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要从猎杀游戏讲起,也是我这次把你带回来的目的。”
    卡索拉起江倦,带他走出树林,一起漫步在海滩,共赏天边的夕阳。
    他说:“最早的猎杀游戏只是为了取悦那些有权有势又有着特殊癖好的人而存在的,可以考证到的最早一次,就是你父亲年轻时参与的‘绝境’。当年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把一群人关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自相残杀,设定一些复杂的机制让人遵守,最终从中选拔出优胜者,给予他们相应的奖励。”
    江倦想起了那张十人的黑白合照,“那场游戏中,最后的幸存者有十一个人吗?”
    卡索笑了笑,“你还是那么聪明,大部分人在看到照片上有十人时,都会觉得只有十个人,而忽略了拍照的那位。”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可后来我在画面里找到了百里述。”江倦回忆着照片的细节,“他站在很偏僻的角落,乍一看都找不到他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低着头,不愿被镜头拍摄到面容,可他的眼神却在悄悄瞟着镜头,举止很矛盾。换作是其他人,我可能并不会注意,偏偏是他。”
    江倦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可能带着些畏惧和轻蔑的意思。
    “他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敬畏之中又带着期许,我本来以为是在镜头之外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却在某一个瞬间顿悟,他是在看拍照的人。”
    “那张照片拍摄的时机恰到好处,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掩饰本相,就表现出了最真实的状态,连老板也不例外,毕竟他当时还很年轻,远没有现在的城府。”
    卡索食指抵唇,对江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不过这话可别让他知道,他会不高兴的。”
    “我没兴趣告密,跟他也不太熟。”
    江倦摘下墨镜挂在领口,站定在被海水打湿的沙滩上,起了玩心便脱了人字拖,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沙地上。
    温热的海浪打来,这种奇妙的触感……很舒服。
    “所以,他拍摄那张照片的人是谁?”
    “是阿利斯塔,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最初创立了‘seventeen’的人,也是初代首领。我从老板那儿听来的说法是,阿利斯塔当时是个独行的特种兵,接了一单任务到中国赚赏金,在任务结束后不知怎么就被卷进了猎杀游戏。他在‘绝境’中认识了身份是‘牲畜’的老板,那时候老板正在钻规则的空子,通过杀死其他‘牲畜’的方式获得了‘猎物’的身份。”
    在猎杀游戏中,除了四个等级的猎人和猎物以外,还有一些被称为“牲畜”的人,通常是没什么还手之力的老弱病残,相当于rpg游戏里用来升级的小怪,就算是猎物也可以通过杀死他们来获取积分。
    听这个说法,在“绝境”猎场中还没有“牲畜”不可以自相残杀的规定,百里述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疯狂残杀其他“牲畜”,累计积分,为自己争取到了成为猎物,参与角逐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出色表现引起了阿利斯塔的注意,在游戏中也应该发生了一些事,让老板对阿利斯塔产生了敬畏,游戏结束后,他便跟着阿利斯塔离开中国,成了‘seventeen’的第一批成员。”
    “其他人暂且不谈,我爸、舅舅,还有萧始的父母也在那场游戏中活下来了,难道他们也是通过这样残酷的手法猎杀别人才活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据说他们在游戏中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坚持维持秩序,而另一方则依附规则而生存。”
    “说白了,就是规则让他们杀人就杀人,让他们挨饿就挨饿?”
    “差不多吧。”卡索看着渐晚的天色,提醒道:“你该吃药了,先跟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再晚些就该吃饭了。”
    江倦也没拒绝,拎着鞋跟着卡索回了住处。
    卡索让人打了盆温水送进房里,让江倦坐在床边,把他被海水冲得冰凉的双脚浸了进去。
    暖意从足底漾开,江倦的脸色好了些。
    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们了,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站了起来,端出了还在炉火上温着的汤药。
    江倦不习惯陌生人待在自己的住处,皱着眉问道:“这是谁?”
    那少年见他不大高兴,神色十分紧张。
    卡索笑着摸了把少年的头,“他是这渔村最有名望的蛊医的徒弟,被派来照顾你的。”他又对少年说:“别太紧张,他不会杀了你的。”
    可能是看到了江倦把人一枪爆头的场景,少年不自觉往离江倦远的位置靠了靠,后来可能想起卡索杀的人更多,就又僵着不动了。
    江倦觉着有些好笑,便冷着脸问他:“这药怎么喝?”
    “稍微凉一点,直接喝就行。喝完会有点儿头晕,您可以躺下睡一会儿。”
    江倦“嗯”了一声,觉着温度差不多了,就把那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苦涩从舌尖一路滑到胃里,还有些辛辣,滋味实在不怎么好。
    卡索从罐子里拿了颗梅子喂给江倦,让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冲淡了他嘴里的怪味。
    他亲自帮江倦洗掉了脚上的沙粒,在那人想缩脚时低下头去,在他脚踝上落下了一吻。
    江倦本来还想再问问卡索有关“绝境”的事,这样一来反而开不了口了,而且这药喝下去立刻就有了反应,突然涌上来那股反胃劲差点让他把药又吐了出来。
    少年紧张地看着他,“不能吐的,再熬一碗要六个小时,错过这一顿影响很大。”
    卡索也劝道:“睡会儿吧,晚点儿老板就要回来了,他应该有话想和你说。”
    江倦揉着剧痛的太阳穴,也没心情问什么了,被卡索扶上床,一头倒下,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沉,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低声争吵。
    “你少去找他,不知道他不想见你吗?”
    “不想见我,难道就想见你了?我跟他怎么说也是共处了两年的校友……你呢?”
    是卡索和连骁的声音。
    江倦睁眼瞟了一眼门外,觉得关心那两人纯粹是给自己添堵,又翻身睡了过去。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了。
    那少年还守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便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起来吃点儿东西。”
    他把还没睡够,一脸疲惫的江倦扶了起来,给他喂了些水。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墙壁催促,少年便加快动作把江倦拉了起来,给他套上鞋子,扶着他出了门。
    江倦觉着他动作还挺麻利,似乎习惯了照顾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阿苏,从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
    “你父母也是渔民吗?”
    “我没有父母,村里人都说我是老蛊医从寺庙里带回来的弃婴,就是东北边的山上一座香火不怎么好的寺庙,这几年去进香的人越来越少,僧人们连饭都吃不饱,就各奔东西了,现在是座空庙。”
    “有想过离开吗?”
    阿苏低下头,神色尴尬地笑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不行。老蛊医养我就是为了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她岁数大了,没有精力再培养一个新人了,我要是走了,这村子里就没有蛊医了,村民们看病就麻烦了。”
    看这少年的神态,他应该自己琢磨过很久,纠结要不要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江倦瞥见阿苏领口里有一道疤痕,便想解开他的扣子一探究竟。
    阿苏想挣扎却又不敢,红着脸僵在原地,等江倦拉开他半边领子。
    这少年身上满是被鞭打留下的伤痕,难怪他不敢离开,该是被打怕了。
    江倦想着说些什么安慰他,就见少年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瞪着眼睛盯着他身后。
    回过头来,就见百里述站在门廊尽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江倦深知一旦跟自己扯上关系,这少年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便放了手让他自己系上扣子。
    “他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百里述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他身前,瞥了眼阿苏,慈眉善目地对少年笑笑,“你江哥身子不好,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阿苏见了百里述被吓得直哆嗦,哪还会分辨这话里的意思,紧着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下去,我跟你江哥有几句话要聊。”
    阿苏忧心忡忡地看了江倦一眼,那人一抬下巴,“去吧。”
    少年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一步三回头,他怕不是真对你有什么想法。”百里述摸着下巴的胡茬,调笑道。
    “在你眼里,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种,而且是最下流的那种吗?”
    “感情有几种我是不知道,但大多时候,表达方式都是很下流的。”百里述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快便进入了正题:“我听说,你今天杀了塔姆,还打伤了多吉?刚醒来就干掉了两个人,我是不是应该打条链子拴在你脖子上?”
    江倦冷笑着反问:“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被称为人吗?如果不能分辨善恶,用自由意志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人和狗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百里述思考了一下,“嗯,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道理。”
    “所以,想自己的狗不被乱棍打死,就把链子好好拴在狗脖子上,你在限制它的自由时,也是在保护它。”
    百里述笑着将江倦散在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放心,我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既然决定合作,我们双方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不如就从我先来。”
    他贴近江倦耳边,轻声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挥别过去的机会。”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百里述带人回了渔村,出海打渔的村民也满载而归,一番喧闹过后,各种新鲜海物都被端上了餐桌。
    众人燃了篝火,三三两两分坐在一张长桌两侧,都还保持着过去在“seventeen”的习惯,在首领点头之前没人动筷。
    百里述和卡索低声交谈着什么,坐在了靠近长桌不远处的主位,对座下众人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动了。
    平时到了饭点,这群人都恨不得把桌子一并啃了,今天却反常地沉默,只有坐在长桌首端,最靠近百里述和卡索的灰发男人埋头吃着盘子里的海鲜意面,对其他人的反应漠不关心。
    男人不合群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男人,却也无可奈何,似乎很是忌惮他的存在。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晚餐,其他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百里述好笑地瞥着众人,“这都是什么表情?一个个都吃饱了是怎么着?”
    有个白天目睹了骚乱的特种兵忍无可忍,起身道:“老板!塔姆死了!”
    “怎么死的?”
    江倦刚好慢悠悠地从门廊里走出来,那人见了他的眼神像恨不得活撕了他似的,愤然指着他吼道:“就是他杀的!他还打伤了多吉!娘的,多吉可能做不成男人了!”
    江倦幽幽从百里述身边经过,丢下一句:“没人管的野狗自然是要做绝育的,不然在外惹是生非谁来负责?”
    “你!!”
    “好了,先坐下。乌鸦,你也是。”百里述一扬下巴,指了指长桌的另一头。
    江倦懒洋洋地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丰盛佳肴,一点食欲都没有,兴致缺缺地用叉子扎起一只海虾,正要送到嘴边,又被那扑面而来的腥气激得犯恶心。
    他心气不顺,干脆把那叉子连带着海虾一并狠插在桌面上,力道不小,还是擦着身边人的手刺过去的,再偏那么几毫米可能就要把那人的手整个钉在桌上了。
    “妈的!你个小婊子想害老子是不是!”
    那人是个皮肤晒成古铜色,高大健壮的意大利人,被激怒后将面前的碗盘都掀翻在地,拔掉那叉子扑上来就要戳进江倦的眼睛里。
    有人在他动手时咳嗽一声,男人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百里述,后知后觉才发现发出声音的并不是自己的老板,而是那吃饱了正在用伏特加顺食的灰发男人。
    他迟疑了一下,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动手。
    百里述扭头低声对卡索说了句什么,拔出腰间的手枪和匕首,亲自把子弹上了膛,放在桌上的托盘里。
    立刻有人领会他的用意,将托盘呈送到剑拔弩张的两人面前。
    那意大利人心里冷笑,想着连同伴的仇可以一并报了,正痛快着,伸出手去拿那托盘里的枪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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