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柏见着女子嘴边浅浅的梨涡,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把,就想与她再多聊会天,于是,就出了一吊钱买了江蓠前面人的位置。
    褚莲音瞪他:“森柏,你做什么?”
    森柏嬉皮笑脸:“突然想起李岫他们,雪花糕没带够,我再买一次。”
    “你和李岫?”褚莲音怪道,“难道是挑粪挑出感情来了?”
    江蓠在旁边听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想起第一日来书院时碰到的那个赌约,森柏输了,要替李岫挑上半年的粪,没想到最近又哥俩好了。
    森柏幸幸:“稼穑乃民生大事,挑粪怎么能叫挑粪呢,那叫为生民大计。”
    褚莲音惊讶他面皮之厚,点头:“那我的便拜托你了。”
    “愿赌服输。”
    这是之前和褚莲音的赌约。
    江蓠看森柏那双眼睛看向自己,忙摆手:“我的不用,我自己挑。”
    “江小姐弱质纤纤,那挑担却是很沉,还很…”森柏一副不落忍的模样,叫褚莲音啐了他一口:“我会帮妹妹挑,要你这个登徒浪子作甚?”
    江蓠在旁边眉眼弯弯。
    甲字楼之人没蠢笨的,森柏虽性子纨绔,可也没真做什么出格之事,江蓠不喜欢他,但也谈不上讨厌,这在她过去的几年里,早习惯了男子这般的奉承,若要说什么不同,只是从前的奉承多了一丝尊重。
    玲珑铺前人声鼎沸,烟雾弥漫,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
    两道身影打马而过。经过玲珑铺前时,一人突然扯住缰绳,“吁”了一声:“朝玉,你看那早点铺前是不是你那未婚妻?”
    旁边马上之人穿一袭竹青叶斓,萧萧肃肃,肤白似玉,眼眸如霭,只一眼往那烟雾弥漫之处过去,停顿了会,突然马鞭一扬,道:“走。”
    “欸,怎么…”
    “等等。”
    说话之人连忙催马跟上,在马儿跑时,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回他没再注意到沈朝玉的未婚妻,目光却被那突然侧过脸来的绿衣女子吸引。
    那女子肤光胜雪,一双眼盈盈,正抬了脸与前面男子说话,前面男子正将手中糕点递给她。
    郎情妾意啊。
    不愧是汴京,倒比其他地方还要开放些。
    那人一踢马腹,追沈朝玉去了。
    而玲珑铺前的江蓠忽有所感,转头,却见两匹马如风,卷起烟尘,不一会消失在了巷角。
    她眯着眼想:刚才过去的,倒是有点像沈朝玉。
    —
    到书院,早课的先生已经到了。
    昨日是休沐,到的人大都精神散漫,有些人大约还没睡够,脸上带着惺忪,一堆人怏怏地坐在桌前,不怎么提得起劲的样子。
    江蓠就是在这时候跟着褚莲音进去的,坐下时才发觉旁边的沈朝玉已经到了。
    她也不敢多看,垂下的眸光里,只能看到他跻坐时垂落的斓袍,很重彩的色,白底,其上墨绿竹叶潇洒落拓,像夏日荫蔽下的竹林,清又净。
    江蓠出了会神。
    讲桌上的先生已经开始叫人,叫人上前背《治学论》。
    一连几个都磕磕绊绊,像街头的小结巴。
    当点到森柏时,森柏支支吾吾,背到第四句就开始胡扯了。
    先生脸色越来越差,一甩戒尺:“休沐两日,可不是让你们出去鬼混的!一个两个,都回家干什么了?森柏,你说!”
    一群人挤眉弄眼:“他买雪花糕去了!”
    森柏笑骂:“都给哥等着!下课了我找你们去!”
    先生没明白,学堂的吵闹叫他吃不消,连拍了两下桌,等安静下来,才道:“求学之路在勤在勉,怎可因嬉废勤?将来诸位可是要成为我大梁肱骨之人……”
    江蓠知道,早点铺前森柏排她前面那一幕必是被许多人看到了,也才有如此调侃,但这也不算什么。
    她支着下颔,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目光不知不觉被旁边桌案垂下的一截宽袖吸引。
    那袖子被风吹得一荡一荡。
    梦里面似乎也有这么截袖子,只是那时她是一株盘在人手腕的草。
    草多快活啊,好像青天白地里就没有她害怕操心的事。
    在她的出神间,先生还点到了她。
    在一众眼神里,江蓠一整篇《治学论》流利且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
    先生似才满意:“诸位且看,这才是勤勉之人,治学之理……”
    “江蓠,坐。”
    好一通夸,江蓠在各色眼神里坐下。
    这下,她不在意袖子不袖子了,认真看起书来。
    早课在一片乱糟糟里结束了。
    先生一走,除了几个还在学生,堂屋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森柏在那“治理”方才嘲笑自己的学子,一些人去外面放风,还有些人三三两两聊天。
    江蓠则看看褚莲音,褚莲音打了个“明白”的手势,从桌兜里就将江蓠买来的雪花糕隔着一个学案丢了过去:
    喂,沈朝玉,请你吃!
    她声音脆朗,惊起窗边一只雀鸟。
    沈朝玉头也未抬,只将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道:“谢谢,不必。”
    褚莲音被噎了个正着,原想放弃,想想江蓠排队二十文买来的,就又走到沈朝玉面前,亲自将那雪花糕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请你吃。”她慢吞吞道。
    沈朝玉这才抬起头来,他坐在窗边,阳光透亮,照在他蓦然抬起的一双如水的眼睛里。
    那眼里有着疑惑,像是不解她为何突然有这一出。
    饶是褚莲音对这未婚夫冷冰冰的性情不十分欢喜,可也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像被阳光照得晕了头。
    “请你吃。”
    她又道了一句。
    两人的这一番动静,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两人是未婚夫妻,褚莲音端庄大方,沈朝玉翩翩似玉,只是从前两人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离,此时褚莲音突然如此,自然激活了这帮学子们看八卦的心。
    学堂内一时间热闹起来。
    沈朝玉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接过雪花糕。
    他说了声谢,就放在桌边,还是低头看他的书。
    男子长指如玉,搭在白色的书页上,阳光照亮他半边侧影,让他整个人似一副静默的画。
    起哄的人见此,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唯有一人,见他没吃,大着胆调侃:“朝玉公子,我正好饿了,你若不吃不如给我?
    “姓姚的,你饿死鬼投胎啊!那可是褚小姐送给沈公子的,你吃什么吃!”有人丢他,这人却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而话题中心的沈朝玉却是抬起头来,那张如冰似玉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眼说话之人,就将桌上的雪花糕递过去。
    “真给我啊。”
    说话那人来接,却被褚莲音中途劫去。
    显见她是气怒了,将雪花糕往沈朝玉桌上一拍:“沈朝玉,你倒也不必如此。这雪花糕原也不是我要送你,是阿蓠妹妹感怀你昨日的仗义,所以特地请你的。你若不吃便还我,免得糟蹋了人的心意。“
    说着,便伸手过来,要将那雪花糕拿回去,沈朝玉按下糕点,只抬眸望了江蓠一眼,那乌瞳似映了窗外的影,江蓠心中一跳,他已经收回手去。。
    “谢谢。”
    他道。
    褚莲音讪讪一笑,过了会道:“不客气。”
    于是那雪花糕就留在了沈朝玉的桌上,伴着朗日与清风,以及那一册书卷,过了一日。
    等到傍晚,夕阳西沉,雪花糕还在。
    因着久放,那膏体上的一层牛乳已经发黄,有种黏腻的难受感。
    江蓠起身经过时,看到这糕上起了腻的表面,只觉得心底也像黏上了一层发黄的腻子,闷得透不过气。
    去完更衣室,回来时经过一条植满了修竹的小径,大约是竹林萧瑟,小径附近没什么人来,江蓠也不急着回去学堂,便靠了竹林休憩。
    一道人影自小径的另一头过来,风过,带起沙沙声。
    江蓠睁眼,却发现来人竟是沈朝玉。
    他身上的青竹叶袍,与这修竹相彰,更显得其身姿挺拔,风骨如画。
    江蓠下意识就挺直了背脊,看着沈朝玉从另一头过来,他身上带了竹林的光影,连眼里也是,那眼落到她身上,明明灭灭。
    他走过她。
    江蓠突然开口:“沈公子,糟践食物不好。”
    沈朝玉亦开口:“江小姐似乎很擅长借花献佛。”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江蓠一愣,转头,却见穿着青竹斓袍的男子脚步顿了顿,又迈得更快,不一会已经走过竹林,消失在转角。
    只留下江蓠怔愣在原地,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以为她送他的雪花糕是借了别人的?
    他究竟有多瞧不起她?!
    作者有话说:
    阿蓠:那可是我二十文买的!
    存钱的小仓鼠阿蓠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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