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蓉丽和言为强终于肯放她出去。
    第一句话却问:“知道错了吗?”
    言柚摇头,说我没有错。
    她依然没有走出那个家门。
    浑浑噩噩,分不清昼夜。
    三天前开始,程肆打过去的电话没有人接,发过去的短信没有人回。
    起初他只是以为言柚暂时性地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不想凶手的儿子说话。
    一天前,他见了一次程术知。
    再见面之前,他把那张纸拍照,又以邮件发送到程术知。
    果然,程术知主动来找他了。
    他依旧体面,穿着得体的西装,领带系到喉结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在哪儿找到的?”见面第一句话他就问。
    程肆不答反问:“你在哪儿找到的这么多供你实验的活生生的人?”
    “那都不是实验,只是教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如何与他人相处而已。”程术知笑得儒雅,“那些小孩都是自愿的。”
    程肆不信,却知道问不出结果,淡声道:“那我呢?我是自愿的吗?”
    “你没有选择。”程术知说:“但你看,爸爸把你培养得很好。我说过,我不会害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感激我。”
    程肆撩起眼皮,眼底的红血丝和握紧的双拳出卖他的不镇定:“就因为奶奶拿到了这张纸,所以你就杀了她?你怎么可以杀了她?她是你妈!两条人命,你有没有想过无辜的人也会牵扯进来!”
    程术知目光微闪,笑容消失殆尽,却说:“那是意外。我怎么会杀了她呢?至于那个救她的人,既然是意外,那是他们都运气不好。”
    程肆忽然起身,越过书桌,攥紧了程术知的衣领,恨不得撕开这张道貌岸然的□□:“你是不是笃定我找不到证据?”
    程术知:“当然。我没有干过的事情,自然不存在证据。”
    “十二年而已,我会找到证据的。”
    “儿子,这回是你错了。”程术知难得这么喊他,“即便她当初用那一张纸,想要把我送进监狱,我也不会伤她的。”
    “什么意思?”
    程术知说:“别说这几串数字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就算可以,她也没有报警,她不会那么做的。毕竟,我是她的儿子。”
    程肆蓦然松手,程术知松了松领带:“那些实验,我从来没有伤害过那些孩子,相反,他们每一个现在都过得很好,他们都在感谢我。”
    “你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儿子。”
    程术知走后,程肆才从桌底拿出那只提前准备好的录音笔。
    但他没有承认,里面的音频也根本不可用。
    他颓然地倒进椅子,疲惫不堪。拿起手机,却只有发出去无人回复无人应接的通话。
    她确实不应该原谅他。
    程肆想,换成他,也不会想和间接害死自己最爱的人的凶手儿子有任何联系。
    他去洗了澡,两天了,终于躺上床睡了一觉。
    却在一觉醒来之后,收到一条言柚说要分手的短信。
    飞机在机场落地时,天边响了阵闷雷,黑云压城,却迟迟没有降下暴雨。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江城,回了七里巷,电话打过去,只有接连不断的关机提示音,找遍了颜如玉,去了自己家门口,却处处见不到言柚身影。
    好像只有此时,才终于体会到她当初在机场哭得那么伤心的心情。
    可这种心情,他也才体会了一天而已。
    她当时,足足承受了将近二百个日夜。
    遍寻无门,只好打给赵潜跃。
    下楼时却刚好撞见和闻小缘一起过来的赵潜跃。
    “言柚人呢?”程肆问。
    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急躁和不安,红着眼眶,苍白的脸色,就像一个突遇重疾的病人。
    闻小缘道:“我这几天也都联系不上她,今天出成绩才过来,巷子里的人说她被他爸妈关起来了!”
    旁边店里出来个人,和身旁人讨论:“里巷有家人失火了,听说是做饭时锅里起的火,你看那烟,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命。”
    几人循着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黑烟滚滚的位置,竟然就是言柚以前家的那幢楼。
    几乎是下一秒,高大清瘦的身影就如一支箭羽,飞速跑向一个方向。
    “哥!你等等我们!”
    程肆赶到楼下时,就看见不断从窄小的楼门口捂着口鼻冲出来的人。
    他看见郑蓉丽抱着自己的儿子,身后跟着丈夫和另一个女儿,咳嗽着冲了出来。
    唯独不见言柚。
    往常冷静自持的人仿佛换了个魂,程肆冲上去,拉住言为强:“言柚呢?是不是还在楼上?”
    言为强还没有呛鼻的浓烟中缓过来,不停地咳嗽着,待看清程肆的人,就猜到了,扯着嗓子吼道:“你他妈离我女儿远一点!”
    程肆手下发紧,直接揪住他衣领,用了十足的力气,勒得言为强喘不过气来,厉声道:“我他妈问你言柚是不是还在里面?!”
    言为信大概是被吼得愣了一下,身旁的人也是,郑蓉丽一脸的呆滞与错愣,言雨雯搀扶住被程肆甩开后颤巍巍的身体。
    程肆也知道答案了。
    他一刻不停,脚步飞快地上楼。
    赵潜跃被他这架势吓到,大声喊:“哥!,你干什么,别冲动。消防员快来了!!!”
    但程肆跟没听见似的。
    火势是从四楼起来的,四层的东户已经连那道铁门内的木门都烧掉了,窄小的楼道里黑烟弥漫,不要命般冲进了五楼。
    想起以前言柚曾经趴过的那扇与他家方向正对的床,很快找对是哪一户。
    房间里已经烧了起来,这种老旧民居,没有消防设施,相比建筑墙体本身也是不合标准的材料,火势起的又快又猛。
    周遭的高温程肆仿佛感觉不到,一眼看见那扇唯一紧闭的房门,他找到厨房的位置,脱下衬衫完全打湿,再绕开地上的火走近去,却发现那门是被人锁住了。
    额上青筋暴起,程肆没有犹豫,一脚踹开。房间里浓烟弥漫,衣柜、窗帘、甚至床上,都着着火。
    而地板上,蜷缩着趴着一个人。
    像是已经昏迷过去。
    程肆立刻过去将人抱起来,言柚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不穿的衣服,掩着口鼻。
    可是房门被锁着,她出不去。
    她怎么都出不去。
    程肆没有说话,用打湿了的衬衫掩住她的口鼻,随后将人打横抱起。
    言柚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睁开来。
    “程肆……”
    程肆躲开掉落的火团,大步往外走,听见声音回答她:“没事了,我们马上出去。”
    言柚虚弱地“嗯”了一声。
    程肆吻她额头,安抚:“乖,宝贝,捂好口鼻。”
    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病房里的白,和鼻息中淡淡的消毒水味。
    “醒了?”病床边坐了个人,“我去喊医生。”
    很快回来,言柚瞧见他眼底蔓延的红血丝,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下巴处冒出青茬的胡子。
    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程肆。
    他的右侧小臂上,绑了一圈绷带,有红色血迹渗出来。
    呛烈的浓烟仿佛还在周身裹着,言柚下意识地咳了两声。
    程肆紧张道:“我再去催一趟医生。”
    言柚抬手拉住他手,力气不够,只来得及拉住一根小指。
    可这也够了,程肆回身,弯腰低身:“怎么了?”
    言柚费力地出声:“你哪里受伤了?”
    说着话,医生也进来了,只好先让医生检查。
    所幸救得及时,言柚毫发无损,只是吸入过多浓烟,这两天好好治疗,没有大碍。
    医生很快离开,程肆扶着言柚半坐起来。
    言柚抓住他小臂,又一次问:“还有哪里受伤吗?”
    程肆说:“没有了。小伤,不严重。别担心我。”
    言柚伸手,抱住他:“我考了658。”
    怀里的人又小又虚弱,程肆几乎都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揽着她的腰,让她省力。
    “考这么好?”在她昏迷的时候,程肆其实已经知道了,此时却还是这么说,“真厉害。”
    言柚窝在他颈间,用鼻尖轻轻蹭他的皮肤,感觉到温热真实的体温。
    她又说:“我以后不想回这里了。”
    程肆道:“好。”
    “他们只觉得自己对,我不想改变他们,更改变不了。”
    “好,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
    言柚声音又低又小:“我好喜欢你。”
    程肆没有说话,感觉到颈间一片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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