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发到手上的衣裳平平无奇,比起先时一路过江南道时着的蓝袍改成了红袍,就连马车外的商队标志也重新贴了个新的。
    江平仄换上红袍,看到黑子他们几个一边套上外衫一边向这边走来:“还挺有意思的,换件衣裳,就是换了个阵营了!”
    各自为双方兵马运送物资的商队倒是常见,可同一支商队,同时为打仗的双方运送物资的,还当真少见。
    说话间,举着千里眼的管事吹响了一只牛头号,扬声道:“上船!”
    江道边,马车一辆一辆的上了货船。
    待到最后一辆马车踏上货船,货船解锚,向对面江岸驶去。
    江平仄站在货船甲板上,远远看到对方高塔之上的弓箭手对准了他们。
    他心中一紧,顿了片刻之后,高塔之上举着千里眼的指挥兵将甩了下手里的令旗,弓箭手齐齐收弓。
    竟……这么容易就过来了?江平仄有些恍惚,看向那厢正站在船头同对面指挥兵将含笑致意的管事,忍不住出言感慨:“这支商队有些厉害啊!”
    也不知姜四小姐他们是如何调动这支商队为他们做事的。
    当然,这不是他眼下该操心的事。比起这个来,到了长安城之后,该如何做才是他同他身后这些人要想的事。
    他们眼下,还有千余人。
    这天下若是大乱,千余人能做什么呢?姜四小姐将他们这些人唤到长安城又要做什么?
    江平仄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缎匣子,打开匣子,看着匣中那枚四方大小的白玉印章:这是他军师印,这些年从未离过身。
    第五百八十二章 消息
    “小姐!”香梨端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自井水中捞出来的西瓜刚切好便送到姜韶颜这里了。
    可跑了这一路,西瓜上的凉意也早被散去了一大半了。
    “诶!奴婢跑的已经很快了!”香梨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叹道,“这个天太热了!”
    正在窗边拿着一只瓷壶一点一点往花盆里浇水的姜韶颜拨了拨花盆里耷拉着脑袋的花草,眯眼看向头顶高悬的日头,道:“今年盛夏的雨下的委实少了些。”
    “可不是吗?”香梨从西瓜里挑了块凉意最明显的递给姜韶颜,“奴婢方才去井里捞西瓜,看到厨房里的几个嬷嬷在给吊桶接绳子,说是井水的水位降了好多,绳子都要不够用了。”
    盛夏少雨,井水这等地下水便用的多了些。
    “小午哥午时的时候去给大人送饭,回来之后同我说看到京兆府尹一行人去了渭水河畔,说是要商议调用渭水河里的水给百姓用。”香梨说到这里,便不住摇头,“那水那么浊,怎么用得?”
    正要将西瓜送入口中的姜韶颜听到这句话时,手中的动作却是突地一顿,转头问香梨:“小午眼下可在府中?”
    “在呢在呢!”香梨说道,“厨房嬷嬷反应过好几次水不够用的问题了,管事便决定要打井。今儿相中了地方,让小午哥去帮忙呢!”
    论力气,这府里还当真鲜少有人比得上小午的。
    “走!”姜韶颜放下手里的西瓜,拿了把伞,朝香梨招了招手,道,“我们去找小午!”
    一把伞能遮去些许日头,却遮不了炎热。
    主仆两个从前院走到后院时,便已出了一身的汗了。
    “小午哥,小姐找你!”远远看到小午,香梨连忙喊了一声。
    正在帮忙打井的小午放下手里的锤子走了过来。
    “小姐!”
    小午走到姜韶颜身边,抱拳施了一礼,正想开口问什么事时,姜韶颜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今日午时看到京兆府尹一行人去渭水河畔商议取水之事了?”姜韶颜问他。
    小午闻言,忙摇头道:“这只是听那些百姓在说的,是不是倒还不曾确认。是以我只是同香梨说了说,还不曾禀报小姐。”
    姜韶颜“嗯”了一声,又问小午:“那你所见的,京兆府尹一行人去渭水河畔做了什么?”
    “他们去了那些连接在一起的花船那里,”小午说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还不知晓,那里围了好些官兵,我等一靠近便被驱逐了,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姜韶颜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对小午摆手道:“你继续做事吧!”说罢便带着香梨走了。
    小午点头,复又跑过去帮忙打井了。
    如他们这般开始砸井备水的自然不再少数,长安城内有,长安城外,大周中原土地之上,处处皆有这样的状况。
    不过最严重的,却是禹城。
    又一口井挖了出来,丈量了一下井水的深度,挖井的兵将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有半米,吃不了几日了。”
    说罢这话,目光便落到了面前的空地上,空地之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井口,皆是他们这几日打出来的,可每一口井,皆只半米的深度,想也知晓,当是这禹城地下的井水告急了。
    这个盛夏,不止长安城鲜少下雨,有些地方更是滴雨未下。
    不过挖不出井水的兵将虽是有些无精打采的,却还不至于太过担忧。
    毕竟,他们身后的江南道号称水乡,到处都是河道,还不至于为水之事烦忧。
    真正要为此事烦忧的,怕是对面已经开始借调别城之水的大周兵将们。
    只是虽然不比他们江南水乡不缺水,可也并非借调不到,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这天怎会如此炎热?”站在井边的兵将抬头望天,“真是怪了!”
    “去岁还好些,前年不也如此?”有个兵将接话道,“大半年不下雨,险些酿成旱灾了!”
    “若是起了旱灾,这仗怕是暂且打不了了吧!”最先开口的兵将看着头顶的日头出神。
    “不知道!”接话的兵将将凿井的工具抱回了帐篷里,说道,“主将营中也不知在做什么?一切还是要听主将营的。”
    可主将营好些天没有动静了!近些时日,对面将帅神勇,叫他们连吃好几个败仗了。
    “少主!”掀开帘帐走入帐内的将帅对着坐在主将营中的人抱拳施了一礼,开口问道,“接下来我等怎么做?”
    虽然承认技不如人有些难堪,可对面将帅的用兵确实有些诡谲莫测,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前后变化之大,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接连的败仗确实有些动摇军心了。
    面对不安的将帅,坐在正中主位上的杨衍这些天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无妨!”他说着伸手向上指了指,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天,也在帮我!”
    这样的滴雨未下很快在长安城中引起了议论,虽说只是百姓私下的小声议论,可话既然说了,还告诉了旁人,便不定能守住了。
    很快,钟会便带着人出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开始抓起了私下议事的百姓。
    几个百姓被官兵从家中拖了出来,带上枷锁、押上了囚车,开始大声喊冤。街道旁香料铺子的老板探头偷偷往外看去。
    抓人的官兵似是忘了堵人嘴了,任那百姓高呼:“我不曾!我不曾私下议事啊!”
    “不曾?”抓人的钟会闻言却是莞尔,“那‘陛下无道,老天也不容’这话是谁说的?”
    钟会笑着顿了顿,不等被抓的百姓开口,又道:“‘前年就是如此,今岁亦如此,可见老天也看不过去呢!’这话又是谁说的?”
    一席话说的喊冤的百姓哑口无言。
    “带走!”钟会挥了挥手,道,“再去下一家!”
    这些时日,凭借不断“抓人”,整个长安城对这钟阎王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抓完百姓抓官员,抓完官员抓百姓,成日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抓人的路上,就连京城各部衙门的主管官员都对此怨声载道。
    才抓完人,正要离开,一辆马车便朝这边冲了过来,直至钟会面前停了下来,刑部尚书从马车里下来。
    “钟会!我这刑部大牢里头都人满为患了!”刑部尚书找到钟会,想要他适可而止,“一间大牢里蹲六个成年汉子,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解决,你觉得可行?”
    钟会抬了抬眼皮,雷打不动的搬出陛下来:“我奉圣命行事,大人若是有意见不若去寻陛下收回成命!”
    刑部尚书被这一席话堵得顿时一噎,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的话他早做了,若是有用用得着来寻钟会?
    只是就这般空手而归到底有些不甘心,是以想了想,道:“我这刑部衙门大牢满了,你抓的人莫要再往我这里送了。“
    钟会却翻了翻手里的册子,道:“大理寺衙门大牢里一间牢房呆了八个,你这里尚有余地,且再借我用一用!”
    刑部尚书:“……”
    看着哑口无言的刑部尚书,钟会倒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老大人,宽心些吧!你便是参了我,叫陛下将我舍弃在一旁,还会有下一个‘钟会’的,大人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未见便是了!”
    刑部尚书瞪了他一眼,气的胡子吹了吹,转头拂袖而去。
    看着无可奈何离去的刑部尚书,钟会大手一挥:“把人送去刑部大牢,再去下一家!”
    一行人出了巷子,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招摇过市,而后向另一处民宅行去。
    待到这群人转入巷子,看不到身影了,香料铺子老板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转头看向身后的人,道:“那钟阎王走了,你可以出门了!”
    这钟阎王如今所过之处几乎可说是寸草不生,便是原本在街上走着的行人,看到钟阎王前来,也早提前躲入路边的铺子里避让了,唯恐撞上他莫名其妙的被抓了。
    走出来的春妈妈给了他两个银钱,向他道了声谢,这才出了门,向渭水河畔走去。
    渭水河畔,京兆府尹的官兵依旧围着那连接在一起的花船,不让等闲人靠近。
    春妈妈顶着日头在岸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人,被人带到了官兵那里,一番搜查之后,才被允许登上了花船。
    “月姐姐!”自打来了长安城,这是她第二次登门了。
    月瑶将桌边的酥山往前推了推,朝春妈妈点了点头,道:“坐吧!”
    春妈妈坐了下来,一勺酥山入腹之后,一路而来的热意稍减。
    月瑶看她舒了口气,这才开口问了出来:“这次来,又是打听什么事?”
    一句话说的春妈妈有些尴尬,却还是收了那些在旁人面前的心思,老老实实的说道:“想问问京兆府尹为何带人围你们的花船?”
    月瑶瞥了她一眼,道:“又是上回那位让你来打听的?”
    春妈妈干笑着点头承认了下来:“是。”
    月瑶“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在渭水河里打捞出了一块瑞兽脑袋的头,头上写了几个字。”
    “瑞兽脑袋”这四个字一出,春妈妈莫名的觉得有些耳熟,正想追问,便听月瑶说道:“君王无道、天理不容。”
    这八个字吓的春妈妈顿时一个哆嗦,险些打翻了碗里的酥山。
    “小心些!”月瑶将她面前的酥山往桌边推了推,瞥了她一眼,道,“如今这一碗酥山可不便宜,你仔细些。”
    回过神来的春妈妈胡乱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依旧一脸平静模样的月瑶,忍不住诧异:“月姐姐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月瑶不以为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者,看到这搬了家的瑞兽脑袋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她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外头的花船,“花船上的人可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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