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衿是什么身体,你想干什么?”
    舜安彦抿着唇,咽咽口水,“公主是什么心思,奴才知道。”
    “这和心思没关系。”康熙一甩手去到了一排书架前,手无意识地翻动着上面的书,“朕是她阿玛,不会没你了解她。”
    舜安彦挑了挑眉没接话,可康熙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抓到了他的小动作,“怎么?不服气?哼,跪着伺候了我们公主几天,开始和朕比上了。”
    “奴才不敢。”
    康熙一扔书,“不和你争,朕找元衿来说说。”
    舜安彦瞪大了眼,不敢苟同康熙这个仓促的建议。
    “呵,你看朕和她说,她这个吃喝玩乐的小性子,呵呵,你等着。”
    说到吃喝玩乐,舜安彦本来还有点吊着的心突然就放下来了,他平静地看着康熙让太监去叫元衿,然后平静地“滚”进康熙安排的净房里躲着。
    看着屋粱上的描金壁画,再看看下面盖着的恭桶,舜安彦再次为康熙的小心眼加了一分。
    倒是彦寻不嫌弃,在舜安彦的怀里找了个位置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只是睡着前猫爪还搭在他的心口。
    这年头,最有情有义的,竟然是彦寻这只霸道的猫爷爷。
    古代的净房不像现代的厕所,格栅都极其单薄,双层纸糊做的类似墙体的门隐藏在墙壁里,可以大差不差地听到外面的对话。
    康熙把舜安彦扔在净房里等了半个时辰,给自己换了身烟灰色常服,让梁九功他们准备了一桌子点心和两箱首饰及西洋玩意儿。
    将他们统统放在南炕上后,康熙又从两个密匣里找出两封带血的折子来,抬起珠宝盒子扔在了下面,再把内务府的嫁妆单子压在了珠宝匣上。
    都妥当了后,他抬头催促太监们。
    “公主呢?”
    梁九功抹了把汗,“公主去找阿哥们骑马了,还没回来呢,奴才已经派人去守着了。”
    康熙朝身后往了眼,哼哼了声,想这舜安彦也不怎么样,才定下婚事这都被自己捞过来消失大半天了,自家女儿还在没心没肺地和哥哥们玩耍,显然是这南巡的快乐比额附香。
    这么一想,康熙便让梁九功再去特意翻出了金陵曹寅他们送来的新书和一把小提琴,放在了珠宝旁边。
    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快近黄昏,晚膳都上桌了,元衿才和哥哥们从外面回来。
    她前世当然玩过泰山,她是去找康熙朝的泰山和后世的泰山有什么区别的,事实上,一望众山小的景象丝毫没有改变,而且古人不流行植树造林,从山顶望下去更加的光秃秃。
    好处是,康熙朝的泰山没有游人,她在大阿哥的带领下骑着一匹小母马登上了山顶。
    康熙见到她进来时的满头大汗,堆起笑让人赶紧备水。
    “小元衿,你快擦一擦,晚上风凉,你这小身板吹出风寒了,太后可要和朕过不去了。”
    “才不会呢。”元衿接过搅干的帕子抹了抹额头,“女儿身子好多了,好些年没生大病了。”
    “小毛小病也是病,轻易疏忽不得。朕和你这么大时候,有次读书读太久了,都咳血了。朕什么身体底子,你什么身体底子?”
    康熙把砌好的茶从太监手里端过来递到元衿手里,“喝点,润润,然后陪朕用晚膳。”
    元衿抿了口茶水,摇摇头,“女儿在外面吃过了,大哥哥叫人去街上买了些当地的小吃给我,八哥哥让人买了两大框当地的土梨弄成了汁倒在酒壶里让我带上山,我现在可撑着了。”
    “那也能再吃点,你陪皇阿玛吃点怎么了?”
    “这不是身子不好得注意点儿吗?积食了难受,皇祖母不得担心?”
    元衿拿康熙的话原封不动堵了回去,让皇帝老爷刹那间的脸僵硬了下。
    “小东西!”
    元衿立马提起面前的勺子舀了口鱼汤放进嘴里,“好喝,鲜嫩,是当地捞的吗?”
    康熙这才脸色缓了缓,又给元衿夹了块烧鸡,“都是山东巡抚备的,还有些是孔圣人家进的,没几天就要回去了,越往北这些鲜鱼鲜菜就越少,你喜欢的都叫人多给你做。”
    “那我可大大方方叫人了啊,皇阿玛别回头又私底下说我会花销。”
    康熙哈哈大笑,“你是会花销啊。”
    元衿的存在极大提高了皇太后这些年使用宁寿宫内帑的效率,以前只吃鸡鸭羊的蒙古老太太,近几年的食谱上鱼虾的比例步步提高,搞得康熙直接在畅春园开了个鱼塘来。
    “就说你嫁人,哪家公主的府邸不是朕圈的?就你,你皇祖母驳了朕指的所有地方,和你额娘一起圈了块地,也不管行不行的,搞得现在内务府手忙脚乱在京城腾地呢。”
    “宅子么,皇阿玛要不想给,就别给。”元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能在宫里再住住的,反正哥哥们都没分府,不是在西花园就是在无逸斋。”
    “啊哟,这是提醒朕要在畅春园附近也给你找片地了?”
    康熙放下碗筷,取出第一封嫁妆单来。
    “别惦记了,给你找好了。让雷家人给你造,造到今年底,明年开春你出嫁正好。”
    元衿接过去,一边吃着康熙夹的菜,一边欣赏着皇阿玛的大方杰作。
    “这么大片园子?都快带个海子了。”
    “那朕能怎么办?还不是给你的吗?总不见得让你去佟园受苦。”
    “那是挺苦的。皇阿玛知道我去过一次吗?”
    “哦?”康熙挑了挑眉,“怎么样?”
    “不怎么样,碰到了舜安彦的表妹,呵。”
    康熙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小声问:“他那表妹现在怎么样?”舜安彦的阿玛为人懦弱,康熙很少关心,更遑论舜安彦的额娘家。
    “嫁出去了,舜安彦给她找了个亲事。”
    康熙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骂道:“这小子,不安好心。”
    “宫里的,哪有几个人有好心呢?是吧,皇阿玛。”
    元衿双手交回折子,同时朝康熙眨了眨眼。
    康熙瞬间明白,女儿在阴阳他。
    和元衿打交道的精髓是别装蒜,这小丫头精明的要死,有话和她摊开来说,比弯弯绕更有效果。
    所以康熙果断直说:“朕把好的都给你了,出嫁以后,好好的平安的过,有不如意就到宫里来要公道。舜安彦那厮么……”
    “皇阿玛都给他固伦额附了,到底是要他去哪里效力?”
    元衿喝掉了碗里最后一口鱼汤,像是突然想起来那般抬头,直视康熙问:“对了,女儿今天听大哥哥说,户部和理藩院的人提前回京了,去文要安北将军台的人回京?您是要四姐回来省亲吗?”
    “是啊。”康熙给元衿递了帕子,“你四姐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不想她?”
    “那前线谁代管啊?”
    康熙瞥了眼元衿,“你大哥哥让你问的?”
    “我自己问的,当然,大哥哥也想知道,毕竟他想去代管么。”
    康熙有点笑不出来了,“老大怎么拿这种事来烦你,朕看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皇阿玛别生气,大哥哥来问我不是正常嘛,舜安彦去过两回安北,审过好几回巴拜特穆尔,而且您不是打算把他弄去漠北前线吗?”
    元衿放下了帕子笑笑。
    “还有,就是大哥哥知道,舜安彦当初在漠北用的那套满蒙汉的书是我写的,安北有什么事,我比太子都清楚。”
    康熙怔了怔,接着听元衿淡淡地说:“女儿不想等什么园子不园子的,如果舜安彦要去漠北,那回京我们就成婚,我要和他一起去北边。”
    净房里的舜安彦浑身松了口气,抖了抖怀里呼呼大睡的彦寻,迫使小猫睁眼看看自己。
    “猫爷爷,你能去北边吗?”
    彦寻白了它眼,伸长爪子给了舜安彦的一嘴巴,摇摇尾巴换了个身位继续睡。
    它仿佛是在说:老子为了你连厕所都忍了,闭嘴吧,不知足的狗东西。
    可外面的康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怎么背着朕和他通气的?”
    “没通气呢,今天都没见着他,就被您捞来吃糖衣炮弹了。”
    “那你是不是疯了?北边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好地方呢,北国边疆万里,天山南北重归,不是您的宏图伟业吗?”
    “风沙、寒风、战乱、饥饿,你见过几样?”
    “没见过,只听过。巴拜特穆尔当年在福君庙抄经和我说起过,福泽从未到过那里。”
    “那你去什么去!园子、宅子,还有这!”
    康熙抄起身边的另一份嫁妆单子,打开那两个满满当当的珠宝匣子。
    “什么好的朕不给你,要不是舜安彦实在有用,朕都不想让他去。但凡前线稍稳妥点,朕也想着让你四姐回来舒服几天,再去归化城里安稳点,你还凑个什么劲!”
    他把里头那几串最好的羊脂玉珠子和蓝宝石挑出来给元衿瞧,“你看看,你再多看看,朕都快把内务府掏给你了,曹寅南巡的钱还没垫上呢,又给你搜出那么多东西来做陪嫁。”
    元衿瞥了眼那些个珠宝,老实承认:“女儿确实很喜欢吃喝玩乐,您那个白玉珠子不错,一看就是青海以北或以西进贡的,那个蓝宝,应该是暹罗从十三行入境的吧。”
    “所以啊,沙子里面有这些吗?你就是不长脑子,也和你九哥学学,非得出门,江南,广州,你去个一年半载,朕都认了!你当前线是玩吗?舜安彦是去玩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
    元衿推开了那两件宝贝。
    “皇阿玛,我命好,只要有一口气在都在吃喝玩乐。华服、珠宝、美景,我很会享福、很会花钱,您养我确实不容易。”
    元衿站了起来,走到康熙对面,拍了拍衣摆,双膝直直地砸向了地面,跪了下去。
    “皇阿玛,我喜欢金玉堆满的生活,但如果要在金玉和远方里选一个,我毫不犹豫选远方。”
    “我不愿在京城的五百间房里做永远的公主,我与您说实话,那其实比死还难受。”
    “我吃遍苦药养好身子,骑马射箭去练不擅长的武功,是为了有今天,我能跪在这里和您说,元衿不会轻易死在寒风里,她至少有撑下去的底气,请您给她一个机会。”
    第112章
    康熙怔忪许久,脸上慢慢浮出不可思议与恼怒夹杂的情绪来,他当场掀翻了自己和元衿的膳桌,然后倏地站起来手指着元衿的脸。
    “你!你!你……”
    支吾了半天,康熙最后却又踹了脚倒在地上的膳桌。
    “皇阿玛,您何必动那么大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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