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
    花满楼忍不住有点想笑。
    蛇是一种令绝大多数人都害怕和厌恶的生物,但谁又能知道,蛇所化作的精怪,竟一点儿也不可怕,反倒是有一点可爱呢?
    花满楼哑声道:“得罪了。”
    他抱着这条可爱的蛇女到了床榻边缘,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蛇女的背上有伤,所以只能趴在榻上。
    最近陆小凤不会来造访,花满楼也懒得每天收拾客房,换上全新而柔软的褥子和被子,所以客房里不适宜住人,而且这蛇女实在是伤得很重,能跑进百花楼,似乎已让她的力气都用完了,再多连一步都走不了,花满楼抱着她,也不想多浪费时间。
    所以他就把蛇女送上了他的床榻,大不了,安顿完她之后,他可以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去客房里睡觉便是了。
    蛇女安静地伏着,鼻子嗅了嗅,这温暖的床榻之上,有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令人安宁得想要睡去。
    花满楼将她轻轻地放下,道:“我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就要走。
    她漆黑而闪着五色碎光的蛇尾,却有些恋恋不舍似得缠上了他的小腿,讨好似得蹭了蹭,不像是一条冰冷而滑腻的蛇,倒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
    花满楼停住步伐,有些无奈地道:“姑娘……”
    蛇女抽泣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还伸手将他的被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嗅了嗅,呜呜咽咽地吸气。
    花满楼:“……”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嗅觉与听觉都很灵敏。
    蛇女的尾巴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声音,她缩在榻上的声音,还有她好似病态、好似有点神经质一样的抓着他的被褥呼吸的声音,他都是能听得见的。
    甚至,如果他看得见的话,或许还感受不到这么多的细节。
    一个如此纤细、如此单薄的女孩子,她的脊背是如此的光洁,她的腰肢是如此的柔软,这样一个女孩子,抱着你的被褥好似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对你身上的味道如此沉迷……任何一个男人的心,都绝不可能和一块石头一样毫无波动的。
    就连西门吹雪的心都不是石头,花满楼的心又怎么会是石头呢?
    他忽然侧过了头去,哗啦一声,打开了自己的纸扇,他一只手背后,一只手用这折扇为自己扇扇风,非常果断的转身就踏出了房间,在后脚踏出房间的那个瞬间,他又听见了蛇女的尾巴在地上爬行的声音,她像是一个充满好奇的小动物一样,人虽然在榻上,尾巴却在屋子里探来探去。
    人类的确很难想象这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的,此时此刻,就连花满楼的心里都有一些的好奇,想要看看这蛇女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普普通通的秋雨之夜,也好似因为这一场奇异的邂逅而变得并不普通了。
    花满楼的心里虽然多了一些好奇、多了一些乱糟糟的同情与怜惜,但是他的动作却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整个百花楼的构造,都已牢牢地记在了他的心里,从卧房出来,直走十五步,左拐再走三步,再右拐,穿过一道门,进了一小间儿,直走八步,去摸那个红木质的柜子的第三层,拉开抽屉,去摸一个小小的瓷瓶,重约二两十八钱。
    这就是花满楼独门秘制的金疮药百花膏了。
    作为一个瞎子,他未免也太惊才绝艳了些。
    ……不,即使是和没有残疾的普通人相比,他也已远超于常人了。
    这百花膏取得乃是花中精华,春夏秋冬时令花朵的花蕊各十二钱、再配花瓣煎水之后产生的花露、蓟草、茜草、大青叶干叶各十二钱一起熬制,足足熬制四十八个时辰,收至膏状,这才能得这样一小瓶百花膏,要算起来,实在是费心费力,价值千金。
    这样的药,竟拿出来救一个陌生的妖怪,甚至都不是人。
    但花满楼却会觉得,药本就是用来救人的,假使见死不救,这药就算再名贵,又有什么用呢。
    他将瓷瓶收入怀中,又去打了一盆热水,拿了一块崭新柔软的毛巾,以及干净的绷带,这才重新回到了他的卧房。
    他的卧房之内,蛇女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床榻之上,乖巧得要命,连呼吸都是那么的轻,好似花满楼不让她动的话,她连动一动都不敢的。
    感觉上实在是很可怜。
    花满楼抬步踏入了卧房,朝床榻的方向走去,蛇女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被褥,去嗅上头那种温暖的淡淡花香,一见他回来了,她病态而艳丽动人的脸上便又泛起了红晕,顺着她苍白的脸向下,一直蔓延到如天鹅般纤长的颈子上。
    她的蛇尾巴晃了晃,又颤颤巍巍、试探性得碰了碰花满楼的小腿。
    花满楼侧了侧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抬步向前,将那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在了床榻边的木架子上,自己轻轻地坐在了床榻的边缘。
    蛇女痴痴地看着他,挣扎着要直起身来去抱花满楼。
    他是热的,好温暖,她好喜欢。
    蛇女又不是人,哪里会有人类女子心里所想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喜欢花满楼身上的味道,喜欢花满楼身上的温度,就立刻要上去抱住他,用尾巴死死地把他缠起来,再也不放开了。
    蛇女受伤,又怎么会有人替她包扎呢?她自己也没有这个意识,只是想要抱着自己喜欢的东西,盘起来美美的睡一觉。
    而对于人类男子来说,这位蛇美人的行为,就只能用热情大胆这个词来形容了。
    一位热情大胆的蛇美人,拥有一张绝艳的面容,只要胆子足够大,能忽略她金色的异瞳与漆黑、布满鳞片的大蛇尾巴,就一定能让她乖乖的听话,将她乖乖地勾在榻上,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
    花满楼的胆子是足够大的,但他是个君子,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花满楼又无奈地叹起气来,用扇柄压住了蛇美人要从榻上起来的动作。
    他的动作看起来是举重若轻的,只轻轻地抵在了蛇美人优美的肩,她就有些动弹不得了。
    蛇美人瞪大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不住的轻颤着,好似不明白花满楼为什么不让她抱。
    她猩红的小舌忽然从嘴里探出了一点点,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这是人的舌头,而不是蛇的舌头,但是即使化了形,吐信子的本能却还是非常的强烈。
    她道:“你……”
    花满楼的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蛇美人不要说话。
    蛇美人乖乖地伏在榻上,花满楼的扇坠碰到了她光洁的皮肤,那是一块上好的佛手翡翠,带着玉石所特有的冷,碰到她之后,她有点痛苦地缩了一下,却默不作声,安安静静。
    花满楼却已意识到了,他立刻收了扇子,温声道:“抱歉。”
    蛇美人的手就拉了拉他的衣服角,好似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
    花满楼侧了侧头,面向着她,只道:“你背上流了很多血,你若信得过我,我先替你清理伤口,再替你上药包扎,可好?”
    蛇美人看着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花满楼也准确的接收到了这信号,他微微点了点头,道:“得罪了。”
    说着,他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毛巾被热水浸湿,又被花满楼修长、有力的手上下一拧,将多余的水挤干净,他的手骨节分明,有一种稳定的力量感,做起这种下人做的活计来,也一丝不苟,别有一番美感。
    蛇女金色的眼睛有些怔怔地盯着他的手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满楼看不见蛇女的表情,他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宽慰她道:“伤口狰狞,会有些痛,姑娘若实在痛得话……”
    蛇美人怯生生地道:“可以咬你么?”
    花满楼为了把毛巾弄湿,把两个胳膊上的衣袖稍微挽起了一点,露出肌肉紧实的的小臂来,蛇美人就看着他的手臂,发出了如此疑问。
    花满楼:“……”
    花满楼道:“姑娘的牙是毒牙么?”
    蛇美人道:“不……不是的。”
    花满楼温声道:“那可以,请自便。”
    说着,他就俯了下去,用干净的毛巾,替这可爱可怜的蛇美人收拾起了背上的那狰狞伤口。
    如今,夜已深了。
    如今深重的夜晚,花满楼早该入睡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仍在这里忙活着,只为了一个陌生的蛇美人,换了别人,或许这种帮助里还带着一点见色起意的性质,但是花满楼却不是的,他甚至不知道蛇女的模样。
    他如此受累,只为了这蛇女,这蛇女却恩将仇报,问能不能咬他,花满楼的回答竟然是“可以,请自便”。
    这个人心肠好到简直不像人!
    但他却也不是一个为了别人自己去死的人,所以他绝不会非常鲁莽的做出什么决定来。
    他早已感觉到,这蛇女没有敌意,对他像是对待一个大号的热乎乎汤婆子一样,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低下头去,一丝不苟的帮蛇女处理伤口,他先是用毛巾沾着水,去把伤口周围流的血给一点点擦拭掉,好让伤口暴露出来,这伤口的确很长、很可怕,可怕到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劈开似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还有一些污渍、树叶、土块什么的,她一定在地上被重重地拖过。
    处理伤口,又怎么能不疼呢?
    花满楼虽然很怜惜这一位蛇美人,却也知道,此时此刻,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替她处理好这伤。
    沾着水的干净毛巾,抚上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蛇女倒吸了一口冷气,痛得瑟瑟发抖,她嗷呜一口,咬住了花满楼的被子,开始撕扯花满楼的被子,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一个被欺负得惨兮兮的小可怜一样。
    她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又无助、又可怜的硬捱着这一切。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
    他低声道:“不是说要咬我的胳膊么?”
    花满楼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诱惑力,像是电流,打透了蛇女的脊柱骨,让她一下子失了力气,软到了褥子上。
    蛇女伸手摸了摸花满楼露出的一截小臂,小声道:“你的小臂真好看,舍不得咬。”
    她的手就好似冰凉的丝绸流淌而过。
    而她的话却又这么直白,直白的让花满楼都微微一怔。
    花满楼二十多岁,青年才俊,又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总不可能一个女人都没接触过,但他所见过的女人,都十分的得体有礼,哪里会上来就问能不能咬你,伸手就摸一摸男人的小臂呢?
    动物之间,没有人类之间那种遮遮掩掩的虚礼,它们想要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去说什么。
    遇到这样一只蛇女,花满楼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侧了侧头,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转移话题道:“你痛不痛?”
    蛇美人抽泣着说:“痛——我要痛死了——”
    她真的是很直接的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花满楼的心很软,最听不得旁人如此痛苦、如此可怜的声音,可他偏偏却又不能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只好道:“说点什么吧,我听说,人若是聊起天来,注意力就会被分散一些。”
    蛇美人没有说话,只是那一条蛇尾巴又悄悄地探到了床榻的下面,从花满楼的衣服下摆缠进去,缠住了他的小腿,轻轻地蹭了蹭。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温声道:“在下花满楼。”
    蛇美人好歹心智健全,还是能听出言下之意就是问她的名字的。
    她抽泣着,小声地道:“我叫枝玉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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