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毕竟是赵晋,虽然没找到那两点,但他终究是一代天骄。
    当他知道最后一根稻草没了时,整个身心反而松懈了下来,看着李汝鱼,平缓的问,“楚王殿下这番话,不觉得很矛盾么。”
    李汝鱼知道赵晋才是如今赵室的核,如果能说服他,自然能免去后续麻烦。
    笑道“哪里矛盾。”
    赵晋想了想,一副求知神态,“某不才,但也多少读过圣贤书,也曾辅佐君王开创一个王朝,所见所知,皆没有一人为天下的道理。”
    “既然你是天下,那么天下亿万众生又是什么,是你楚王殿下一念之下的蝼蚁,是你权势之下的脆弱奴隶,又或者只是可用可弃的工具?”
    长衫中年人笑看李汝鱼如何应对。
    其实从道理上来说,赵晋这一番话绝对在理,李汝鱼根本无力反驳。
    然而这个大凉天下的道理不一样。
    李汝鱼果然没有从常理出发辩驳,反问赵晋,“你是异人罢。”
    赵晋大方承认。
    李汝鱼看向青衫中年人,“先生在来到大凉之前,可曾知晓赵晋此人?”
    青衫中年人摇头。
    李汝鱼看向赵晋,“你可知先生?”
    赵晋犹豫了下,“先生姓韩?”
    青衫中年人也犹豫了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李汝鱼在一旁轻声道“说之无妨。”
    我在,则可无惧天道惊雷。
    大不了再顶雷便是。
    青衫中年人于是点头,“确实如此。”
    赵晋叹气,“果然是兵仙。”
    青衫中年人笑而不语,其实早些时候他并不知晓后世给了自己一个兵仙的尊称,还是女帝着人告诉自己的。
    李汝鱼接口,“既然你知道先生之身份,那么应在先生之后,且你说过你曾辅佐一位君王开国,那么可以推论,在异人世界里,你所在的时期,依然不算太晚。”
    赵晋茫然,“太晚?”
    李汝鱼看了看天穹之上的乌云压城,深呼吸一口气,按住了腰间那柄长剑——这柄长剑当初在楚州海滨对抗天道的雷霆之枪时,锈迹完全脱落。
    李汝鱼当时看见了剑上的字楚风重韵。
    以为是剑名。
    实际上并不是,在楚风重韵的一畔,还有两个小字,那才是它真正的名字朝歌。
    一个王朝的歌。
    而真正的楚风重韵在大燕太祖手上,不过大燕太祖不用剑,所以那柄楚风重韵很可能在兵圣百里春香手中。
    李汝鱼按住朝歌,谨防天穹落雷,淡然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没放弃追寻异人的真相,根据我整理的信息,异人其实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只不过大多处于不同的时空,从不同的朝代来到了大凉天下,比如你赵晋,就是比先生所在的朝代更晚。”
    “如果异人世界的历史和时间是一条线,那么你就在兵仙之而后的线上。”
    赵晋猛然醒悟,“还有人在我之后?”
    李汝鱼点头,“当然有,比如临安那位曾经抬棺而战的枢密院副相公卓宗棠,如果他的异人的话,则很可能是这条线上最末的那一批人之一。”
    赵晋怔住,“之一?”
    李汝鱼笑了,“因为我还知道有人比他更晚,有人见过的世界,比他所在的世界更为繁华。”
    赵晋本欲追问是谁。
    却忽然醒悟,李汝鱼这番话已经脱离了自己先前的问题,于是转问道“这与你就是天下有什么关系?”
    李汝鱼沉默。
    于是山巅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李汝鱼才开口说道“当有的人做的事情是你无法理解时,那么你便要考虑一下,是否是你站得太高看不见他,又或者是他站得太高,你看不懂他。”
    言下之意,我站得太高。
    你看不懂。
    赵晋哂笑不屑,我会看不懂你李汝鱼?
    李汝鱼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其实在早些年,我只是女帝之剑时,心中的野望也仅仅是一座城,到后来野望滋生成一个国,再到如今的野望,已不是一城一国,甚至于大凉这座天下,更甚至于的说,也超越了东土。”
    “我的野望,是在星空之上!”
    星空之上?
    青衫中年人和赵晋多迷茫的抬头,乌云压城之外的星空之上,会有什么?
    赵晋猛然想到,不可思议,“该不会你也以为,世间是有神仙的罢?”
    星空之上有什么?
    仙境琼瑶。
    各种神仙。
    毕竟,大凉天下的道家确实有些神奇,如果说道家成圣之后的再上层楼,是破天而入星空成为神仙,赵晋还真的有可能会信。
    李汝鱼摇头,“世间没有神仙。”
    赵晋不解,“那……”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你所在王朝,最让你觉得匪夷所思的存在的什么?”
    赵晋想了想,“火器罢,或是西洋人的一些类似万花筒的奇巧。”
    李汝鱼摇头,“其实有一个人,他知道的东西,在你我看来,是比什么火器和万花筒更为匪夷所思,几乎你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赵晋呵呵冷笑。
    青衫中年人忽然冒了一句,“火器是什么?”
    李汝鱼想了想,“你看,纵然是兵仙,也不知道火器,可想而知,你赵晋就算是学究天人,也不可能知道数百年后出现的东西。”
    赵晋若有所思。
    李汝鱼继续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告诉过我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最强大的火器,只需要让两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微小到我们完全看不见的东西相撞,就会爆裂出巨大的蘑菇云,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夺取数十万人的性命。”
    “在那个世界,全是钢铁打造的战舰可以乘风破浪远游万里。”
    “在那个世界,全是钢铁打造的战舰可以遨游九天。”
    “在那个世界,距离我们无限遥远的月亮之上,真的出现了‘神仙’,那个世界的人,依靠着我们想不到的力量,踏上了月亮。”
    “甚至,他们越过了月亮,走到了无限远处,他们看见了很多星辰,也发现了星辰的秘密,看见了更多更多,多到比东海水还多的星辰,那是一个无限广阔的星空,而他们看见的那些数以亿计的星辰,仅仅是那片宇宙的一隅而已。
    “就算是如此,他们也知晓了宇宙究竟是如何产生,宇宙又在走向何处。”
    “在那个世界,隔着万里之遥的两个人,可以通过一个很小的东西即时交流,信息的传递快到我们永远也想不到。”
    “那个世界的城市,很少有各种庭院,他们都住在数十米甚至数百米高的高楼里,他们可以让一年的每一夜都亮如白昼。”
    “那个世界的人民,可以享受着官府的各种福利,老有所依少有所教,人人平等。”
    “……”
    “那是一个无比繁华的世界。”
    说到这些时,天穹之上闷雷滚滚,闪电在凝聚,接下来将会落下一道不弱于滁州海滨的闪电之枪——哪怕李汝鱼不是异人,也要遭雷劈。
    李汝鱼丝毫不惧。
    按剑,望天,“我很向往那样的世界,我想去看看,我想夫子和女帝也很向往,所以他们要去大凉之外的世界看看,甚至也要去东土之外的世界看看。”
    青衫中年人若有所思。
    赵晋瞠目结舌。
    李汝鱼顿了一下,望着天穹黑云压城般形成的漩涡中心处,那道逐渐汇聚成型的闪电之枪,哂笑了一声,按住长剑朝歌的手上青筋渐显。
    道“现在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就是天下。”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因为我听说过那样的世界,我想将大凉甚至将东土,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人民,带向那样一个世界。”
    “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除了我李汝鱼,还有谁能做到?”
    “是某个异人?”
    “也许。”
    “但我不想等下去,也许等到我们头发花白了,他还没出现,也许他已经出现了,只是被雷劈是了而已,正如我所知道的那个人一样,他知道那样的世界,但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和条件机会去创造那样的世界。”
    “但是……”
    李汝鱼长吁了口气,“我想,作为大凉楚王的我可以试试。”
    我既然雷劈不死,总是有道理的。
    也许,这就是我雷劈不死存在于大凉,从山村到年到一朝楚王的原因。
    天穹之上闷雷滚滚。
    闪电之枪已经成型,即将落下。
    赵晋转身下山。
    青衫中年人依然蹙眉深思,纵然是兵仙,他也觉得李汝鱼描绘出来的那个世界确实太匪夷所思,若是没有见过,人怎么可能想的到那些事情。
    毛秋晴按刀欲拿下赵晋。
    李汝鱼摇头,“让他去。”
    走了数十米远的赵晋,忽然顿足回首,在他身畔,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个身影,披刀按剑望着李汝鱼,杀意如瀑。
    赵晋摇头道“你说的世界很精彩,但是很遗憾,我确实不懂。”
    看不懂你李汝鱼,也不懂那样的世界。
    我只懂一点。
    杀了你李汝鱼,那么赵室依然有一统大凉的可能。
    “无论你描绘的世界有多美好,可有些事我们必须面对,大凉和东土这片天下,要走到你所描绘的世界,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
    “也许你会说,不迈出第一步就永远走不到。”
    “可是我们活在当下。”
    “我们也只能看见当下。”
    “所以我不向往那样的世界,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是赵晋,我要恢复赵室在大凉的正统,仅此而已。至于你所说的世界,留给你我之后的人去开创好了,经历过漫长岁月,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你又会怎么样?”
    “青山依旧在。”
    “东海水常流。”
    赵晋转身下山,披刀按剑的两人杀意沸腾的逼近。
    在山间,无数身影闪现。
    走在下山路上的赵晋冷笑了一声,李汝鱼,这一次你还能不死?
    天上有惊雷之枪落下。
    地上有我布下的棋子。
    哪怕你是大凉天下剑道第一人,今日也必死无疑。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出现在琅琊山,更不该说那一番话引起惊雷之枪,这个必死之局,是你自己一手促成。
    本已对杀你感到绝望的我,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所以,请你去死。
    这个天下没有你会怎么样?
    赵室一统大凉,率领雄师和东土王朝或战,或谈判,大凉,依旧是赵室章国的大凉。
    你死后,我们都会活的很好。
    太久远的事情,留给后人去创造罢。
    人,终究只有一生,也只想走好这一生,何至于为了你描述的那个虚无飘渺的世界,而走向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上?
    赵晋长叹了口气。
    我看不懂你。
    也许我只是一个蜉蝣,而你才是真正的人。
    也许你是对的。
    但对于我而言,对于赵室天下的亿万黎民而言,对于整个东土王朝的众生而言,你走的那条道路对不对,重要吗?
    不重要。
    先行者总是孤独的,且充满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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