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即使累成这样,她也乐在其中,她受够了京中的勾心斗角,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绝望,哪怕心里有那么一点他,也不能将她囚住。
    她想活,活的无拘无束。
    他不能立刻打搅她,会让她害怕。
    陆恒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入江都,左右这里离江都不远了,水路一个时辰就能到,若是骑马从江都过来,估摸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先将陈肃解决了,再回来找她。
    他这般想开了,心间豁然开朗,这桩案子下来,他肯定有封赏,他不要封赏,到时候跟圣人直言他夫人去世是误会,让余晚媱光明正大回京,他不想让她以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们。
    哪怕受点责罚他也愿意。
    他正要离去,却见有人鬼鬼祟祟过来,也没近院子前,在不远处张望,想是怕被狗发现。
    陆恒长眉拧起,冷冷的盯着那人,只看到他似乎想往院子里扔东西,抬手瞄准头,试探着要扔。
    陆恒立时快速移近,趁着他将扔时,猛张手扣住他的手臂,手发力,那人痛的扑通跪到地上,啊着声要叫出来,被陆恒喝住,“闭嘴!”
    那人便不敢喊了,仰头想看清他,只感觉他个很高,脸瞧不清,但极具压迫性,那人胆寒道,“你、你是谁?”
    陆恒从他手里抢过要扔的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是肉,他将肉扔进院子,那条狗必然会吃,这肉里绝对有东西。
    “你在上面放了什么?”
    那人抖着声,“没什么……啊!”
    陆恒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踩在他脸上,厉声道,“再不说实话,这条腿别想要了。”
    那人疼的求饶,“我只是放了点毒箭草,我没想干什么?”
    陆恒面无表情,拖着他进了远处草里,他仍在求着,“我以为媱娘说有丈夫是骗人的,求大哥你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以为余晚媱是个寡妇,丈夫什么的是骗人的鬼话,若要知道她真有丈夫,丈夫还这么人高马大,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余晚媱的美色。
    陆恒将手里的肉塞到他嘴里,摁着他吃下去。
    那人吃下了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人没了气。
    陆恒脊背发凉,他想象不到她离开的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这种乡野,她这样的女人再能撑事,也会被男人盯上,她的那条狗再凶狠,也防不住人的歹毒。
    叫他怎么放心她在这里。
    陆恒没再走,在附近捡了块空地蹲守,半宿不敢合目,直听见鸡叫声,旷野星辰渐息,天边有晨霞,才勉强放心,转步离开这里,回船上去了,他上船后便遣了十数个侍卫往余晚媱的小院周遭暗中伏守,防止再有人图谋不轨。
    之后一刻也没停,火速赶往江都。
    余晚媱这一宿睡得都很好,待用了早膳,她要重复昨日的忙活,才捧着盆出来,就有人敲门。
    余晚媱走近门,隔着门缝瞧是李婶子,才拉开门栓,将门打开,走出来笑道,“婶子这么早找我。”
    李婶子将昨日去铺子卖绣品和黎锦布料换的钱给她,摆着手跟她扯闲,“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王二狗死在咱们这块的一棵槐木下,哎呦死的忒惨,七窍流血,大家伙都说,他怕是吃了毒箭草没的,这也是稀奇。咱们这儿的人有几个不认识毒箭草的,他脸上还有脚印子,都说是谋财害命,可他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
    李婶子说完瞅瞅她,寻思着,“你丈夫昨天夜里没出门吧。”
    余晚媱面不改色,“他前天晚上冻着,昨日早起就咳嗽发热,我叫他躺着,这会子还睡着呢。”
    李婶子忙点头,“不是我说,你这丈夫太娇弱了,今早还有人怀疑是你丈夫杀的人,我还替你挡回去了。”
    余晚媱便和她道谢,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分开,关上门后。
    余晚媱的面上露出沉思,她刚住回小院时,那王二狗时常过来找茬,后来她说自己有丈夫了,他还三不五时的在这附近溜达,她当时怕极了,买了狗才稍稍定心,那王二狗怎么会死呢?
    他死在她家附近,昨晚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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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陆恒带副都御史入入江都天算早, 时至阴月,雨水充足,从码头到陈家雨都未曾停。
    侍卫一路为陆恒撑伞, 到陈家门口时,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陆恒下颌抬起,扬声道, “踹门。”
    随即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门踹的砰砰响。
    “谁大清早的叫人不安生,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我们大老爷叫你们吃官司!”里头小厮嚷嚷着, 乌头大门吱呀着被拉开, 那小厮一见陆恒的脸,登时吓得要往里跑,被侍卫一下扣住。
    陆恒抬腿跨进门,“去把陈肃、陈宣二人给本官押来。”
    几个月前, 陈肃一封信传入京,盼着能知会陈氏, 利用陆恒养的外室牵制住他,谁能料到,陈氏和陆璎竟然早被英国公府给送进了诏狱,陈肃这才将目光移到曹国舅身上,那曹国舅是个酒肉好色之徒,早年跟陈肃常混在一起,陈肃给他送了个女人, 再煽风点火,曹国舅便昏了头, 去向圣人告发陆恒私养外室。
    江都离京甚远, 陈肃目前只得信陆恒遭了撘刑, 在家中养伤,在陈肃看来,这就是圣人真恼怒了,陆恒手里的账簿且不说会不会查到东西,总归他挨罚这笔账算在曹国舅头上,跟他这个江南盐政毫无瓜葛,他养外室这事儿捅到圣人跟前,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坐不稳了。
    一本账簿有什么好怕的。
    陈肃在江都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此刻还躺在新纳的十九姨娘怀里做梦。
    房门砰的撞开。
    陈肃一下从梦中惊醒,女人的尖叫让他发懵,他尚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从床上拽下来,衣衫不整的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本官可是江南盐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闯入本官府中生事!”
    那些侍卫可没把他的叫嚣放在眼里,直接拖着人到前院,陈肃一见那院中早跪着陈宣,再往上,只见陆恒坐在廊上,神情散漫,一看便知他身体好的很,先前从京里传的消息称他在府中养伤,竟是假的吗?
    陈肃又朝他旁边看,正坐着副都御史。
    都察院都来人了,陈肃想到那本账簿,霎时间心底发慌,侍卫将他押倒,他仍陪着笑冲陆恒道,“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下官也没得罪过您吧。”
    陆恒轻瞥过他,理都没理,倒是副都御史喝道,“陈肃,你私印千张盐引串通江朝官盐私卖,圣人已知晓,命陆大人和本官入江南来查你,陆大人可没闲工夫跟你扯这些弯弯绕绕。”
    陈肃呆滞,不等他出声,身后侍卫将他踢跪在地上,他心里恐惧,但嘴上却硬,“下官没做过的事情,两位大人还想栽赃陷害吗?”
    “江朝是死了,可江源活着,”陆恒慢条斯理道。
    陈肃眼皮子发抖,那江源自从那回刺杀陆恒后,便失踪了,他以为是躲起来避风头,没成想竟然被陆恒给抓住了。
    他一时六神无主,便想到了东宫,如今东宫势大,他何至于怕这两人。
    “下官不知道两位大人说的什么,下官自问任职以来勤勤……”
    “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被你用到哪儿去了?”陆恒一口截断他的话。
    陈肃张了张嘴,一倏忽惊叫,“你敢查!东宫饶不了你!”
    那副都御史听出了这话里的玄机,侧头看了眼陆恒,陆恒拿出白帕抹去脸上的雨水,俯视着地上的陈肃。
    他转而跟副都御史笑道,“简副都,劳你辛苦,去盐商总会一趟,他们那儿应该有陈肃贪污一百二十万两引银的证据。”
    副都御史便起身由人带路离去。
    这会儿雨倒下停了。
    陆恒从座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睨着他,“东宫都自身难保了,你算什么?”
    陈肃跌坐在地,慌张露在脸上,但旋即他想到了一个关节点,他可能想错了,陆恒明面上不向着任何皇子,甚至还因三皇子遭受过重创,差点断了官场生涯,再加上曹国舅,他本以为陆恒定会记恨三皇子,投向东宫。
    可现在想来,竟是他错了。
    陆恒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先前是他们设的局,搅乱东宫极其党羽视线。
    陆恒浅笑,蹲身在他耳边提点,“十五年前圣人南巡遇刺。”
    陈肃惊慌失措了起来,“大、大人……”
    陆恒挥手让那些侍卫退远,前院的地上跪着陈家兄弟俩,陆恒很好脾气的看着他们,“本官给你们一刻钟,想好了回答。”
    他转身进到堂内,耳听着屋内自鸣钟的发条哒哒发出轻响,那钟下摆了一株盆栽,旁边有剪刀,他拿起剪刀慢慢修剪着花枝,直将那枝头的花骨朵一剪刀剪掉,那钟上的针过了一刻钟,他丢了剪刀,施施然出来,掀起下摆坐回椅子上。
    陈肃和陈宣互望一眼,陈肃咬咬牙,膝行到陆恒跟前,抖着嗓子道,“既然大人指了条明路,下官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下官和大人一样,心里只认三皇子……”
    陆恒眼睛都没抬,笑一下。
    陈肃还是长了心眼的,忐忑问他,“您会饶下官一条命吗?”
    他这时不免就有些恨陈氏了,若不是她,陈家又怎会和陆家交恶,眼下还被他捏在手心里,想跑都跑不掉。
    但他算盘打得精,好歹他也算是三皇子的人,陆恒若不饶他,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捞到好。
    陆恒笑,“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
    后头话不用说陈肃也明白,当即送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那就算抖落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陆恒看他神色放松,伸手朝侍卫那头招手,便有两人搬了桌子来,摆上笔墨纸砚,再有一人手握着笔,便是要记陈肃的话了。
    陈肃开始说话,“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并非下官贪去,而是填补运司衙门银库内缺失的帑银,帑银共差四百二十万两,其中的两百万两确实为三皇子所吞,但另有两百二十万两帑银却是进了中宫的口袋,银库缺漏过多,下官也很无辜,只能让盐商交引银来填漏。”
    陆恒心里冷笑,原来三皇子也不全是背黑锅,难怪他离京后没动静,原是真有鬼。
    陈宣接着道,“十五年前那场刺杀,是皇后娘娘所策划,锦衣卫都指挥使袁俊是皇后的人,其手下胡镶皆为后党,皇后娘娘因不受圣宠,想借南巡派刺客杀了圣人,令东宫即位,可惜刺杀失败,又将此事栽赃到二皇子头上,从而除掉二皇子这个对手,这事是小的亲耳从胡镶口中探听到的。”
    他们的话悉数被记录下来,陆恒拿起纸张过目,确定无误后,递给侍卫道,“让他们摁手印。”
    陈肃还是怕的,急道,“大人若不信守诺言,下官岂不是没处说理。”
    “那你想如何?”陆恒把话拋给他。
    陈肃当下只想保命,那供词尽是对三皇子有利,不足以挟制陆恒,他道,“三皇子伙同王泽铭和王泽选兄弟,借多发盐引牟利,这事儿您得记一笔,只要户部一查,就能查出来。”
    陆恒眼神闪烁,老话重提,圣人当初为保三皇子可差点断了他的官儿,那王家之所以轰然倒塌,也是他拼着一条命,才诱出刺客,让王家有了洗脱不掉的罪行,圣人才不得不杀他们保三皇子平安,这次再被陈肃提及,一张供词,两个儿子贪污纳秽。
    光想想就很有意思。
    “写上,”他说。
    陈肃这才把心放下来,和陈宣一起摁了手印。
    陆恒便令侍卫将他们暂时先带去地方总督衙门,下晚时副都御史回来,带着一本小账,上头一笔笔记着盐商们缴纳的引银数量。
    陆恒则将供词交给了副都御史,直叫副都御史惊的差点掉了下巴,原是要立刻回京复命,但陆恒给出的说法是,再在江都这里停一些日子,查查远近地方官,也算不枉此行。
    副都御史深觉有理。
    过了一两日,陆恒微服去了宝应,答应副都御史查探清楚便与他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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