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广寒也没阻拦的意思,毕竟鬼是打不死的,不让黎北发泄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毕竟他好端端一个大学生,居然就已经喜欢抬杠,把自己的小命给抬没了。
    黑影被阎王令和广寒的力量两头压制,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躺平挨揍。
    别以为鬼挨打不疼,鬼打鬼,魂体的力量相碰撞,灵魂震宕,其疼痛程度可能比肉体上的疼痛更甚。
    黑影一开始还回骂,到后面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呻吟,像极了被拖到岸上苟延残喘的鱼,出气多入气少。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何疏对这种蓄意组群杀人找替身的鬼没有一星半点的同情。
    “我想先问个问题,”黑影嗬嗬直喘气,“你们,到底是谁?”
    广寒把台灯打开,对方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逐渐显露。
    年轻男性,三十左右,白衬衫西装裤,要不是形容狼狈脸色惨白,身体透明,就跟都市里任何一个普通上班族没有两样。
    何疏还在寻思要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亮身份的时候,广寒已经挥手,长枪悬停在距离黑影鼻尖只有一厘米不到的地方,黑影的脸色霎时更白了点。
    “鬼枪……”对方讷讷,“你是鬼王?我、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鬼王广寒?!”
    广寒冷冷看着他。
    这让对方更加确定广寒的身份,脸色变了又变,那仅存的一丝不甘彻底消失。
    何疏:……
    为什么同样是表明身份,别人就能认出广寒,他则遭遇尴尬?
    难道鬼王的知名度比阎王更高?
    不应该啊。
    何疏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中。
    “我叫张兆民。”
    那边黑影已经开始交代了。
    “群的确是我建的,我起初只是因为兴趣爱好建了群,但在建群之后没多久,我就出车祸死了,当时可能是因为我边走路边看手机,死后魂体也就进了手机里。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只要出人命,就可以为我带来一定的力量,甚至充当我的替死鬼,让我脱离手机,可以在世间游荡,只要再死一个,我就可以重新为人了!”
    “但黎北的死跟我关系不大,他是自己作死,非要去收红包,拿了红包就等于拿了买命钱,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找替身,我的魂体很快就会在手机里彻底消逝,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张兆民百般辩解,仍少不了被黎北一顿毒打。
    但何疏脸上的疑惑之色却越发浓郁了。
    “只要有人当替死鬼,你就可以摆脱禁锢,重新为人,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是,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咦,不对。”张兆民抱头鼠窜,中间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几乎是同时,广寒何疏两人的声音响起。
    广寒甚至拦住黎北,不让他再动手。
    但张兆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最后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可能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吧,当时我被困在手机里,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活着,一会儿觉得自己死了,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你们没法体会那种感受,只要经历过,就会像我一样,急于从里面出来,不管花什么代价。”
    黎北被张兆民选中,当了他的替死鬼,张兆民因此脱离手机,能够在世间游荡。
    那么黎北呢,他无辜枉死,又需要被张兆民所用,去当新的伥鬼,谋害下一个目标。
    一个连着一个,永无止境。
    这个连环计,果真只是张兆民自己想出来的?
    “你是怎么通过对方接收红包,入驻他的身体?”
    广寒忽然问道。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广寒?”
    第177章
    听见广寒的问题,张兆民愣了一下。
    他是怎么听说鬼王广寒的名头的?
    要知道广寒固然厉害难缠,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人尽皆知,是个鬼都知道的地步。
    按照张兆民的说法,他死后魂体就被困在手机里,没去过阴间,连找伥鬼替死的办法,也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出来的,又从哪里听说广寒?
    但不管他们怎么逼问张兆民,对方颠三倒四,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何疏最后没办法,只能挥手召来阴差,让他们把张兆民带回阴间审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至于黎北——
    对上黎北可怜兮兮的眼神,何疏叹了口气。
    “你确实是枉死非命,不循常理,但现在害你的人也死了,只能依照阴间律法惩治,却无法让你死而复生。”
    黎北叫冤:“我是被害死的!”
    何疏:“你加的那种杠精群,你们宣泄肆无忌惮,的确是爽快了,但精神上的伤害就不叫伤害吗?那个被你们网暴自杀的那个女孩怎么说?之前那些因为你们语言攻击而寻短见的人,你又知道多少?言语如刀,刀刀不见血,比拿刀杀人,更令人无法躲避,这些道理,不需要我多说吧?”
    黎北没有再言语,但神色显然是不服的。
    何疏也不想多说。
    黎北的死,自然有他的命数所在,说不定神镜面前一照,他还倒欠张兆民点儿什么,但在没有定论之前,何疏不会多做揣测。
    “你不是要看你妈吗?走吧。”
    黎北愣愣的:“我家不在京城。”
    何疏一笑,朝他挥手。
    黎北只觉眼前红光骤闪而逝,他就已经置身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黎北差点惊叫出声。
    他只有在当了鬼之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眷恋光明,哪怕简陋寝室内从窗帘透进来的光,还有那些休息时间依旧聒噪不休的室友——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只想离这些人远远的,最好迎面走来也当不认识,但是现在,他竟觉得那些室友同学的笑闹,甚至是嘲鄙的表情,都值得怀念。
    人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会倍感后悔。
    面前逐渐变亮,却不是让人刺眼的光,而是黎北熟悉的台灯暖光。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与躺在床上的亲人。
    母亲比他上回见到时,憔悴消瘦了许多,连睡觉都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在黎北印象里,他的妈妈一直都是强悍的,即使母子吵架,最后低头的肯定也不是他妈,而是需要生活费的黎北,他妈永远是斗志昂扬的,是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是生活中的不倒翁,什么事情到了她面前,都能妥帖解决,唯独母子关系,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半点改善。
    但是现在强悍的母亲,居然也会憔悴,是因为他吗?
    “妈……”
    不知不觉,内心的声音涌到嘴边,又吐出来。
    黎北从没想过,他会在十岁之后,以这样温柔的方式去喊母亲。
    本以为床上的女人听不见他的喊声,毕竟他们早已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但女人身躯微微一颤,居然睁开眼,先是朝他这里望来,而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北北?”
    黎北也愣住了:“你能看见我?”
    “北北……”女人贪婪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骨髓。“妈妈不是在做梦吧?你是真的出现了吧?”
    黎北看见她鬓角星白,心头一酸。
    “是真的。”
    女人下了床,小心翼翼靠近,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很快摸了个空,不由面露失望悲戚。
    “果然还是梦……但是梦也好,自从你,你出事之后,妈妈就没有梦见过你。你到底出事没有?我经常这样问自己,也许哪天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也好好地。”
    黎北轻声道:“妈,我的确是死了,但是我遇到了阎王,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女人泪如雨下:“这么说,你真的死了,不是我在做梦?”
    黎北也红了眼眶,摇摇头。
    “北北,你走后,妈妈一直在反省自己,是妈妈平时忙事业,对你疏于照顾,也没有跟你及时沟通,否则你不会钻牛角尖,越走越偏,最后甚至寻了短见……”
    “妈!我不是自己寻短见的!”黎北禁不住打断母亲的自责,将自己死因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女人震惊过后,依旧是愧疚。
    “说到底,还是我没有及时跟你沟通。”
    “妈,我已经长大了,是成年人了,要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能够上学读书,早就应该去工作,担负起家里的责任。”
    此时此刻,黎北不复杠精本色,竟久违地说起懂事贴心的话。
    “要不是我自己作死,非要去加什么杠精群,拿什么红包,也就不会被人暗算。阎王大人说得对,我平时造了诸多口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我的话受伤,这些因为隔着网络,看不见摸不着,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当作没发生,可是这世上得失守恒,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了之后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下场,也许就是我早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这一番话,如果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他死后才领悟,而是在平时,他的母亲该有多么欣慰。
    黎北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看着女人满眼含泪望着他,想接近又怕碰触之后他会消失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发酸,眼泪再也含不住,夺眶而出。
    如果他没有死,现在有多好,他妈就他一个了,连他也走了,以后他妈要怎么办?
    杠精黎北从来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他任性地跟母亲斗气,一意孤行,每天将自己缩在壳子里,把杠精事业进行到底。
    这些性格也许来源于他年少丧父,又跟母亲渐行渐远,叛逆期延长的缘故,可世上比他还不幸的人千千万万,他不愁吃喝,仅仅因为生活中的缺陷与脾气的执拗,就无法逆转地一路狂奔到死胡同。
    黎北是真的后悔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妈,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再找一个吧,你还年轻,别为我难过,是我不孝,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孝顺你,绝不会再让你生气了,妈……”
    女人眼睁睁看着黎北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大喊一声北北,蓦地从床上惊醒,怅然若失,泪流满面。
    千里之外的京城,何疏也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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