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谢你这些年,一直用另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很多次我伤心失意的时候,都会去翻翻你给我的信。你的话,总能给我面对一切的勇气。真的谢谢你!以后……我们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能不能拜托你,再最后一次,给我勇气,面对未来的勇气?”
    “回去,就把我的信……都烧了吧。”
    最后,梁晗是兴冲冲地来,失魂落魄地走。
    吴大娘子不是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失落的。可那盛家四姑娘,再好也是个庶女!是个庶女也就罢了,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嫡庶的。可四姑娘那个亲娘……虽未亲见,她却也是知晓几分的。寄住在旁人家,却和人家的夫婿搞到一起去,弄大了肚子,逼着主母喝她的妾室茶,怕是通汴京也就这一位了!
    若是这四姑娘从小便在主母身边、或是老太太身边养大,她也不是不能给这孩子一个机会的。可偏偏,她是被她那个小娘养大的。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她家那个庶子,就学尽了他那个小娘的作风。她实在是不敢相信,人品有瑕的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不过,看她儿子这幅样子,应该是被那位四姑娘拒绝了。许是,她听从了家里的安排,下定了决心真要嫁个寒门举子,今日便狠狠拒绝了她这倒霉儿子吧?若当真如此,她倒要高看她几分!
    回到家,梁晗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抖着手打开了装着墨兰信件的书匣。
    墨兰说,叫他把信都烧了。他实在是舍不得!
    可是……墨兰求他,最后一次给她勇气,面对未来的勇气。
    只有烧掉这些信,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未来吗?
    那……便是痛心,他也只能照做了。
    他希望,墨兰永远是他记忆中,那个连笑都要用扇子挡住脸,生怕自己笑得不得体惹人厌烦,但又能写出那样带着几分愁思却难掩志向的诗词的鲜活女子。
    今日去盛家前,他连着好几日都在母亲面前说墨兰的好,隐晦地表示自己想娶她为妻。可母亲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应。还总是旁敲侧击地说她的六妹妹长得如何如何好、打起马球来又是如何英姿飒爽。
    可是,哪又与他有何干系?他们都不是他的墨兰!
    然而,他却又很明白,她说得没错。他几个嫂嫂在他母亲面前尚且低眉顺眼得很,可他几个嫂嫂都还是他母亲亲自看中的姑娘。若是墨兰真的做了他的大娘子,他母亲又不喜欢她……
    他终究是不能在她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没事儿!万事都有我护着你!”毕竟,他自己都还要事事依靠母亲。没钱了,找母亲要;闯祸了,父亲要收拾他,找母亲寻求庇护……他又有什么底气,说自己可以护着她呢?
    思及此,他默默抽出墨兰写给他的第一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将那纸薄薄的信,点燃。看着它,在他面前,悄然化为灰烬。
    就如同他的心一样。
    他就这样,一封一封地读过去,一封一封地烧过去。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可这些承载着他整个整个青春的信笺的逝去,怎么反而让他脑海中墨兰的形象更加清晰了呢?他好像……更喜欢墨兰一点了……
    第59章
    自打墨兰同梁晗说清楚之后,她花了几日整理心情。然后,日子便和往常一样的过。
    她本人其实还挺满意现在的这种生活。每日或是上上学究的课,或是去老太太、嫡母那里学规矩,闲暇时便读读书、练练字,被那花儿蝶儿触动了,便随手写下首诗来。虽说没人欣赏,可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她做这些事情是因为她喜欢,而非为了讨好旁人。
    另外就是,她想通之后,不再刻意在父亲面前贬低两个妹妹,如兰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她的转变,还同她拌拌嘴,后来如兰渐渐发现这个一贯与自己不对付的四姐姐好像真的没有以前那样讨厌了,也就不再同她别苗头了。如此,为自己的亲姐姐出气才总是欺负墨兰的阳哥儿自然也就不再总是拿虫子、癞□□之类的东西来吓唬墨兰了。
    只不过,毕竟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小娘又和他们的母亲不对付,兄弟姐妹几个之间又有着多年的隔阂在,墨兰现在同嫡出的弟弟妹妹算是相安无事,可要说多亲近,却也是没有的。
    这样一来,她既无相处得极好的闺中密友,又和姐妹们算不得亲近,难免会感到寂寞。每每有寂寥之感的时候,她就会想到梁晗。这些年通信下来,名义上,是她指点梁晗的诗词。可她也常常会把自己心中的烦闷说与他听。下次回信,他便会用自己的话安慰她。
    可惜,现在,却没有人会来倾听她那点儿闲愁,然后变着法儿地哄着她开心了。
    决定和梁晗彻底断了的时候,她很干脆。反而是在之后的日子,忘不掉、放不下。
    夜里,墨兰习完字,将笔搁下,就着闪烁的烛光,瞧着自己今日练习的成果。却不知是触动了自己哪一跟脆弱的神经,又想起了梁晗。想起了马球会上,他看向她时,那弯弯的眉毛,和总是闪耀着喜悦的光芒的眸子……
    鬼使神差地,她又提笔,将深深刻在脑海中的、梁晗以前在心中宽慰她的话,写了下来。
    梁晗的信,她已经烧了。如今,用自己的笔迹将他的话写下来,就算是他日被旁人发现了,也没办法说她失礼的吧?
    这样想着,墨兰便又放纵了自己一回。
    第二日,去上庄学究的课的路上,墨兰恰好撞见张先生在给家里的三个弟弟妹妹上课。
    阳哥儿正和个猴儿似的往树上窜,月姐儿桁哥儿则是站在树下瞧着。
    从墨兰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两个小家伙的表情。
    月姐儿一脸跃跃欲试,桁哥儿却是有些犹疑不定。
    “四姐姐好。”原本就不太想爬树,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桁哥儿首先发现了墨兰,向她问了声好。墨兰也跟张先生以及弟弟妹妹们打过了招呼。
    她这样喜欢舞文弄墨的女子,应该是不喜欢爬树这种有些粗俗的活动的。今日却不知为何,站在树下兴致勃勃地瞧起阳哥儿爬树来。
    张先生见她久久没有离去,好奇地问了声:“四姑娘也对爬树感兴趣?”这小姑娘瞧着文文弱弱的,周身满是文气,不大像是会对此等活动有兴趣的啊?
    墨兰答道:“倒不是感兴趣,只是羡慕弟弟妹妹们年纪还小,没那么多束缚,可以随性而为罢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张先生给他们安排的课里,竟还有爬树这一项吗?”
    “四姑娘有所不知,”张先生笑了笑,“这爬树呢,对手脚协调用力的能力要求很高。练习爬树,可以锻炼他们的协调能力,尤其是手指手腕的力量可以得到极大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在爬树的过程中,需要顽强的意志力。登顶的过程,也是他们征服自我、超越自我的过程。”
    墨兰被她这说辞哄得一愣一愣地,“原是如此。先生真是博学多才!”
    “噗嗤——”张先生得了她这一句夸,却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小姑娘看着聪明,怎么这么好骗呢?我刚刚那些官话啊,都是拿来说服你父亲的。真正的原因嘛……阳哥儿喜欢爬树,这小孩子嘛,让他们每天习武是有些苦,若是用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在前面吊着,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墨兰也忍不住笑了笑,接着有感而发道:“张先生可真是位好老师,愿意站在学生的角度考虑问题。这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的。有大才之人,多恃才傲物,若是教导学生,常常会觉得学生学不会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而不去考虑是不是自己教学的方法有问题。像先生这样,又有能力,又会教学生的,实在是难得。”
    张先生被她夸得身心舒畅,便问了一句:“那四姑娘可想跟着我习武?”
    墨兰竟似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缓缓拒绝:“我还是算了吧……一则,我已经这般年纪了,再习武有些晚了,且也快到议亲的时候,想来父亲不会同意;二则,说出来我也不怕先生笑话,我不怎么喜欢满身大汗的感觉……”
    张先生“哈哈哈”笑了起来,瞧着十分豪爽。墨兰第一次见笑起来这么不拘小节的女子。却意外地,让她对张先生更添了几分好感:“虽然无缘在先生身边学武,可先生的性子墨兰实在是钦羡非常。不知墨兰可否常常去找先生说说话?”
    张先生也还挺喜欢墨兰,自然是同意了。
    于是,墨兰便去找过张先生几回。后来,无意间得知,张先生有时会将些战场上的经历和走南闯北的见闻在结束一天的授课之后,当做奖励说给几个弟弟妹妹听。她对这些她以前接触不到、以后怕是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便常常在散学后紧赶慢赶赶到小花园,蹭弟弟妹妹们的课听。
    越听,她越佩服起张先生这般的女子来。
    这位张先生的事迹,王若弗自然是没同孩子们讲的,可墨兰这些日子听张先生讲故事,虽说张先生自己说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可墨兰却觉得,若非是亲身经历,讲得绘声绘色尚有可能,如此真情实感,却是不大可能的。
    再结合张先生年近四十都未嫁人,墨兰也能猜出几分,她缘何如此了。
    不过,张先生不主动去说,她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问。
    墨兰自己便饱受不被认可之苦,可她尚且只是因为出身,本身并无什么离经叛道之举。若张先生的经历,果真如墨兰猜测的那样,曾见过男儿郎才能见识的广阔天空,现如今却只能囿于后宅,当几个小娃娃的武先生,她又是何等失落?再加上虽然她的这段经历无人知晓,可偌大年纪不嫁人,做个老姑娘,就已经足够她饱受非议了。
    这样一来,虽然两人差着辈分,可墨兰却甚至对这位张先生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
    这日,听完张先生的故事,墨兰意犹未尽地同她告别,回到了房内。
    好几日没有作诗了,她本想将今日从张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做成诗的,可提笔写了,总觉得不满意。撕掉了好几首她自己不甚满意的诗作后,墨兰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如兰和明兰都十分感兴趣的话本。
    往日,她自诩才情过人,将这些话本之类的视为歪门邪道,一些没什么能耐的书生写来安慰自己的玩意儿罢了。以前和如兰别苗头时,她曾发表过一次类似的言论。如兰便跳起来同她争论。“四姐姐你又没看过话本子,凭什么就下了定论?”那时的墨兰很是嫌弃的擒起如兰偷偷夹在书本中的话本子,草草瞄了几眼,“现在我看过了。这句,有语病;那句,有错别字。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也就五妹妹你这不通文墨的才会喜欢。”
    现在想想,墨兰深觉那时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这诗作和话本子,各有各的妙处。诗作可陶冶情操,话本子却是将一个奇诡瑰丽的世界呈现在人们面前。这样的作品,自然是怎样读起来轻松、有趣怎么来,不必像诗词那般计较作者的笔力如何。
    想到张先生的故事,又想到当初瞥过几眼的如兰爱看的话本子,不知怎的,墨兰竟觉得,张先生的经历,实在是再适合写成话本子不过了!
    深闺女子,一生困于后宅。像大房的淑兰姐姐那样,可以随着夫婿走南闯北的女子到底是少见。如墨兰这般,随着父亲到任上去过的,好歹还曾经见识过不同的风景。可绝大多数女子,却是一辈子生在哪里,就长在哪里,甚至葬在哪里,终生都不得走出去看看的。
    她为了张先生口中的世界神魂颠倒,焉知其他的女子就不会呢?
    这样想着,墨兰便放弃了她怎么写都觉得无法将张先生的风采勾勒出哪怕三分的诗词,转而凭着她对几年前瞥过一眼的话本子的模糊印象,学着人家的写法,写起了话本子来。不过其实,她更愿意称之为人物传记来着。
    她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唤张寄瑶。张寄瑶的父亲是一名镖师,却在她两岁那年,死在了跑镖的路上。她的母亲带着她苦巴巴地过了几年,终于撑不住改嫁了。嫁人前,将小小的张寄瑶放在了她的父亲曾经待过的镖局。
    镖局的总镖还记着她的父亲,自然不忍如此幼小可怜的女孩儿被送到慈安堂,便收养了她。她从此便得以跟着养父学习武功。
    可长大了,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养父的亲生女儿。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吃白饭的,便总是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似的。再加上本身就偏硬朗的长相,镖局除了少数几个老镖师,都以为他们总镖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呢。
    后来,养父去世,其亲子却是不堪重用的。眼看养父为之付出一生的镖局,就要改名换姓,张寄瑶最终决定,更名为张继尧,扛起镖局的重担。
    后来,镖局遭逢大难,因缘际会之下,张寄瑶又从了军。开启了一代女将的传奇人生。
    墨兰写到夜深了,才终于将这个故事开了个头。
    云栽在外面催促道:“姑娘,夜已经深了,您再不睡,明日上课要起不来了!”
    “就睡了。”墨兰总算写到了张寄瑶力战群雄,成为镖局新一任总镖,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笔。
    第二日,她便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庄学究的课上。庄学究在上面“之乎者也”,一向是个好学生的墨兰,却偷偷瞧起了自个儿的话本子来。
    休息的时候,墨兰去更衣。如兰和明兰打闹间,不慎将墨兰的书本碰到了地上。
    她那话本子的第一页,便恰好被如兰瞧见了。
    如兰好奇地捡了起来,瞟了两眼:“好啊!之前四姐姐还笑话我不通文墨才会看话本子,现在她自己也看!”吐槽完墨兰的口不对心,如兰却是好奇地看起了这话本子来。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话本子能让她一贯自傲,瞧不起话本子的四姐姐都看了起来。
    明兰拉了拉她的袖子,“五姐姐,这是四姐姐的东西,你还是……”
    如兰却已经看入了迷,挥挥手:“别吵,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再说了,一个话本子而已,又不是什么不能给外人瞧的东西!”
    墨兰回来的时候,如兰已经基本将这话本子的内容看完了。
    见墨兰回来,她便冲了过去,用对着墨兰时少有的热情的语气问:“四姐姐!你这话本子是在哪里买的啊?”
    墨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只得问道:“怎么了?”
    如兰便兴奋地说:“这话本子写得可真好!我第一次见写女子的话本子,却不写爱情的呢!要我说,女子就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谁说我们女子就只能靠着男人了?”
    墨兰听她夸赞自己这话本子,稍稍放下了心。纠结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其实……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写的?”
    “啊?”如兰愣在了原地。
    明兰却是问了声:“四姐姐,我可以看看么?”
    墨兰点点头,明兰便将那话本从如兰手中结过来,很快读了一遍。“四姐姐,你这话本子写得真是好!我觉着,你可以将它卖到书斋去,肯定能赚大钱!”
    墨兰当时没说什么,晚上回去,却是没接着写张寄瑶的故事,而是早早躺上了床,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着明兰的话。
    她确实希望自己得到别人的认可。但是女子写话本子,到底有些惊世骇俗了。可心中那簇小火苗,一经生起,就怎么也熄不灭了。又想起明兰说,她可以拜托哥哥将写好的话本送到书斋去,便说是一位隐士写的,不会于她名声有碍……
    最终,墨兰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要将自己写的话本,卖到书斋去,叫更多人看到!
    如此,便得先有个笔名。
    “莲端”二字,几乎是瞬间,便浮现在墨兰的脑海。
    她最爱莲花,爱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端,则是庆幸自己曾走过弯路,幸而得了祖母和嫡母的教导,才能继续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想定了这个笔名,墨兰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从床上爬下来,在自己的话本子的扉页,添上了“莲端先生”四个字。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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