混乱的场面搅和得乱上加乱,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有人回来了!有人回来了!”
    人群中,忽地有人大叫了一声,众人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似的,齐齐地停手、转过脸朝着蜉蝣岛望去。
    一片迷雾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越来越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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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天界:噫,风评受害。
    江槿月:你们有风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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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准备拆岛!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的年轻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极其不正常, 脸色煞白,眼神飘忽不定,连嘴都笑歪了, 口中却还念念有词。
    非要说的话,此人这般模样与鬼怪相差无几。江槿月凝望着这个渐渐向他们走近的男人, 只觉得他脚步错乱、四肢僵硬, 便轻唤了声缚梦,示意它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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