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冠雪以为江小楼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卫风,但顾流年却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着戒心的,从无一刻放弃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轻易付出感情。顾流年一步步看着她走到独孤连城身边,他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深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皇后语声冰寒,一丝丝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连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楼,不过就是为了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计划。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待你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儿子们都会以叛国罪论处。连城血统高贵,又有遗诏在手,自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遗诏?哪里来的遗诏?”
    皇后轻轻一笑:“等陛下归天之后,遗诏就会有的。”
    皇帝看着皇后,眼神极度惊恐,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把别人视作棋子,却不料最终被他们所蒙骗。他一直默默监视着独孤连城,却从不曾动手杀死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永远无法忘记兄长死前那痛苦的挣扎。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愧疚的事,就是杀死那个从小对他爱护有加的亲哥哥。他们是一母同胞啊,难道他心中没有半点人性吗?不,他当然有。杀死德馨太子之后,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噩梦,从无一天忘记过。所以他留着独孤连城,暗地里照拂他,当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恢复他的身份,让对方享受荣华富贵。可他同时也深深怀疑着这个孩子,担心恐惧他有朝一日会来夺取所有的一切。
    德馨太子有不少旧部,这些人一直蠢蠢欲动,他给独孤连城亲王之位,许以高官厚禄,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则是以他为质,抵御暗中汹涌澎湃的激流。皇后要为他与安筱韶联姻,皇帝自然不可能应允……哈,独孤连城这个情痴演的可真像,连他都以为对方当真爱江小楼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眼前这一幕是弑君之举,可江小楼却没有半点动容,倒是被对方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话,不由自主钻入脑海。
    她并不在意独孤连城是否要杀皇帝,她在意的是对方不过是在利用她!
    江小楼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为人所利用,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
    顾流年在旁边看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见时机已经成熟,顾流年突然扬声道:“还不将这等乱臣贼子尽数拿下!”
    转瞬之间,大殿内涌入无数铁甲士兵,锋利的兵刃径直对着独孤连城和皇后。
    皇帝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顾爱卿,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皇后脸色否变,一颗心瞬间凉得入骨:“顾流年,你明明向我许诺——”
    “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当然忠心于陛下,你太愚蠢了。”顾流年长剑一挥,径直刺入皇后的心脏。
    这一击快得无法形容,笔直穿胸而过。
    独孤连城来不及阻止,皇后已经砰然倒了下去,满眼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耳畔响起独孤连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遥远。
    江小楼不看任何人,只是向皇后走了过去。
    皇后安静地躺在地上,满身的绫罗破碎,心口那处有一块晕开的浓稠鲜血,将她身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对方惨白的脸孔上,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皇后胸口那窟窿不停地流出鲜血,是——一剑毙命。
    江小楼不知自己应当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切,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她隐隐抽出了头绪,顾流年假意向皇后和醇亲王示好,实际上不过是诱骗他们出手,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手段。
    独孤连城……独孤连城也成了顾流年的棋子。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流年极为淡漠地笑了笑:“小楼,我不过是把一切的真相撕开给你看罢了。”
    江小楼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那边表情冷漠的独孤连城:“你不是他穿越之野蛮千金在现代。”
    一句话说出,顾流年和独孤连城脸色骤变。
    皇后被骗了,我也被骗了——设局的人是顾流年!
    夜色中的皇城,重峦叠嶂,犹如猛兽蛰伏其中,随时等待着吞噬一切。江小楼的眸子亮的惊人,看着独孤连城熟悉的面孔,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你不是独孤连城。”
    “江小楼,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事实摆在眼前你却执意不肯相信?!”顾流年的声音显得格外危险。
    “就差一点我就会信了,可惜,差了一点点。”
    “哈,那还真是可惜,亏我准备了这么久。”顾流年挥了挥手,原本的假冒货立刻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大殿上空,有雷电轰鸣,雨水倾盆。
    原本安静的皇宫里,传来阵阵杀戮之声。
    有宫女太监们的尖叫,有甲士们的反抗,甚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阵阵尖锐的惊呼、求饶,疯狂的尖叫,穿过泼天的大雨,一声声催断肝肠。
    江小楼很清楚,那是皇帝刚刚出生的十五皇子。
    今天这一切,注定了血腥和杀戮不会停止。
    “顾流年,你要造反吗!”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陛下您误会了,那些不过是皇后余党而已,他们会杀死你的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当然,十五皇子么……我会保护他的,因为我是带兵勤王的忠臣啊。”顾流年把目光从江小楼的身上收了回来,秋水眸子水色朦胧,白玉般的面孔却又带着沉沉的戾气,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你——你这个畜生!”皇帝挣扎着抓起身畔的瓷瓶向他掷了过来。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片,顾流年的神情却越发充满笑意:“陛下待臣也未必多好,若果真信赖,何必用慢性毒药控制。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的好意还是自己留着吧!”他说完这一句话,竟将一条御赐的锦带递给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顾流年却使了个眼色,两名铁甲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勒住皇帝的脖颈,一点点用力,皇帝暴突了眼睛,在痛苦的呼吸中拼命挣扎着,徒劳无功地向顾流年挥舞着恨意,最终却是脑袋一垂,升天了。
    江小楼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然而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如同发了疯一般左突右撞,那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身躯,这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出现混乱的光影,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挣扎着走向门边,却听见顾流年笑道:“小楼,等我做完了这一切,什么都是咱们的,你又何必躲避?”
    当然要躲,因为你已经发疯了,彻底发疯了!
    江小楼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一双手忽然接住了她,滚烫而温柔。她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顾流年的脸,而是独孤连城。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呼喊:“你竟然还活着?”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小楼,我先解决眼前此事,再与你详细解释。”
    江小楼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独孤连城已经冷笑道:“顾公子,你为了得到小楼,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弄来一个与我面貌相似的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顾流年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宣华门了,却不料还能闯进宫来,可真是有本事。”
    他在宣化门布下重重杀机,独孤连城竟然成功闯了进来。
    江小楼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还有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道,她深深知道,连城受了伤,很重。
    独孤连城的手指很烫,却把江小楼搂紧了:“你一直秘密调查着各种**,利用和我面貌相同的男人去骗取母亲的信任,从她嘴巴里套出话后又去诓骗了皇后娘娘。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给我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也无所谓,但我不会让你借机会夺走我的妻子。”
    顾流年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阴霾越发深浓:“宫外那些火光和杀声并非是我的人所做的吧。”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你的人损失惨重,早已退回宣化门去了。”
    独孤连城说得很轻松,全然不提当时千钧一发、生死顷刻的危急。江小楼思绪昏沉沉的,却准确地梳理出了一切。顾流年先骗自己入宫,听着假的独孤连城诉说衷肠,让自己误以为独孤连城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以江小楼的心性,断然不会再原谅他,紧接着他又命人通知了独孤连城,令他孤身一人闯进宫来,暗中令无数高手击杀。最后……他定然会想方设法把所有的罪责推在皇后和独孤连城的身上。
    逼宫夺位,不光是皇后和醇亲王,整个安家都能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皇位当然轮不到顾流年去做,可他却能扶持十五皇子。如今他手中有五万禁军,还有天策军的暗中响应……朝中没了皇子和安家,谁敢动手?
    顾流年算无遗策,当真心机恶毒,可他却料不到独孤连城竟然能够闯进宫中,冲破他的杀阵。到此为止,一切已经明了,顾流年也不得不叹服独孤连城随机应变,厉害了得,只不过现在他这里可是被重重包围着,独孤连城孤身一人能如何突围?
    一名兵士突然从东门闯了进来,冲着顾流年道:“统领,外面出事了!各大宫门都有兵甲涌入——”
    他的禁军明明控制了各道门,城外守军也早已被他调走,亲王大臣和文武百官根本没有一兵一卒,皇子们都被他以保护为名幽禁府中,怎么还会有军队?
    顾流年面色微微一变,阴测测地道:“独孤连城,原来你早有准备。”
    “顾公子在忙,我也在忙,这两日整个京城早已经落入顾公子的控制了,我只好向外求援。多亏了你的洪福,我才这么忙碌,偏偏你却反过来钻我的后院,可真是有闲心。”
    独孤连城的眼神非常冰冷,顾流年被他瞧得如芒刺在背,虽然脸上仍能带出笑容,背上早已微微沁出汗来。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控制了禁军,再加上天策军的配合,早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城,他只要成功诛杀独孤连城,以叛逆之罪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迎娶了华阳公主,辅佐十五皇子登基……大业指日可待。
    他望向了江小楼,神色慢慢变得冷凝,“独孤连城,你已经胜券在握,但你不想要救你的王妃了吗?”
    独孤连城身体一震:“你是如何下毒的?”
    顾流年轻轻一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旋即笑道:“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江小楼为人极为小心谨慎,所以我每次见她时,身上都会携带这种香粉。”说完他取出一只瓷瓶,笑容越发深了,“越西有一种奇花,平日没有任何毒气,可如果制成香粉,表面看亦是无毒……但若用花蕊制成檀香,一旦有朝一日两香相触,就会变成剧毒。三天之后,昏迷不醒,一月之后,命丧黄泉。”
    这宫殿里燃烧的正是一种幽静的檀香。
    “有毒便有解,解药在何处?”
    顾流年不动声色道:“我手上没有……原本打算成功后带她亲自去寻,只可惜晚了一步。解药远在越西境内,你若是选择带她走……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顾流年是故意用江小楼的性命来威胁独孤连城。
    顾流年的笑容变得极为淡漠:“独孤连城,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对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下这种毒手。”
    独孤连城看了一眼天色,并不迟疑,抱起江小楼便要离去。身后的顾流年却突然叫住了他:“独孤连城,你可知道这一走,帝位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独孤连城并不停步,甚至没有回头,他抱着江小楼径直从无数兵甲之间走过。
    大殿之外遍地死尸,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死寂。楚汉飞马而至,独孤连城骑上楚汉牵过的骏马,鞭稍一扬,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长箭一般飞驰而去。独孤连城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数十骑彪骑骏马转眼之间便直奔宫门而去。
    江小楼,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
    顾流年远远地瞧着,眼底流露出极端复杂的神情。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更重,一道声音尖锐地响起:“统领……统领……”
    “什么事?”
    “十皇子独孤宇已经带着人冲杀进了皇宫。”
    顾流年转头看向早已变成尸体的帝后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独孤宇,你当真以为我会失败吗?
    不,顾流年是不会失败的。
    两年之后,一艘画舫停泊在江心,船头的美人只是望着远远的江边,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就在此时,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肩头,一名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向远处望去。
    江小楼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独孤连城望着她,神情带着征询。
    “你是如何从摄政王妃的手中拿到解药的?”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一定要实话实说吗?”
    江小楼一怔:“他们都说那摄政王妃是个吃人的魔鬼,长着青面獠牙,摄政王更是畏妻如虎,从不敢多说半句,你又是如何在这样悍勇的女子手上逃出生天?”
    独孤连城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错了,摄政王妃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格温和,她……没有多问便立刻便把解药送给了我,还嘱托我不必将此事告诉你。”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和她早已认识?”
    “说不上是朋友,不过是合作伙伴。她喜欢取之不尽的钱财,恰好我也有赚钱的本事,各取所需罢了。”独孤连城笑着回答。
    江小楼歪着头瞧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奶娃爬啊爬啊从船舱里一直爬了出来,刚探出头却又被小蝶抱了回去:“小少爷,千万别乱跑!待会儿吹了江风又要着凉了!”
    船舱外,独孤连城的笑意变得越发深了:“为什么不问我关于顾流年的消息……”
    江小楼收敛了笑意:“顾流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也明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在宫中与独孤宇对峙,拿出圣旨兵不血刃便解散了全部的军队。独孤宇虽然聪明豪迈,到底太过年轻,三言两语就被他斥退,军心涣散之下,顾流年很快就掌握了权势纯情校医。”
    江小楼不由微笑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
    独孤连城轻声叹息着道:“独孤宇不是傻子,刚出宫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只可惜当他再次命令全城搜捕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顾流年和他那群党羽的下落。他策反了循州数十万民众,在那里自立为王,如今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只不过独孤宇的大军也已经到了循州城外,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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