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放在地上,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安慰了一句:“不要哭了。小娘子哭花了妆,可就不美了。”
    话说得太急,没把握好分寸,结果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在一瞬间羞得通红。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那时候他对这件事并未上心,只是在心里感叹,自己运道实在不错,出城骑个马都能碰上个如此好看的姑娘。
    感叹完了,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可他不上心,不代表别人不上心。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日与自己一起遇到景氏的人,还有他的好三弟。
    宁王,姬沛。
    景氏为什么能在宁王献的马上动手脚?他自然知道为什么。
    无非是宁王对景氏情意难忘,被她给钻了空子,这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舍不得责怪她,情愿一力扛起所有罪责。
    这也正好解释了之后自己问罪时,他为何一开始会漏洞百出地否认,到最后辩无可辩时,就索性承认了。
    他根本是在故意演戏,为的便是替景氏遮掩。
    倒真是情深意重!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这是朝中那方势力心存不轨,想要弑杀君王,宁王是被其操纵。他甚至还以此为契机,成功逼得周世焘告老还乡,换上了更合他心意的徐庆华为左相。
    朝堂上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到最后才发现,根源居然是他后宫里一个妃嫔弄出来的邀宠把戏!
    真真荒谬!
    顾云羡见到皇帝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朝她希望的方向思考了过去,心里不由一松。
    在从太后不是被景馥姝所杀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她立刻便想到,要将景馥姝彻底击垮,必须得找到新的罪名。
    这个罪名并不难找。之前兰溪长公主的话,还有梦境里皇帝与景馥姝的对话,都给了她最准确的目标。
    宁王姬沛。
    顾云羡相信,景馥姝与她绝对有莫大的干系。
    所以她传来了定美人,几番套话之下,定美人便将她知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果然如兰溪长公主所想,御马惊驾一事,确实和景馥姝有关。她才是始作俑者。
    之后带着这样的目标去审问成安殿的宫人,事情便好办多了。即使那些宫人再倔强忠心、骨头再硬,总硬不过慎刑司的大刑。只用了一个下午,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口供。
    谋害皇裔、欺君罔上,再加上与王爷有染、在御马上妄动手脚,这几项罪名加起来,足以致景馥姝于死地。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毓淑仪问道。
    皇帝再扫了一遍手中的供词,随手扔到一边,“御马一事朕不希望张扬,二位爱妃记得替朕保密。至于景氏,”淡淡一笑,“吕川,今夜便给她送去白绫、毒酒、匕首各一,让她自己挑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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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羡本以为自己听到这句话,心中会觉得痛快,会觉得如释重负。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记忆中那个永不能忘的冬天,她衣衫单薄,坐在冰窖一般的静生阁。宫娥面无表情,朝她奉上了一个檀木托盘。
    上面摆着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还有闪着冷冽寒光的匕首。
    这三样东西就那么映入她的眼中,从此成为她永远的心魔。
    毓淑仪听到皇帝这么干脆就下了命令,有些惊讶,“陛下就这么决定了?您难道不给景氏一个辩解的机会?”
    以她的立场,自然希望景馥姝早死早好,但她如今掌管六宫,事事都务必周全谨慎,是以这么一番询问必不可少。
    皇帝神情淡淡,“薄氏的罪她已认了,无需再说。至于御马一事,乃是她的心腹婢女所述,证据确凿。她还有什么可辩的?”
    毓淑仪哑然。
    “朕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朕当年迎她入宫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人。”皇帝说着,自嘲一笑,“是朕眼拙,竟上了这么一个大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朕也不想再在上面多做纠缠,还是早些了结了吧。”
    毓淑仪想了想,又道:“景氏赐死,那她身边的人呢?还有从前与她交好的宫嫔,可要追究问罪?”
    皇帝闻言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转头看向顾云羡,“云娘你觉得呢?”
    顾云羡略一思索,慎重道:“臣妾觉得,既然陛下不希望将御马一事张扬,那么还是不要牵连太广为好。不然,宫里宫外都会议论不休的。”顿了顿,“再则,如今已经十一月了,眼看就是年下,实在不宜多损人命。”
    皇帝点点头,“你说得有理。那就这样,剩下的事情你们两人商量着处理了,不用再来询问朕。”
    “诺。”
    说完这句话,皇帝便不再开口。毓淑仪站在一旁,敏锐地意识到他漏掉了对一个人的处置。
    宁王姬沛。
    此前他被皇帝以“心存谋逆”的罪名打发去了昭陵守陵,如今真相揭露,御马不是他动的手脚,那么是不是应该把他召回来了呢?
    顾云羡看到毓淑仪紧蹙的眉头,明白她也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与自己不同的是,她一定认为皇帝会将宁王召回来。
    这么想着,顾云羡就忍不住在心中摇头。
    毓淑仪会这般揣测,实在是因为她并不知晓宁王和景馥姝的牵扯。宁王如今固然洗脱了谋逆的罪名,却又背上了另一个罪名。
    觊觎皇妃,帮助皇妃邀宠,且在事发之后欺君罔上、为其顶罪。
    这个罪名比起上一个,也就稍微好那么一些而已。
    “至于宁王,”皇帝终于开了金口,慢条斯理道,“无论如何,此事终归与他有关。便让他在昭陵多吃点苦头,其余事情过两年再说。”
    他说是过两年再说,但顾云羡知道,这不过是个敷衍之辞。他既然不会对外宣布景馥姝和御马一事的关系,那么宁王就得永远背着这个罪名。
    反正,他也不算冤枉。
    .
    景馥姝独自坐在成安殿内,看着不远处的鎏金大鼎怔怔出神。因为没人往里面加入熏香,所以大鼎里只有一把冷灰,什么也散不出来。
    如同她此刻的心。
    三个时辰前,她被押回成安殿,押回了她金雕玉砌的宫室。紧接着,她的宫人被全部提走,宫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只留下她一个人。
    成安殿里静得能听到风拂动纱帘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这一回,她是彻底栽了。
    不仅薄瑾柔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甚至连她的伪装也被皇帝看破。
    她虔诚地放在心上多年的郎君,如今已视她为洪水猛兽。
    他不会再原谅她。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没有感觉的心竟再次钝钝地痛了一下,让她眼睛发酸。
    苦笑一声,她伸手捂住了脸颊。
    她知道顾云羡正在继续挖掘她的罪过,也明白等待着她的结局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她心里也没多么恐惧。
    或许是因为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了吧。
    从决定入宫的那天起,她就清楚地明白,如果失败,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是她自己选了这条最危险的路,所以如今落到这个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更何况,这大半年以来,她过得实在太辛苦。
    皇帝的冷落,宫嫔的排挤,世间冷暖都让她尝了个遍。如今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顾云羡究竟是怎么找到玉柳的?应该是拉拢到了叶苓吧。
    那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这些事情她明明一直瞒着她,却还是被她给知道了。
    她们联手,设下这个陷阱,诱她入局,最后置她于死地。
    真真是好谋划。
    也罢,成王败寇。她输了便是输了。就让叶苓去讨好她的新靠山吧。她且等着,就算在九泉之下,她也会仔细看着,看她们两个以后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远远的传来了宫门打开的声音,她没有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身旁一尺之处。
    “贵姬娘娘,臣来给您送东西了。”是吕川的声音。
    她慢慢回头,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小宦官,以及他手中的托盘。
    白绫,毒酒,还有匕首。
    她瞳孔猛地缩小。
    “这是……什么意思?”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问出这句话。
    吕川不卑不亢道:“便是娘娘您看到的意思。时辰不多了,您还是选一样,快些上路吧。”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他会杀了她,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才过了一个下午,他就这么决绝地给她送来了这三样东西!
    她以为,至少在那之前,他会来见她一面。
    “他们给我定的,是什么罪名?”她慢慢问道。
    “什么罪名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回答我。”
    吕川沉默一瞬,“指使薄宝林谋害皇裔、欺君罔上。”
    “只是这样?”她提高了声音。
    吕川没有回答。
    “我不相信。你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事?”她道,“你如果不说,休想我甘心就死!”
    吕川看着她,“娘娘您何必这样?无论如何,陛下的心意已定,改变不了了。”
    她嘲讽一笑,“本宫看吕大人也是个心存仁厚的,定然不希望亲自动手逼我上路吧?您告诉我,我便乖乖听话。这样子您也可以轻松办完这趟差事,不用难受。”
    吕川叹一口气,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那些小宦官立刻退到十步以外。他压低了声音,“陛下知道了您与宁王的事情,所以……”
    景馥姝的脸色瞬间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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