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用衣袖擦擦头上急出来的汗水,施过针后, 对等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和朝中重臣说:“圣上的病情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 臣和诸位御医已经用上了毕生的医术,剩下的就要看天命了。倘若能挺过这晚,圣上清醒过来便能度过此难。”
    重臣们互相对对眼色, 都是一脸忧国忧民的凝重表情,脑袋里的算盘已经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太子殿下立刻红了眼眶, 命令御医们尽全力医治, 务必把父皇救过来。
    和熙帝摊在龙床上,意识在半梦半醒间, 依稀还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病痛。他做了好多的梦,仿佛又重过了一遍人生, 只是做完就忘。
    当下, 他正在做一个十分清晰真切的梦。
    故去的张皇后身着大礼服, 从远处走近, 来到他的床前, 攥住和熙帝的手。
    和熙帝这时脑子还有点糊涂,没想起来皇后已经故去的事实,还开心地回握住皇后的手,温声道:“元娘,朕已经有许久没见过你了,你可好?对了,你这手怎么冰凉的,宫人们是怎么照顾的,朕要治他们的罪。”
    梦中的张皇后依旧娴雅美丽,她淡淡笑道:“大郎糊涂了,我也很想您,所以特意求了判官大人,让我回来接您过去。”
    和熙帝这时才慢慢记起许多事,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说:“皇后莫要吓朕,朕还不到四十岁,还有社稷百姓等着朕,你自己回去吧!”
    梦中人还想把他拉起来,和熙帝拼命挣脱。
    现实中,病床上的皇帝手脚开始抽动,嘴里还高喊道:“我不去!放了朕!你起开!”
    屋里所有人都围到龙床前,看着皇帝的挣扎。
    “啊——”皇帝满身冷汗,终于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
    下一刻,和熙帝就看到了太医令的脸,和酷似一双酷似皇后的眼眸。
    和熙帝一下子惊坐起来,等着太子说不出话来。
    “陛下,您感觉如何?”太医令关切地问道。
    “父皇,您终于醒了!”太子周恒孝顺地说道。
    “朕还好。”和熙帝呆了半刻,才分清现实和梦境,缓缓躺回去,接受御医的治疗。
    从这晚起,和熙帝的病情逐渐好转,半个月后已经痊愈,只是到底是伤了根子,还需静养。
    和熙帝不敢在行宫待着,觉得此地不吉利,而且属于皇权的薄弱之处,就摆驾回宫继续修养。
    等回到皇宫,和熙帝又下旨让人把仙渺湖填平,还把行宫的名字改成长寿宫,请了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去重新算算风水。
    时隔两个月,方瑜终于再一次接受到传召进宫,见到了龙颜。
    “陛下!”方瑜心里是很感谢和熙帝平时对他的照顾和提携,所以这一拜也有七成真心。他表现着臣子的忠心,朗声道:“臣恭祝陛下仙寿万年,长乐无极,万事顺遂,如意吉祥。”
    和熙帝很吃方瑜的这一套,哈哈大笑道:“朕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爱卿了,不知爱卿在这段时日里都有什么新作品,还不快快呈上来给朕一饱眼福。”
    方瑜揣摩着圣意,抿嘴笑道:“臣惭愧。小臣这段时日多担忧,没有心情写诗作画,只是在最近听到大好的消息后方才兴冲冲地提笔,只得了这一画一诗,还请陛下见谅。”
    和熙帝含笑点头,让丹青展开卷轴,俯身细看。
    方瑜这次画的是很传统的题材,是松鹤长春图,就是贺长寿的意思。和熙帝现在还就爱看这种画,方瑜这画精美细致,一看就是下了极大功夫的。
    再读画上题诗,也是恭贺圣寿的,辞藻华丽,用典贴切,寓意美好,很让和熙帝喜欢,当即就让丹青把这幅图挂到他寝殿龙床对面的墙上去,让他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这么吉祥喜庆的画作。
    和熙帝夸赞了方瑜几句,又让人赐下新奇珍贵的物件,赏给忠臣。
    方瑜心满意足地从皇宫中出来,在马车上哼着歌来给孩子们想教案。
    只是这样美的小生活没能逍遥几天,朝廷里的天儿就又变了。
    东宫的属官有几个被寻出了过错丢了官职,这可算是公开地下了太子的面子,很令太子殿下不满。
    结果没出几日,皇帝又开始责问太子,说他在前段时间的监国中弄错了几件朝政,把太子叫到御前骂了一通儿,就当着所有皇子的面。
    周恒无端受责,只能俯首认错,请父皇宽恕。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老三赵王和老五齐王都在各自母族妻族的支持下有所动作。
    周恒暗恨,但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在东宫蛰伏。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父皇自从病愈后待他是一天不如一天,看他的眼神也深沉起来。
    周恒也很纳闷,怎么父皇突然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不满他在侍疾中的表现?天地良心啊,周恒敢对满天神佛起誓,他对父皇至纯至孝,根本就没有半点的不臣之心。
    和熙帝现在内心也很纠结。他知道太子是个好的,可每每一看到太子的那双肖母的眼睛,他忍不住后脊梁骨发毛,想要大发脾气。
    古代的帝王在过了壮年,大概都会有些迷信怕死的心理。
    和熙帝大病一场,又做了那样可怖真实的噩梦,难免就会心存芥蒂。
    皇帝现在越看太子就越不顺眼,一好起来就把之前给太子的人手收了回来,然后又开始收紧东宫的权力。
    周恒也乖觉,虽然他不知道父皇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该他瞎表现的时候,直接龟缩在东宫,非必要不会出去,更不会去父皇眼前乱晃。
    和熙帝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个令他介怀的梦,只是他记得牢牢的,怎么也忘不掉。
    他现在对故去的皇后也没了之前的感情,可也不敢怠慢皇后的阴灵,就让太子领头,带着皇子公主、后宫妃嫔和宗室大臣去皇后的陵寝大肆祭拜七日,又请了得道高僧去念经祈福。
    这个举动就让底下人误解了,以为皇帝是很看重故去的皇后,太子心里也安稳了一点,觉得父皇还是念旧情的。
    贵妃和贤妃再次跪在先皇后的牌位前,心里面怨念慢慢,只是没办法,还要继续跪满六天。
    其中,贵妃贺氏的家事最好,她的儿子也只比皇后生的太子小了两岁,平时很得和熙帝的喜欢。
    贵妃同先皇后斗了大半辈子,恩恩怨怨数不胜数,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二皇子在三岁夭折的大仇。
    在和熙帝还没登基前,贵妃就是东宫的良娣,比皇后还早入东宫,深得当时还是太子的和熙帝宠爱。
    先皇后和她前后脚诊出喜脉,只比贺贵妃生下来的二皇子也只比当今的太子小一个来月。
    这样的次子自然成了东宫嫡妃的眼中钉。
    贺贵妃不敢懈怠,将儿子身边管得比铁桶还严,保着孩子一路健康成长。
    先皇后也真是能沉住气,等到贺贵妃生完二胎儿子也没动作,一直端庄贤淑,处事公平,赢得了皇家公婆丈夫的信重。
    最后二皇子是因为吃点心时噎住闭气没救过来夭折的,而那点心还是贺贵妃这个当娘的亲手喂给孩子的。
    先皇后清清白白,贺贵妃受了责骂和刺激,很长时间都精神恍惚,自此失了和熙帝的宠爱。
    贺贵妃总觉得是先皇后害得她儿子,可是她又实在没有证据,又是时过境迁,这件事的真相就成了迷案。
    贵妃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再次坚定了对先皇后母子的恨,宝贝地看着她剩下来的唯一儿子赵王,心疼地说:“你多补补,这七天下来,可把我儿累到了。”
    赵王是个英俊聪慧的青年皇子,心有志向,因此并不会觉得累,他还想在祭祀中表现出孝顺嫡母的美名呢,每日做戏时都很投入。
    “瘦点憔悴些好,这样才能显出儿臣的真心来呢。”赵王低声笑道:“等这边完事回去见过父皇再补不迟,母亲不必为儿子挂心,我脸上扑了些暗色的粉,是王妃的好主意。”
    “裴氏是个好的,回头我替你赏她。”贺贵妃满意地点头。
    自此,皇室的暗斗开始抬上桌面,其威力逐渐显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与京中其他部门相比,翰林院还算平静,在掌院学士的带领下,大家把文人的清高孤傲发扬光大,每天就是听皇命,皇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帝没有说过的事坚决半丝不管。
    方瑜这时才庆幸自己没有调到实权部门去,要不然根本就没有办法如此中庸。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的白天更新!希望我以后能早早更新,开心!
    第173章 善变又神秘的皇帝
    之后的几个月里, 和熙帝对太子的态度反反复复。
    一会儿想起从前的父子深情,他就多多地给太子赏赐,什么金银珠宝啊、美玉古玩、美女丝绸、香车宝马啊, 通通都有。
    一会儿, 和熙帝又在夜晚重新温故了那个可怕的噩梦, 心里泛起了嘀咕,对太子的看法又开始转坏,进而易爆易怒,有丁点小事就要迁怒到太子头上。
    周恒被折腾了这么多日子,心情都有些麻木了, 对所谓的父子情也不抱希望,他不再想着要探究父皇突变的原因, 直接就开始寻求方法论。
    他的妹妹宁平公主一直很得父皇的宠, 他就和妹妹商量了一番,让妹妹在适当的机会在父皇跟前多说说他孝顺的事迹。
    与此同时,他开始每日给父皇抄经祈福, 还交待手下的人暗中搜寻美人,到时候给送到皇上身边替东宫说话。
    最是无情帝王家。
    周恒又在御前挨了责骂, 心里有惊惧恐怖, 也堵得慌,便默默把这句话念了九遍。
    紧接着, 赵王和齐王得到了重用,前朝也开始有了立继后的呼声, 有几个潜藏在朝中的“赌徒”递上折子, 只为求那泼天的富贵。
    其中, 贺贵妃的呼声最高, 何贤妃也是旗鼓相当。
    对于此, 太子周恒真是恨不能将这帮没有尊卑纲常的畜牲通通砍没,只是身在储位,上有皇帝压着,他只能隐忍。
    和熙帝靠在龙椅上,紧抿着嘴,把主张立后的折子都挑出来摊在书桌上,眉头凝住。
    丹青小心翼翼地书房外通传道:“陛下,宁平公主求见,公主还说带了一个保准能令您龙颜大悦的宝贝呢。”
    和熙帝揉揉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说:“宣她入内。”
    宁平公主牵着一只白底带黄的哈巴狗进来,笑意盈盈地向父皇行礼问安。
    “不是说你给朕带了宝贝来。宝贝呢?”和熙帝勉强提点精神,和女儿打趣道:“欺君可是大罪呢,你要是没有宝贝给朕,朕就罚你的奉银。”
    宁平公主笑道:“这只小狗就是宝贝儿,特意来给您耍宝。喏,宝贝儿,转个圈,对,好狗,再翻个牌。”
    公主还自带了表演道具,她手上还提着一个中间可以来回翻转的木牌,正面刻着福禄寿禧,反面雕着圣寿万年。
    这只名叫宝贝儿的小哈巴狗在主人的指令下扒拉木牌,把另一面的祝语翻过来。
    和熙帝笑了三声,对丹青说:“赏这宝贝几根肉骨头吧,快带它去吃。”
    丹青麻溜牵过狗,退出内殿,在外面装木柱子。
    宁平在和熙帝的几个儿女里长得最像他,故而皇帝会多偏爱她几分。
    父女两个叙了几句闲话,就转入了正题。
    皇帝问女儿:“外面那些事你都听说了吧,朕问你,你觉得父皇应不应该再立个皇后。”
    宁平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她要帮大哥稳固住太子之位,否则他们兄妹三人将抛尸荒野。
    她谨慎地答道:“立后之事,全赖父皇圣裁。”
    和熙帝玩味地笑问:“那现在朕问你,贵妃和贤妃,朕要立哪个为后?”
    宁平不再犹豫,果决道:“父皇所立的皇后必定是十全十美的女子。父皇可以广选天下贤女孝女,优中选优。”
    和熙帝到底也没真糊涂昏聩,虽然对太子不好,但这天底下也只能有他一个人可以责备太子。
    “行了,退下吧。朕也乏了。”当皇帝的大抵都喜欢装神秘,他也没给过来探话的宁平表示什么态度,宁平就只能压住满肚子的揣测退下。
    又一次大朝会,方瑜站在五品官的队伍里,听着太子、赵王和齐王所代表的三个派系之间的嘴仗和扯皮,尽量缩小自身的体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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