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被震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她很想去摸一摸他的头发,抚一抚他的衣袖,甚至触一触他的眼睛。
    可她不能。
    江蓠推开他,在沈朝玉讶然的眼神里,道,“沈公子,我与殿下,你与阿姐,这才是对的。何况——”
    那双烟眸冷得像一块失却了温度的冰:“你以为,这世上你爱谁谁便要爱你?”
    “朝玉公子,我早就不是晋阳府那个追着你不放的小女孩了。”
    说着,她朝他笑笑,转身就走了。
    沈朝玉没动。
    暗巷无光,唯有西斜的一枝投下月影来。
    那细碎的月影落到他的白袍,衬得那张脸苍白似鬼。
    良久,他才动了。
    走了几步,脚下踢到一物,才停了下来。
    沈朝玉低头看了会地上的东西,将它捡了起来。
    是盏兔子灯。
    灯内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兔子脑袋塌了半边,一双红漆眼睛瞪着他。
    沈朝玉手一覆,兔子灯落了下去。
    风将那圆滚滚的大脑袋吹到一边,他大跨步走了过去。
    —
    江蓠出灯市没多久,没找见莲翀郡王,却撞见了褚姐姐。
    褚姐姐正和一穿着金丝蟒袍的男子走在一处,手里拿着个蛐蛐罐,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
    “是吗,这般好玩?那下次必是要去试试……”褚莲音说着话,一转头,就见到了江蓠,旋即,脸上露出个笑。
    “阿蓠妹妹,”她走过来,待到江蓠面前,面上却是一愣,目光落到她脸上。
    “妹妹,谁欺负你了?”
    江蓠一愣,手抚了抚脸,才发现,脸上都是泪。
    “啊,”她忙垂下头去,揩了揩眼睛,“当是风沙迷了眼。”
    不待褚姐姐追问,江蓠抬头,左右张望,等目光落到旁边,看到跟褚姐姐在一块的人,不由惊讶:“三殿下,你们…”
    褚莲音挥挥手:“上回在别庄,你不是生病了?三殿下过来,我们便约好了,要去瓦肆玩一玩,正好,阿蓠,要不要一起去看斗蛐蛐?”
    江蓠自然是对斗蛐蛐没兴趣的。
    此时她只想早点回府,便道:“我便不去了,我与殿下有约…”
    “对了,郡王殿下呢?他不是和你在一块?”褚莲音道,“还有,你的幂篱呢?”
    她的目光狐疑地落到她脸:“还风沙迷了眼,是不是那风流郡王欺负你了?”
    “没有。”
    江蓠忙摇头。
    褚莲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真的!”
    江蓠跺跺脚。
    好不容易打消褚莲音的怀疑,江蓠又跟着她去了瓦斯,跟三殿下一行人看完斗蛐蛐,听完杂戏,等回到褚府,已经是深夜。
    “这般晚了,也不必去拜见母亲,”褚莲音道,“妹妹,明日见吧。”
    “明日见。”
    江蓠看着褚莲音转身离开,突然喊了声褚姐姐。
    褚莲音回头,却见女子袅袅婷婷,长睫微垂,站在月色下,如一易逝的梦。
    她突然朝她福了福身,说了句:“对不起。”
    褚莲音讶然,有些懂,又好似不懂。
    半晌笑了:“妹妹,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说着,她便转身走了。
    江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回到房中,眉黛早已久候,见她过来,念叨着伺候她梳洗。
    江蓠却有些茫然,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黄铜镜面上映照出的曼妙影子。
    拆环,盥洗,梳发。
    换上一身家常袍子,眉黛就出去了,江蓠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趿拉着软鞋起身,推开窗,江蓠却怔住了。
    月影透过枝桠投到窗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碧玉坠。
    玉色通透,手工也算不错。
    江蓠一眼就认出,那对碧玉坠是宝塔山的彩头,挂在那铜钱之下的。
    她拿起碧玉坠,坠子冰凉的手感得她手一颤,江蓠总有种感觉,这当是沈朝玉送来的。
    她往外看了一眼,月色惶惶,哪里还有人影?
    第77章 家法
    /白日上楼
    静安坊, 东隆坊……
    沈朝玉在月下走,一辆马车在他旁边跟着。
    沈朝玉胸膛还有激荡,只是面上不显, 唯有越走越快的步履和翻飞的袍角泄露出了那一丝不同。
    最后,他到了一座将军府门前。
    车夫下来扣门,门内传来一声“谁啊”,一佝偻着背的老头提了灯笼来开门,待看到门口站在那的白衣公子, 忙道了声:“大公子!”
    门打开。
    沈朝玉走了进去,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往玉阙院走, 反而脚下的丝履一转,顺着主长廊向前,最后, 走到了将军府的正院。
    正院内灯火通明。
    一老仆妇守在门口, 见他过来, 先是一愣:“大公子。”
    “进去禀告。”沈朝玉道。
    老仆妇忙进去禀告, 沈朝玉则站在院墙下, 负手看向头顶的月。
    今夜的月格外亮,风将院墙内的热闹一并传了过来。
    “哦,我们小渊居然会背这个了?那《孟子·第十一卷 ·告子上》会不会?”
    “小渊会!”
    “好, 背一段。”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呃,阿爹, 后面我给忘了。”
    “做学问, 需得沉下心, 谦虚好学, 小渊,你明明不会,为何要答会?明日自去赵先生领罚!”
    “老爷,孩子还小,需要慢慢教。”
    “慈母多败儿,你啊……”
    沈朝玉静静地听,玉似的容颜在树下极安静。
    老仆妇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想过去的夫人也不知是生得何等模样,才能生出这样的儿郎,旋即退到一边:“将军,大公子便在这。”
    一位龙行虎步的男人自院门而出,他与沈朝玉生得完全不同,国字脸,肤色黧黑,一双眼看人时不怒自威。
    沈朝玉躬了躬身:“父亲。”
    此人正是沈朝玉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沈笃。
    沈笃“唔”了声,走到沈朝玉面前,神情肃然:
    “这般晚来,可是有事?”
    沈朝玉垂头:“儿有要事要与父亲相商。”
    沈笃看了自己这素来声名在外的大儿子一眼,眉头紧了紧,旋即松了开来。
    “去书房谈。”他道。
    两人去了书房。
    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守在书房外的孙叔突听屋内传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像是瓷盏在地上碎裂,伴随着大将军的怒声:
    “什么?退亲?!沈朝玉,你再说一遍?!”
    意识到里面说了什么,孙叔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不一会儿,门“砰的”一声被人内打开。
    沈笃怒气冲冲地出来,一张脸胀得通红,对着门外的人道:“去,给我请家法来!”
    孙叔一听,忙道:“将军!”
    沈笃眼睛一瞪:“勿再多言,速去!”
    “……是。”
    孙叔领命而去,不一会,就领了长凳与藤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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