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买卖?”
    “我也想知道,也许你比我更清楚一些。”
    施常云冷笑道:“但凡提到‘买卖’二字,多半都为求财,你认为洪帮有什么买卖能赚钱?开赌场、设嫖馆、绑肉票、贩烟土……其中必有一件是他们正谈着的。”
    “你又认为是哪一宗买卖?”
    “这应该问你呀,你们不是雇了包打听么?”
    杜春晓一时语塞,心里模糊想着小四那张晦暗精明的面孔。这些日子她最愁的便是包打听,仿佛全上海滩的包打听都讲好了,竟没有一个肯再被收买,只说:“有别的事。”与小四道别时的托辞完全一样。至于这个“别的事”是什么,成了杜春晓目前最大的心结。
    “包打听不管用了,最近我所有的消息都来自自己的调查,还有唐晖和埃里耶那里的零星线索。”
    “什么线索?你目前最想查的是什么?”施常云又一语切中要害。
    “自然是受秦爷委托,找出他的五太太来。”
    “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比如小胡蝶的事,再比如上官珏儿的事——”
    “还有你的事。”
    杜春晓背后“哗啦”一声响,转过头去,是朱芳华打翻了一个瓷杯,正手忙脚乱地收拾。
    “杜小姐总是忍不住要知道太多,而且不顾后果。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斯蒂芬当年会调转枪头来对付你,把你逼入绝境。”
    话毕,施常云又摆出一张豺狼的面孔来。
    “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问你。”孰料杜春晓似乎全不介意,“你为何要把大少爷砍成那个样子?”
    “不知道,大概是疯了。哈哈哈哈!”施常云的爆笑声里夹带着朱芳华的纠结,那个碎裂的杯碟,就在她手指上震颤。
    “依你的臂力,只要在对方头部砍上一斧,便能将事情了结。何况你头脑精明,要杀掉一个亲人而不坐牢的方法能想出千百种,为何偏偏选了最蠢的一种?还有——”
    “杜小姐,我累了。”施常云喉咙沙哑,眼睛只盯着一挂蒙灰的窗帘,再无半点要理会杜春晓的意思。
    ※※※
    要找到小四并不太难,然而也不容易。当杜春晓与夏冰再度来到那个桥洞下的时候,发现油布帐篷已减了近一半。天气日渐冰冻,每踩一次地面,脚底板就会生疼,杜春晓的棉鞋还是夏冰的爹娘从青云镇寄过来的,她穿得既舒服又忧虑,因以她的步行速度,实在是不经穿,可质地上乘的牛皮靴又买不起。她想起还在伦敦的辰光,斯蒂芬每年圣诞节都会送她一双鞋,各式各样的,鞋口上偶尔还会围一圈漂亮的狐狸毛。
    “怎么人变少了?”夏冰与她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天气太冷了。”杜春晓讲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她是亲见过“路有冻死骨”的。
    “今年与往常一样,也要冻死不少人了吧!”夏冰紧了紧棉衣领子,也冷得龇牙咧嘴,“你说小四会不会离开这里回老家了?眼看就要过年了。”
    “这种人不会有家。”
    “那可说不准,不定在哪个地方还有老婆有孩子呢。”
    “那他们就不会一直跟着咱们。”杜春晓突然语气变得古怪。
    “什么?”夏冰显然没听懂,但见她已将脸别过,于是顺着她也转过头去。却见几个身上裹得极度臃肿,步履却极其灵活的叫花子正鬼森森地走在后头,一对眼珠子在蓬乱的头发底下转得极快。
    “唉!过来,都过来!”夏冰心中大喜,忙向他们招呼。几个人互相拿眼神示意,似是无声地商议,然后其中一个便畏畏缩缩蹭上前来。
    “赏几个小钱儿?”那叫花子蓄了一大把胡子,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脏污的手。
    夏冰往那只手里放了一角钱,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人,等下给的更多。”
    话毕,又给了他几个角子,于是其他几个也围拢过来。
    “你们可认识小四?”
    几个人似乎没有听见,都低头在数角子,唯有第一个靠近他们的停止动作,抬头瞟了杜春晓一眼。
    “你可知道?”她于是紧盯住他。
    对方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拼命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这里。”叫花子把银角子放进衣袋,吞了一下口水,道,“前……前阵子从这里漂……漂过。”
    他指的,是浑浊不堪的黄浦江面。
    杜春晓登时头皮发冷。
    【10】
    同是死在水里的,黄浦江里的浮尸却与邢志刚有些不同,均是眼睑浮肿,指甲乌青,腹膜僵硬。杜春晓跟埃里耶讲:“这些浮尸一直无人认领,是因为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怎么死并无人关心,引发的恐慌也不会太大,但是……难道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么?”
    埃里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直在翻弄尸体,查看上面的几块尸斑,它们像天花一般布满后背,但他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死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可以肯定,这些尸体肺部都没有进水,所以绝对不是溺毙。”
    “而且死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那个小四,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
    “讲过。”杜春晓心中的悲切愈积愈浓,在看到浮尸的那一刻,她还不见得有多难过,但是愈靠近他,回忆愈多,有些伤感是积沙成塔,不会一下子决堤,“不过他讲的不多,只说有些事要忙。”
    “你……见到施常云了?”埃里耶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
    “关于乔装的知识,我在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小说里已经领教过了,而且我相信一个病重的老年人,是不可能受得了那么响的座钟放在睡房里的。”埃里耶得意地耸了耸肩。
    杜春晓对这位法国侦探生出由衷的敬佩:“那为什么不当场拆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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