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她拉住楚姜的手,笑得感激,“九娘,我明白你的好意。”
    话已至此,楚姜也不再说些什么,便只叙了些闲话,一路来到了灞桥。
    等上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扬尘从东边扑来,众人忙翘首,渐渐得见两骑飞跃,身后是几辆朴旧的马车。
    虞少岚隔着烟尘,离着柳叶,听到木落声,心中的期许甚至超过了其他人。
    下一刻,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女子一身胭脂色,戴着帷帽,秋风之中飒沓而来,未见面容,她却由心一撼,若此洒落,当真不曾辜负了自己的一场期待。
    终见其下马,露出一张与楚姜极为相似的面容来,却气质分明似泾渭,不如楚姜的冷,她像是一团热烈的火,像晚霞映照在湖面,泛着诱人的波光。
    看到太子朝她走近,虞少岚却不由揪紧了心,然而太子离得尚有几步远时,便停住了,不过说了几句话,又回身来唤她,让她也过去。
    她看到楚赢温和的眼神,莫名地想要亲近她,便上前去与她见礼,听到楚赢清朗的笑,“虞女史,殿下信中对我们夫妇说过你,如今看来,却是他藏着掖着了,若非见到真人了,我是不信这世上还有小娘子能如我家明璋一般讨人喜欢。”
    她心中有些惊讶,竟不知自己在她心中能与楚姜相提并论,见她笑得明媚,对她的好感更大了些。
    第150章 定澜楼的主人
    本来楚赢回到长安,也只是女儿家诗会雅集上多提上她几句,然而她与左敬之却带着一本益州游志回来,其中写遍了巴蜀的名山胜水,描绘之余,又多有引证,楚崧及儿女们只略看了几篇便是赞不绝口。
    楚崧叹道:“只看其中山岭风月、江海怒流,便已叫人向往。”
    楚姜也道:“只看这一《剑门关记》,钩采群书,句斤字削,读来便似那崔嵬峥嵘的关隘就在眼前,又一眼栈云寒雨,关柳知春,等读到最后却叫人嗟叹蜀相苦心……”
    楚赢被如此吹捧,也毫不谦虚,反笑道:“且赶紧叫府上先买上够一年的书纸,我与敬之可是送了抄本出去的,怕是过了些时日,长安书肆里的纸都要告急了。”
    左敬之也笑道:“岳父不要以为阿赢是在说大话,今早我们出门时,在门口便已经拦上了几个书肆的话事人,争着要为我们印书,且不知这是因岳父你高升了,还是我们这游记当真叫人如此读之忘俗,总之这一回,我与阿赢是势必要将游历蜀地花费的金银全给挣回来。”
    楚崧笑骂一句,“俗气,怎拿俗物比文章!”
    楚赢便撒娇道:“怎么比不得,我们是打算明年开春了便往黔中去的,然后再入滇地,这一趟也该要个三五年了,我们只在蜀地这两年,都卖了两座庄园了,您与舅姑又不肯接济我们,光靠着变卖家产,我们连玉门关都走不出去,父亲,您可行行好,为我们这游记提一篇序,也算是名家作序了。”
    楚崧眉一挑,“听你这语气,我还不算名家?”
    左敬之忙道:“岳父大人您自然是,不然我与阿赢也不会这大清早地便来守您了。”
    楚赢也赶紧卖好,楚崧这才应了下来,口中仍不忘数落这夫妻二人。
    等过了日中,二人得了序词,忙不迭地向顾媗娥请了个安便离去。
    顾媗娥看着二人,心头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与青骊道:“长安都说这元娘性子热烈,似火一般,还担心与她相处不好,可这回见着,她连一句不好也没跟我说过,真叫我诧异了,我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子,竟是这锦绣长安不爱,偏爱爬山下河的。”
    说完又忍不住赞了一声,“可是她那游记,实在写得好,我这般粗于文墨的人见了,也不禁对她笔下那山水生出了些向往来。”
    青骊抱着幼儿笑道:“这更说明了咱们郎主教养儿女们尽心,光这两个女儿,哪一个也不比男儿差,再看十四娘年纪虽小,可也伶俐喜人,这可不能怪人家夸世家最爱夸楚氏了,分明就是个个琳琅,将来我们小郎君,可也要像兄姐们那般出众才好!”
    却说楚赢那厢,正离开时撞见了在嘱咐下人套马车的阿聂,问道:“明璋是要去哪儿?”
    阿聂道:“今日定澜楼里有新辩题,女郎要去听,十四娘也去,元娘可同去?”
    她摆摆手,“我便不去了,正好她不在,阿聂,你来。”
    阿聂疑惑走近,便听她问道:“八公主写信与我说,明璋被那陈王孙引诱,你与我细说说此事。”
    左敬之叹气,“你当面问她便是,叫她知道了再同你闹脾气。”
    “她都要与人约定婚姻了,能与我说真话?”
    “可是八公主向来与她对着来,她信里能说九娘好话?”
    “八公主虽性子娇蛮,心却不坏,明璋纯善,那陈王孙的身世一听就是个在红尘里打过几回滚的,要拿捏一个小娘子的情意岂不是轻而易举……”
    阿聂见她夫妇二人拌起嘴来,暗笑几声,不等两人吵完,楚姜便牵着楚衿出来了。
    “长姐与姐夫这是斗什么呢?”
    二人回头,见到是她才各自收了声,楚赢笑了笑,“无事,我们胡闹呢!”
    楚衿便上去牵住她,“我跟九姐姐去渭水边上玩,长姐去不去?”
    她回头瞪了眼丈夫,“我还有事呢,你们去就是了。”
    楚姜含笑望着她,“长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她又顿了顿,好半晌才道:“罢了,你去吧,我与你姐夫还有一架要吵。”
    左敬之瞪大了双眼,看她气势汹汹地上马车,亦步亦趋地追着问:“我又做了什么?”
    楚姜忍着笑,看到他们上马离开才走向马车,向阿聂问道:“可是问你陈王孙的事?”
    “女郎神机妙算,不过奴还来不及答呢,两人便吵起来了。”
    她不由失笑,摸着楚衿的丫髻道:“那要是长姐问起来,衿娘要怎么答?”
    楚衿歪着头,“陈王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盖世,与九姐姐最般配了。”
    阿聂笑起来:“元娘可不会被这几句话打发了,眼下是她忙着,等他空了女郎且等着呢!”
    她轻笑一声,“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该由陈王孙来应付才是。”
    哪有想娶人家的妹妹,只叫女儿家自己对付的呢?
    况且以陈询在益州的生意,说不定早就打上了她长姐的主意,哪里用得上自己去解释。
    等到了渭水畔,有几处衣香鬓影,罗袖生香,楚姜看到楚衿与其中几个小女孩子招呼,便叫她自己玩去,留了阿聂带人看着她,自己则上了定澜楼。
    因她只带了沈当跟采采两人,又戴了帷帽,穿戴简单,进入楼中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而一等上楼,三人才刚进了阁子,便见到在窗边坐着,笑看过来的陈询,“我看到你上楼,便先进来等着了,九娘应当不会怪我擅闯吧!”
    楚姜掖着笑,“这整座楼都是师兄的,我能如何责怪?”
    沈当与采采听着都是一惊,这定澜楼在淮水畔矗立了四十多年,初时是杨氏一位郎君兴起所建立,后来经营不善又卖与他人,多年来几经转手,楼中生意与渭水畔旁的楼馆比起来都不算好,渐渐也无人关心这楼转到了谁的手里。
    还是近些年定澜楼以辩论为噱头,对进楼的文人不仅送茶水,还会对赢了辩论的人送上一份大礼,生意渐才好了起来,尤其是每年春三月,进京赴考的书生们为了搏名声,都爱往此楼中来,而诸多文人雅客、朝廷官员,常也乐意来听上几场,若是运气好,还能收上几个幕僚。
    沈当敛下眉目,心道原本以为这楼主该是哪位世家郎君,未曾想却是他。
    窗边陈询伸手扶着楚姜坐下,为她倒了一盏温饮,“九娘怎知这楼是我的?”
    楚姜挑眉,“我问遍了各个世家也没结果,这也不是天家的,思来想去,这长安除了世家与皇家,应当就是师兄你了,再一算,这楼里兴起辩论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七年前这楼刚好被一个扬州商人给买下了,那年师兄十七岁,也能主事了,又有今年春日里那遭日月远否的辩题,我便想,除了师兄也没有别人了。”
    陈询眼含情,嘴噙蜜,“九娘真是聪慧,如此都能想到。”
    沈当与采采只觉牙酸,纷纷掩面。
    楚姜也毫不相让,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这张嘴这么会说,等见到我长姐了,你可得让她欢喜才是。”
    “想来对于左少夫人,我是不必多费什么口舌了。”
    楚姜眼睛一亮,“师兄待要如何?”
    他故作神秘,“我不待如何,有人替我说。”
    “是谁?”
    “去岁益州地动,他们本该前往金陵的,却因一位友人受伤耽搁了,他们那位友人,姓廉。”
    楚姜微惊,“那是廉叔的亲旧?”
    陈询听她对廉申改了称呼,心头一阵甜蜜,哪里舍得与她兜圈子,如实道:“正是廉叔的长子,我该唤一声义兄的。”
    她立时便竖起眉,捏着他下巴的动作一狠,嘴上凶道:“那时候,我可不曾去药庐呢,陈子晏啊,你是早就打上了我楚氏的主意是不是?那时候你是不是想着算计我父亲呢?我倒忘了,最早你还要挟持我呢!”
    陈询眨眨眼,将头重重落在她手上,眼中似有一团火,“那时候我不择手段,所以活该我爱上你,九娘要怎么惩罚我,我……”
    “咳咳咳……”
    两道重得不能再重的咳嗽声响起,楚姜耳根一红,撇开手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收敛了眼神,牵着她的手轻轻摇着,“是我错了。”
    她抿着笑甩开他,“谁爱听你胡说。”
    陈询又要讨饶,沈当却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女郎,这便将辩题送去?”
    楚姜端正了颜色,“送去。”
    沈当犹豫:“可是这楼里规矩是只能楼主出辩题。”
    陈询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便道:“季甫兄不必多走一趟,叫门外伙计送下去,说是我的交代就是了。”
    楚姜侧眼看他,戏谑一声,“楼主竟然破例了?”
    采采登时便知陈询要说出什么荒唐话来,赶紧跟着沈当一并出了阁子。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我的全都是你的,这并不算破例,这是楼主夫人的交代。”
    第151章 路遇
    楚姜所拟的两道辩题甫一念出便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楚姜立在阁楼前细听了一回,未见到曾与刘峤来往过的那几个太学生,便叫采采将一只匣子送下楼去,当作辩论得胜者的奖励。
    陈询坐在另一侧笑问:“九娘为何笃定这匣中之物能引得他们出来辩论?”
    她回身轻笑,“那是一册《易繇阴阳卦》,坊间传闻其在汉初之时便已失传,去年我无意得了一本,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呈与陛下,前不久我父亲与陛下还有左太傅三人共读之后,对其中几篇颇为疑惑,认为内容或被伪饰过,陛下为止烦闷了几日,抄了几本送给太学博士们读,要他们将那几篇归置归置,最好能辨出真假与否,这几位太学生虽不日便要离开太学了,可是为师长分忧这样的事,定然也义不容辞。”
    陈询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向下看去,“要是他们几个没有那份心,可怎么好?”
    “要是没有,今日楼中出现《易繇阴阳卦》的事便将传到太学去了,不论我这一册与陛下手中那一册是否一致,太学博士们都必然遗憾,若有小心眼的,或许会往这几人的仕途上使使绊子也说不定。”
    她话音刚落,楼下便有人出现应了辩题了,二人看去,正是那三位太学生。
    楚姜含笑,“师兄,看到没有,他们还怕落到外人手里呢!”
    陈询伸手理着她的头发,口中尽是奉承,“九娘妙算。”
    她回头嗔他一眼,“师兄今日嘴皮子耍得欢,可知你在东宫留了把柄了?”
    “虞十娘么?”他牵着她往屏前走去,眼神中尽是了然之色,“若不是她去,太子怎会放心你我成婚呢?”
    楚姜眸中微亮,“师兄早已知道?”
    他对她惊喜的神情十分受用,低眉笑道:“她来长安本是奔着刘峤来的,然而刘峤谨慎,生怕后院中多出个绝色美人会引人议论暴露了野心,便要送她回金陵,不妨她悄悄留了下来,竟成了魏王的妾室,她的下落我一直知情,那夜宫中我见到太子与陆十一郎的谋算,连你父亲也不知情,便知东宫必然也不会放心我做了楚氏的女婿。
    若是虞十娘能去太子面前告状,正合我意,太子一旦得知是我绑了虞十娘,那么虞氏在金陵时发生的事,他都会联想到我身上来,如此我也算在他面前留了个把柄,我若顺势为他所用,也是理所当然,更因此,他在你我婚事上,才不会多加阻拦。”
    楚姜微赧,望着他的眼睛,良久方笑道:“若是将来殿下将这事说出去怎么办?他若拿这事来要挟你去做违背良心的事又怎么办?”
    他低下头,将她拢进怀中,“我信你,你与楚相都心甘情愿辅佐他,我便想他绝不是无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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