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他抱住她,纵她坐在他的腿上,在她耳旁哑声问。
    “别胡闹。”漪漪心便跳得飞快,面上却矜持地按住他不老实的手,一双水波荡漾的盈盈杏眼没甚威慑地嗔视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总想着占她的便宜……
    想到此处,沈漪漪眼神微黯,脸上的红晕也尽数褪去。
    她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算是给他一点甜头,“好了,我给你换药。”
    虽不知还能不能在他离开之前把身上的伤口养好,但总好过坐以待毙,即使是伤口结痂,也比行动休息时伤口流脓溃烂要好受许多。
    她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封,慢慢褪下他的衣服。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好多好多的伤口,尤其是左肋下一处,伤口长达两指,从左肋下一直蔓延到胸口,伤口没有完全恢复,深可见骨,足以想象那把刀扎进身体时,他该会有多痛。
    她突然没有动静了,魏玹回过头去,她偏过头偷偷地抹着眼泪,他将伤药扔到一旁,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是我的错,让吉祥来换吧。”
    沈漪漪却坚持,忍着不适给他换完。
    “怀安安的时候,尤其是到了快要临盆的时候,我浑身那儿都不舒服,整宿整宿睡不着。”
    “生安安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要死了,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无比怨恨你。”
    可是今日看着他身上的这些伤口,她心里的那一点怨恨也随风而逝了。
    他不是好丈夫,先是算计她有了身孕,在她有孕之时却又未曾守在她的身旁,见证女儿的出生。
    但他是个合格的将军,保家卫国,冲锋陷阵,从来没有片刻的犹豫害怕,她听媛娘说过,左肋下这伤便是为了救她所致,因为她,延力险些将他捅死。
    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他,突厥的铁骑很快便会踏破幽州城,关中遭难,战乱四起,朝廷岌岌可危。
    今日她所能有的安稳生活,都是他们这些边关的将士拿性命来换的。
    魏玹紧紧地拥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都是我的错,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沈漪漪眼泪便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很美,就连哭起来亦是如此,杏眼微微泛红,瞳仁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澈见底,那双明亮的杏眼中,满是柔情蜜意的哀伤。
    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前世,他为她挡下废后郑氏的那一箭,她哭得一塌糊涂,甚至愿意用自己余下的生命仅换他平安醒来。
    魏玹看着她,心中既心疼,又欢喜。
    他厌恶女子哭泣,因年幼时母亲总爱在他面前哭诉,烦不胜烦。
    可是每当她哭,他眼里心里便只有心疼与怜惜。
    两人相拥而眠。
    ……
    仪庆五年,宁王谋反失败,城破当日贵妃亦自尽。
    追随贵妃而去的,除了身边数位忠心的奴仆,还有一位年仅二十余岁的青年将军。
    那青年将军原本便在宁王麾下,却孤身行刺宁王,最终也死在了宁王的手中,直到他死后许久许久,都无人知晓他行刺的缘由。
    太极殿中,宁王自知大势已去,亲自了结身边所有的亲近之人,对杀进来的皇帝破口大骂,据传闻言语间不仅侮辱皇帝,更涉及贵妃。
    皇帝失去理智,将宁王亲手屠戮做成人彘,烹杀于瓮中。
    大乱初定,贵妃殉国,人人都以为依照皇帝对贵妃的宠爱会追封贵妃为后。
    然而没有,贵妃的尸体,没有知道运去了何处。
    从此之后,后宫再没了妃嫔,帝王的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再也没有人见到皇帝展露过一次笑颜。
    两年之后,皇帝将皇位传给了一位宗室子,退位离开了皇宫。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有内廷的禁军看见,君王似乎是与一位白发飘飘的青衣道长离开。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想做些什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用余生的生命换能够再遇见她。”
    那人轻轻叹息:“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不能重来。”
    ……
    夜深了,沈漪漪望着魏玹苍白而日渐消瘦的睡颜,睡不着,披衣悄声离开船舱,走到船舷边默默流泪。
    枯立许久,待天边露出浅浅一线鱼肚白,她擦干净眼泪,确保自己的脸上没有泪痕之时,正要转身回船舱,忽听耳旁传来一阵波浪翻涌之声。
    只见远处无垠的海面上缓缓飘来一叶孤舟,那舟上立着一位身着道袍,鹤发童颜的老人,背光而立,犹如天上的仙人降落凡尘。
    见她望过来,老道人似乎还对她招手笑了一笑。
    沈漪漪一怔,揉揉眼睛。
    这道人,怎生得这么眼熟?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是有点甜的吧嘿嘿,
    猜猜谁来了!
    第86章
    慧远笑着打量了沈漪漪一眼, 温声问:“在外面站了一整夜没睡, 一定困倦了罢,不如小娘子先去歇歇,贫道在这边给他看病?”
    魏玹闻言才知她竟在外头站了一宿,沉声道:“一夜没睡, 海风大, 你身上穿的又少,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沈漪漪低下头, 绞着腰间的系带,像做错事的小媳妇。
    慧远瞅瞅魏玹, 又瞅瞅沈漪漪,轻咳一声。
    魏玹其实也不是想责怪,只是担心她生病, 缓了面色低声道:“听话,你先回去歇息, 我暂且没事。”
    沈漪漪欲言又止, 泪光盈盈地看向慧远,“仙师,我……”
    慧远最见不得小姑娘哭,赶紧说:“你放心,他命硬,旁人克他还差不多, 你看延力都死了, 他不还活的好好的!”
    延力死了?这沈漪漪还真不知道。
    不过她之前就听说慧远是终南山有名的神医,不少人求医求到慧远面前, 但慧远性情不爱拘束, 喜欢游山玩水, 之前魏玹向圣人引荐,开完药之后没多久慧远便又离开了。
    人家有不向皇权低头的资本,或许……或许他真的可以救他呢?
    “娘子不必多言,他是我的得意弟子,我自然不会让他命丧黄泉,”慧远和颜悦色道:“回去罢。”
    沈漪漪一步三回头,走出了船舱。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沈漪漪一走,慧远立即变了脸色,直接骂。
    魏玹掩面咳嗽两声,“仙师的相算之术,当真是准。”
    慧远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把脉,“你这又是何必?倘若这次没有凑巧遇上我,你岂不是真要命丧黄泉?”
    魏玹的语气无波无澜,静静道:“许是我命好,就凑巧遇上了。”
    命好?
    的确是命好。怕是天命所归,不过如此吧?
    慧远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赌上一条命,值得吗?”
    魏玹望着舱门,仿佛可以透过舱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女子,“值不值得,总要试过才知。”
    他微微一笑,眼中透出几分骄傲与自负,“况且,我赌赢了。”
    慧远无可奈何地摇头,“早就同你说过,你这性子,要不得,可你偏偏不听,现在吃苦了吧?”
    魏玹笑容一滞,默然。
    慧远从腰间掏出纸笔,写了个方子。
    “要彻底解毒并不难,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再和水服下我炼制的这枚丹药,吃上三个月,药到毒除,不过你这身子可得好好将养将养,瞧瞧这折腾的一身伤,你可知你那皇伯父为何上了年纪这也疼那儿也疼,非得折寿十年不可!”
    慧远唠唠叨叨了一通,吹干纸上笔墨,准备出去,忽有人拉住他的衣摆。
    魏玹看向他的眼中竟带了几分乞求,“师祖,别告诉她。”
    现在倒是知道攀关系叫师祖了。慧远轻哼一声,“放心,我自有分寸。”
    出去之后,沈漪漪果然没有回房休息,见到慧远出来,赶紧走过来,一双红肿的杏眼十分紧张地看着他,“仙师……”
    慧远将方子交给她,说道:“别担心,服下这方子与贫道炼制的丹药,想来三个月左右云卿体内这毒便可以解了。”
    沈漪漪喜极而泣,但她怕弄湿药方,赶紧又去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药方。
    这药方上大部分药她竟都认识,没想到配出来竟能解那连郭奉御都无解的毒,这位道长,莫不真是误入凡间的仙人!想着,她的当真是诚挚无比地说了许多感激慧远的话。
    慧远含笑看着眼前的情真意切的女子,心里又微微叹了口气,只觉魏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遇见这么好姑娘。
    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里间的男人,但愿他日后能改改这性子,莫要再做那负心之人了!
    前面的渡口停船后,沈漪漪与魏玹暂且寻了一处宅院落脚。
    这宅子是吉祥临时卖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新置办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送进了这宅子中。
    沈漪漪先让人去买药,再亲自去煎药,给魏玹端来。
    将药吹得温了些,慢慢喂入他的口中。
    “看我做什么?”喂药时,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魏玹握住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上娇嫩的肌肤,在她耳旁轻声道:“娘子甚美,看了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的声音惯来低沉清润,若刻意调情,可怜单纯的沈漪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脸颊微烫,沈漪漪嗔视他一眼。病成这样还有心思调戏她,这男人真不愧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拍开他滚烫的手掌,“别说些有的没有,快些把药喝了。”
    魏玹把药一饮而尽,许是饮得太急,他忍不住蹙起眉来,咳嗽了几声。
    沈漪漪赶紧给他递来水,他咳嗽的声音反而更大了,沈漪漪轻拍着他的背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喂的太用力,呛到你了?”
    魏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定定盯着她娇嫩欲滴的红唇道:“有些,药也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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